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喬姑,一個大戶人家的家生丫鬟。解放前的大戶人家規矩極大,老爺夫人都知書識禮,連丫鬟也有些見識,待人接物混不似普通村婦。這個喬姑自小在夫人身邊伺候也頗識得幾個字,在那個年代這樣的姑娘是很少見的。

喬姑的父母去世後,老婦人就讓她去服侍少爺和少夫人。少爺姓程,自小知書識禮娶了媳婦後兩人舉案齊眉,倒也過了一段甜蜜幸福的時光。喬姑手腳勤快人也憨厚,程少爺和夫人也都喜歡她伺候,在一眾下人中也算是脫穎而出。

可惜好景不長,少夫人過門沒兩年就得了急病去世。一年後老爺和夫人想著給他再說一門親事繼承香火,可程少爺不願另娶,求了父母讓喬姑給他做偏房生兒育女,自己的正妻就只有死去的少夫人。此時喬姑年方二十出落的白淨可人,對程少爺百依百順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就依了兒子。

這喬姑也是命好不到一年就給程家生了一對龍鳳胎,老爺夫人歡天喜地的燒香祭祖。程少爺年近三十得了這一雙兒女歡喜自不必說,對喬姑更加周全體貼也不再當偏房丫頭對待,喬姑就這樣在大宅門裡過了幾年衣食無憂的少奶奶生活。

小少爺和小小姐長到四歲的時候,程老爺過世程家家道中落,不久老夫人也鬱鬱而終。程少爺撐不起程家門面變賣家產遣散眾僕,和喬姑兩人帶著一雙子女在鄉下置辦了一處房屋幾畝田地過活。程少爺過不慣苦日子不到三年便生了一場大病,喬姑賣田賣地給他治病也不見效果。臨死前程少爺含著眼淚拉著喬姑的手,將十歲的子女託付於她。

程少爺死後,三十出頭的喬姑獨自拉扯一雙兒女過活,所幸喬姑自小針線活極好,縫衣做被繡花納鞋無一不精,在村中靠著這門手藝勉強維持生計。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轉眼間十餘年過去到了七十年代。喬姑感念程家恩德不再改嫁專心撫育子女。兒子程文是哥哥女兒程娟是妹妹,程娟出落得頗有幾分姿色口齒伶俐性格潑辣,程文生性老實只知種地養家是個悶葫蘆。兄妹不到二十歲的時候,村裡來了個皮貨商人,相中了白淨的程娟。忽悠程娟和他一起離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玩樂。喬姑自是反對又是勸又是責罵,程娟始終不為所動和皮貨商人私奔去了。

喬姑哭出了一缸眼淚也找不回女兒,只好守著兒子生活。程文到了成婚的年齡,喬姑拿出一對成色極佳的翡翠手鐲。這對手鐲是當年成親時老夫人送的,喬姑再苦也捨不得變賣這一對鐲子。如今為了給兒子說親,託人去城裡變賣了其中一隻。在自己房子邊上蓋了一間不大不小的磚瓦房,湊了彩禮給兒子娶了一房媳婦。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兒媳婦叫張金鳳,性格外向口齒伶俐對喬姑也算敬重,雖不住在一起但平時走動殷勤也幫著喬姑做些活計。兒子三十歲的時候喬姑抱上了孫子,喜得喬姑不知如何是好,把個粉團似的孫子疼的無可無不可。當下給張金鳳看了自己的另一隻翡翠鐲子,說留給孫子念大學娶媳婦。

張金鳳哪裡見過這樣珍貴的翡翠,兩隻眼睛都看直了,她不知道翡翠鐲子的價錢。聽喬姑說這鐲子能念大學娶媳婦,這在當時是想都不敢想的大錢。知道喬姑是大戶人家出身,想著老太太或許還有寶貝,不給兒子給誰因此對喬姑更加殷勤。

孫子取名程一鵬,喬姑幫著帶孩子,閒了就做針線活貼補家用。孫子長到五歲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打破了原本平靜的生活——程娟回來了。

