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弒父的背後
1
秋日的黃昏，雨絲兒細細綿綿地牽引到大地，霧濛濛的天空，整個兒死灰一般沉寂，日光過早地消亡了。
往日喧鬧的星橋鎮此刻沉入了夢的水底，還未打烊的店鋪熒火蟲一樣眨巴著時明時暗的眼，嘲笑著走在雨中的三三兩兩行人。
此時跌跌撞撞跑來一黑影，一腳踹開了天天紅酒樓那微掩的門，劇烈的響動驚動了正在裡間吃飯的夥計，大夥探頭往外看這不是西口的酒鬼阿三嗎？
只見這阿三手拿葫蘆瓶，踉踉蹌蹌前後搖晃，一仰脖喝盡瓶裡的最後一滴酒，嘴裡嘟嚷著：“小二，上酒，拿最好的酒來。”說罷，一屁股癱坐在靠門邊的椅子上，像一堆塌陷的軟泥沉了下去。
廚師老張平日裡和阿三比較熟識，年齡也比較相仿，他緩緩地穩步從裡間踱了出來，走到阿三身旁，拍打醉鬼那有些失去知覺的肩：“朋友，振作起來吧，整日裡這樣地喝酒，這樣地消磨時光，何日是個頭喲。”
這一拍阿三像棉花一樣彈起來，高漲的情緒又提到嗓子眼來，一拍桌子嚷道：“老張，叫小二拿上好的酒，爺有錢。”接著從兜裡掏出一摞百元大鈔擲在桌上，並瞅著老張似笑非笑。
“你到底聽人話嗎，你已被酒燒得滿臉通紅，這樣下去會出人命呢？”老張不由自主地用手扇了兩下混濁的空氣，就跟積存多日的垃圾桶裡散發的酸腐氣味是一樣的，只是來源於阿三的嘴。
“老張------小二------不拿酒來，我砸了你們的店。”阿三抓起桌上的酒杯往上拋，只聽哐啷一聲脆響，杯子便做了冤魂。聽到聲響，其餘夥計放下飯碗齊齊奔了出來，有的好言相勸，有的嗤之以鼻，有的上前制止，這阿三隻如一隻鬥紅了眼的公牛不肯停下，抓了凳子要朝人群中砸。
2
“阿三，阿三------這黑燈瞎火你跑哪裡去了。”
“老爸，老爸------”
街沿上一對母子焦燥地奔在雨中，淒厲地喊聲劃破了沉寂的黃昏。
每個人都清楚地聽到了阿三妻子荷花，兒子陳靈靈的喊叫。心想這下救星來了，總算有人能制服酒鬼阿三了吧？
小二阿牛急忙開門招呼道：“你們進來吧，阿三在我們店胡鬧呢。”
“媽，你看，你把酒藏起來也是不起作用的，我們應該跟他講些道理，比如醉酒傷身啊，酒後犯糊塗啊等等。”兒子跟母親說著話，隨小二阿牛進了店。
目睹著阿三正像小丑一樣被人群圍在當中，自己還不自知地雜耍著各種把戲。
兒子程靈靈感覺顏面盡失，荷花也長長地嘆口氣：“唉------你這老頭------”心裡恨著、罵著：“千刀萬剮，你就不在意這個家，不在意孩子和我嗎？不指望你幹什麼事，也就只想讓你少喝點酒，少讓我們擔心，也做不到嗎？”
母子倆心裡雖有怨氣，但在這時也不便發作，只是上