程娟一走十五年,以為母女再無相見之日,突然回來一家人抱頭痛哭一場。十五年前程娟和皮貨商人去了一個二線城市,那皮貨商人有妻有子,新鮮勁一過就把陳娟丟在一邊,只給點零花錢過活。程娟跟著皮貨商人打了兩次胎婚也結不成,賭氣斷了聯繫在一家KTV當服務員。初時也交過幾個出手闊綽的男朋友,但好景不長佔了她的便宜卻不想結婚,想起多年沒見的母親和哥哥就回到了村裡。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喬姑摸著女兒帶著風塵氣息的臉,不住的淌眼淚。就這樣程娟和喬姑一起住在老房子裡。程娟回來別人不覺怎樣,媳婦張金鳳心裡打起了小算盤,本來婆婆的一切都歸自家所有,冷不丁冒出個沒婆家的小姑子,婆婆的東西尤其是那隻鐲子少不得給她分了去。就在程文面前吹枕頭風,說程娟是不三不四的女人,一來二去兩人的兄妹之情也就淡了。

程娟本就不安分,仗著有幾分風韻又經過世面,常和村裡的幾個閒漢勾勾搭搭,村中的媳婦沒一個瞧得慣。

“娟子,你也不小了,回來這麼些天也該給自己打算了。”外面的風言風語不斷,怕壞了閨女名聲找不到好婆家,喬姑苦口婆心的勸著。

“媽,我是不打算結婚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程娟把臉一扭哪裡看得上一窮二白的莊稼漢。

“唉,那你就跟你哥哥嫂嫂下地幹活吧。”

“瞧嫂子那尖酸刻薄的樣子,看我活像看見病瘟,指不定在哥哥面前怎麼罵我呢,我回來這些日子她一次都沒來過。”張金鳳喜歡背後嚼舌頭,村裡人好奇程娟在外面幹了些啥。張金鳳添油加醋把程娟的事兒說得繪聲繪色,把程娟恨得牙癢癢。

喬姑搖搖頭嘆了口氣,繼續做著手上的針線活。

“媽,別做活了也賣不了幾個錢。我記得你有一對翡翠鐲子,是不?”

喬姑怎麼不知閨女心裡的想法,縷縷灰白的頭髮小心的開口:“唉,你哥哥娶媳婦當了一隻,還剩下一隻打算留給小鵬唸書。”

程娟聽到這不由得大怒,那鐲子可是個寶貝只剩了一隻還要給人。強壓下怒火耐心的哄著:“媽,那翡翠可是個寶貝能賣個好價錢。小鵬上學至少十多年的事兒,管那麼遠做什麼。我可是你閨女你不能偏心,有鐲子也得我和大哥一人一隻,咱娘倆用鐲子在城裡換套房子,我接了你去過好日子。”

“娟子,媽在村裡過慣了不想挪動了,再說那鐲子我早就答應好了,咱程家就這一根獨苗不能虧了。媽把這老房子和攢的私房錢都給你還不行嗎?”喬姑聽了程娟的話心裡發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奶奶我回來了,我想吃豆包。”五歲的程一鵬活潑可愛,平日裡跟奶奶最親近,沒事就往奶奶家跑。

喬姑見孫子來了,一把摟了過來:“豆包早蒸好了,奶奶給你拿去趁熱吃。”

“奶奶怎麼哭了?小鵬聽話不惹奶奶生氣,擦擦。”小鵬奶聲奶氣的哄著喬姑,白胖的小說摸上了喬姑蒼老的臉頰。

喬姑趕緊擦擦眼睛,笑了笑:“奶奶是風迷了眼睛。奶奶還給你燉了雞腿,這就給你端去。”

“好,好,奶奶燉的雞腿最好吃了。姑姑,你不吃嗎?”

程娟氣呼呼的看著孩子,心想小小年紀就這麼會哄人,有金山銀山也都被他哄走了。賭氣大聲說:“是啊,奶奶最疼你,你就吃個夠吧。”說完摔門走了,喬姑在裡間聽了這話眼淚瞬間淌了下來。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晚間,小鵬回到家趴在炕上寫字,張金鳳在一邊收拾屋子。

“媽媽,翡翠是什麼,好玩嗎?”小鵬寫著寫著抬頭問道。

張金鳳目光一凜,“什麼翡翠,聽誰說的?”

“姑姑說的,她怪奶奶不給她翡翠,奶奶氣哭了還不承認說風吹的。姑姑氣奶奶,壞。”小鵬到底是個孩子,學不明白多少。但這幾句話像炸雷一樣瞬間炸開了張金鳳的肺管子。

“程文,你聽見沒有,你那個不守婦道的妹妹管婆婆要鐲子呢。鐲子說好了給小鵬的,你管不管?”張金鳳氣白了臉,不由分說一頓鬧。

“金鳳,別聽風就是雨,孩子的話還當真?”程文心裡也在犯嘀咕,面上卻不好太明顯。

“怎麼不當真了,我就說你那妹妹這次回來沒安好心,敢情是惦記著媽的寶貝。這些年都是咱倆照顧媽,憑什麼她回來就要東要西,明天你就去管媽要鐲子,放在手裡才安心不能便宜了程娟。”

“媽一向說話算話不會變卦的。”程文在媳婦面前懦弱慣了,但主動要東西還真開不了口,依妹妹的性子知道鐲子要走了指不定怎麼鬧呢。

“你不下手,鐲子被程娟騙走了。”

“什麼騙不騙的,怎麼說娟兒也是我妹妹,我開不了口。”

“你當我要了鐲子是自己享福呀,不也是為了小鵬。就你種地那點錢吃飽肚子就不錯了,你不去要我去。”張金鳳狠狠的瞪了丈夫一樣,扭頭進了屋。

第二天張金鳳趁程娟不在家,拿了一籃子雞蛋去看喬姑。彼時盛夏時節,喬姑正坐在院子外一棵槐樹底下納鞋底。張金鳳堆了滿臉笑容道:“婆婆,做活呢?”

“鳳兒來啦,昨天看小鵬的鞋舊了,找了塊帆布料子給他做雙新鞋,帆布做的鞋透氣還輕巧。”喬姑大家子出身,一舉一動都帶著大家風範,穿著整潔的老式斜襟衣裳淺灰色褲子,衣襟上還彆著一方手帕。

“小鵬也惦記奶奶,說家裡攢了雞蛋先緊著奶奶吃。”

“呵呵,小鵬真孝順。”喬姑笑的合不攏嘴,和張金鳳進了屋。

“婆婆,你年紀大了,我和程文想接了你去我們那住。”張金鳳坐在椅子上磕了幾個瓜子,小心的看著喬姑的臉色。

“挪動什麼,我也不是老的不能動了,再說你們就住在隔壁,來看看就行了。”

“那也好。婆婆,小鵬快上小學了程文打算送他去縣裡最好的小學。這以後費錢的地方多了去了,聽說最近翡翠價錢好,能不能把您那隻鐲子借給我們去縣裡估估價錢,我們也好有個打算。”

喬姑嘆了口氣,“鳳兒啊, 那鐲子還是等幾年再賣吧,現在出手怕攢不下什麼了。”

張金鳳笑著說:“那是當然,怎麼著也得等小鵬考上大學再出手,現在行情好找個熟人先給估估價,看看有多少升值空間。心裡有了譜,以後才好打算。”

“估什麼價,還不是想把媽的鐲子給騙走,你們就別惦記了。媽已經把鐲子給我了,我和哥一人一隻。”兩人正說著冷不防程娟滿面怒容似笑非笑的走了進來。

“喲,程娟,今兒個怎麼沒跟男人聊天,反倒往家裡跑。鐲子媽早就答應了小鵬,你趕緊交出來。”張金鳳聽得這話當下陰沉了臉色,所幸也不再客氣挑明瞭說話。

“此一時,彼一時。我也是媽的閨女憑什麼好東西都便宜了你們,我愛跟誰說話也礙著你了?你倒想跟男人說話,就你那樣也沒人理你。”程娟早就不滿嫂子,夾槍帶棒的說了一大篇。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吵不斷,喬姑誰也勸不住索性掩面哭了起來:“你們別吵了,實話說吧那鐲子,我,我不小心給摔碎了。我多做點繡活兒等小鵬上大學也能幫你們攢個學費錢。”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兩人聽了這話都目瞪口呆的看著喬姑,誰也不信她的話。張金鳳認為她把鐲子給了閨女,程娟認為她把鐲子給了嫂子。

至此兩人都想盡了辦法跟喬姑要鐲子,喬姑兩邊受氣,兒子又做不了主。不到半年就懨懨病了一場,躺在床上四肢懶動,吃了好些藥也不見效果。起初程娟還肯伺候著,漸漸覺得喬姑累贅,飯也不按時做了,天天跟村裡的一個閒漢廝混。喬姑躺在床上沒水沒飯,不住的咳嗽想起閨女和兒媳為了一個鐲子誰也不管她,氣得整夜合不上眼。

“奶奶,我來看你了,你好點了嗎?”喬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時候依稀小鵬坐到炕沿上看著自己。

喬姑艱難的伸出手揉揉小鵬的頭髮,“小鵬,奶奶好多了,就是想你想的厲害。”

“奶奶,我給你拿糖吃。”小鵬從布包裡掏出一包水果糖。撕開一塊往奶奶嘴裡放。

喬姑欣慰的笑笑,含了一顆糖只覺得心也跟著甜了起來:“小鵬啊,有一天奶奶不在了,你想不想奶奶?”

小鵬聽了這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奶奶,你永遠陪著我好不好,等我長大了一定讓你過好日子。”

喬姑擦擦眼睛,摸著小鵬蘋果似的小臉:“好,奶奶就等著小鵬長大。小鵬啊,別哭了,奶奶有玩具給你。”喬姑說著從枕頭邊拿出一個暗紅色繡著小老虎的繡球,那繡球小巧玲瓏上面的小老虎活靈活現。小鵬兩隻小胖手小心翼翼的捧著繡球,很是喜歡。

喬姑咳嗽了幾聲,打起精神道:“小鵬啊,這個繡球收好了誰也不許給,以後想奶奶了就看看繡球,奶奶就在天上看著小鵬念大學成家立業。”

小鵬眨眨眼用力的點點頭,小心的把繡球放在布包裡,不解的問:“奶奶好好的為什麼在天上看?”

喬姑含著眼淚,搖了搖頭。哪裡肯告訴孫子,自己大概命不久矣看不到他念大學了。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在一個深冬的夜晚,喬姑離開了人事。因著有長子在,靈堂就設在了程文家,停放三天再下葬。張玉鳳自喬姑去世就一直憤憤不平,好好的一筆大財就這麼沒了,為此沒少和程文吵架。但吵得再兇也換不回那翡翠鐲子,因此對喬姑懷恨在心,她的喪事也辦的潦草。

給喬姑換壽衣的時候,程娟自老人的箱子裡拿出一套衣服。那是一件深藍色緞面斜襟長袍,緞子是難得一見的好料子,胸口處繡了一朵盛開到極致的黃色菊花,精緻的繡工看得張玉鳳眼睛一亮。喬姑的鞋子也是深藍色緞面的,鞋面上繡著同樣圖案的菊花,菊花怒放每一片花葉都栩栩如生。

“程文,這壽衣我怎麼沒見過,是古董吧?”張金鳳捅了捅一邊披麻戴孝的丈夫。

“早些年,媽無意中救了一個布商。這匹緞子就是那布商送的,媽見料子好一直捨不得用。那時就說若是百年後用它做壽衣,也算風光了,也不知道這壽衣和鞋是媽什麼時候做的。”程文一邊燒紙一邊有氣無力的說話。

張金鳳聽到這,眼睛一轉心想:人都死了,穿什麼有什麼要緊。多年前的好料子肯定能賣個好價錢,老太婆死了自己什麼也沒撈到,還不如偷偷賣了壽衣換點錢。

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後,程文自然不同意,張金鳳大作大鬧,對著程文連喊帶罵。程文無奈只能同意妻子的做法,張金鳳生性大膽拿一身粗布衣服換下了那名貴的菊花壽衣。程文覺得對不住母親,在母親的棺木前不住的磕頭。好說歹說到底把菊花繡鞋給喬姑留了下來。程娟自母親死後就一病不起,張金鳳換好衣服把棺材蓋一蓋便神不知鬼不覺了。

停靈的第二天,程文一個人在院子中守著。張金鳳回了趟孃家,回來時已經深夜。村中人習慣早睡,此時家家院門緊閉,整條村子極是寂靜。烏雲遮住月光,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整個村子只有張金鳳一個人慢慢的在小道上走著,沙沙的夜風中偶爾幾聲狗吠。

“真冷啊,早知道就讓程文跟我一起去了。”張金鳳搓搓胳膊跺跺腳,總覺得今晚冷的很。回頭看看幽深寂靜的小路,打了個冷顫快步往家走去。

快到家的時候,看見喬姑家門口的槐樹下坐著一個人。朦朧中這人低著頭似乎在做針線活,那手勢跟死了的喬姑倒有幾分相似。張金鳳心裡打了個突兒慢慢靠近,小心的打量著。

夜裡風大,可那人連頭髮絲都沒動,始終低著頭做活,動作僵硬緩慢。張金鳳上前幾步細看過去,那人身上穿著粗布衣服,腳上一雙耀眼的緞面鞋子。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啊,啊,啊……”張金鳳大叫一聲登時軟了腿,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那鞋正是死去的喬姑穿的菊花繡鞋,那身粗布衣服也是自己給換的那件。

“嘻嘻,鳳兒,我的菊花壽衣呢,我的菊花壽衣呢。”那人抬起了頭,正是死了的喬姑。喬姑臉色青白,兩隻眼睛只剩下白色的眼白,皺巴巴的臉硬是擠出了一個陰慘的笑容。

“婆,婆婆,鬼,鬼啊。”張金鳳渾身抖得像篩子一樣,眼看著喬姑僵硬的起身,雙手平伸向她慢慢的飄來。喬姑整個人離開地面,腳尖垂直,腳上的菊花繡鞋在黑暗中閃著幽藍的光。

“還我壽衣,還我的壽衣……”喬姑慢慢的飄到張金鳳身前,伸出乾枯的手,手上青色的指甲幾乎貼上了張金鳳的臉。

“啊,啊,啊……”張金鳳周身如墜冰窖,恐懼似一張密密的網子死死的纏住了她,竭力大喊一聲暈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村民在樹下發現了她,清醒後已經瘋了。一會哭一會笑嘴裡唸叨著還我壽衣,還我壽衣,只要看見老太太就下跪磕頭。程文在喬姑的棺材前狠狠的扇著自己,當下給喬姑換了衣服,守著已經瘋了的媳婦。

程娟自母親去世便一病不起,知道嫂嫂瘋了,呆了半餉去哥哥家象徵性的安慰了幾句便躲在家中不再露面。這天晚上,程娟發起了高熱,嗓子像冒火一樣。

“水,水呀。”程娟實在走不動,躺在炕上喃喃自語。

“娟兒,媽給你倒水去。”一個聲音悠悠的迴盪在寂靜的屋中。

“好。”程娟習慣性的答應了一句後,猛地睜開眼睛,看向來人。慘白的月光中只見一個深藍色的背影往桌子飄去,那形態正是死去的喬姑。程娟死死的攥著拳頭上牙打著下牙,直往牆角縮去。

“媽,你不是死,死了嗎,為什麼回來找我?”張金鳳張大眼睛拼死說出一句話。

“娟兒,喝水吧。”喬姑轉過身,胸口上大大的菊花刺痛了程娟的眼。粗噶冰冷的嗓音,直砸在張金鳳的胸口。喬姑沒了往日的和藹,陰慘的笑更顯淒厲。喬姑手裡抓著一碗水,僵硬的身軀飄向程娟。

“喝吧,喝吧。”喬姑把程娟逼進床角,程娟瞪大眼睛透過月光清楚的看到白色的瓷碗中根本不是水,而是滿滿一碗暗紅色的鮮血,血腥之氣直衝腦門。喬姑發青的臉孔,在藍色壽衣的襯托下更加陰森,沒有瞳孔的眼睛直直的盯著程娟。

“媽,你要幹什麼,幹什麼?”程娟看著死去的母親幾乎嚇死過去。原來喬姑並不是死於疾病,喬姑死的那天程娟又跟張金鳳吵了起來,幾乎動起了手。程文向著媳婦打了程娟一巴掌,程娟哭著跑回家。

回家後,見喬姑病歪歪的躺在床上要水要飯。程娟氣急了大聲喊了起來,數落兄嫂的不是,怪喬姑偏心最後氣急了竟詛咒兄嫂一家不得好死。起初喬姑不去理會,但她竟把小鵬也咒了進去,喬姑強撐著起身跟她理論幾句。程娟上了性子用力掐著喬姑的衣襟不住搖晃,罵的更加難聽。喬姑氣急了,一口氣沒上來便睜大眼睛直挺挺的嚥了氣。

程娟見母親被自己氣死,當下癱坐在地上。冷靜了片刻翻箱倒櫃的找喬姑的寶貝,一無所獲後便去哥哥家報喪。

“娟兒,媽還有好東西給你,喝了這個跟媽下去拿吧,嘻嘻嘻。”喬姑歪著頭自嗓子眼內發出一陣怪笑,長長的指甲迅速抓向了程娟的脖子,冰冷的手刺痛了程娟的肌膚。

“啊,啊,啊……”程娟淒厲的叫了一聲。

等村民發現的時候,程娟的身子都涼透了。眼睛睜的大大的,身邊只有一隻破了的瓷碗,碗上染了幾滴鮮血,她是被活活嚇死的。

翡翠鐲和菊花壽衣

程文大哭一場給她辦了喪事,一連出了兩門喪事又瘋了一個,村裡謠言紛紛都說是遭了報應。程文為了給妻子看病,賣了所有東西去了一個小縣城討生活。不到一年,瘋了的張金鳳跑到馬路上被來往的車輛撞死了。程文獨自帶著小鵬艱生活,小鵬考上大學不久就病逝了。

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反倒磨礪出張一鵬吃苦耐勞的品行。憑著獎學金考上了一所二線城市的大學,畢業後留在了城市打拼。工作多年後,買了房也娶了媳婦。一天媳婦做飯時不小心燒壞了喬姑留給他的繡球。程一鵬氣的罵了妻子一通,去了當地最好的裁縫店修補。

師傅拿著繡球仔細端詳了半天:“這樣的手工已經沒多少人能繡了,要想復原只能把它剪開修補,就是繡好了也不能跟以前一模一樣了。”

程一鵬嘆了口氣,心疼的說道:“我奶奶生前繡工最好,就留了這麼個念想,麻煩師傅儘量修補吧。”

“好嘞。”師傅拿著小剪刀慢慢的剪下燒焦的部分,掏出裡面的棉花。“這是什麼,怎麼還有個盒子?”

“什麼盒子?”程一鵬拿過一看,果然是一個紅色的絨布盒子。小心翼翼的打開,眼淚瞬間大顆大顆的淌了下來。這絨布盒子裡面躺著一隻碧色沉沉水頭極佳的手鐲。

淚眼中,程一鵬依稀記得奶奶總喜歡在陽光明媚的天氣裡,坐在院外的槐樹下一邊做針線活一邊給他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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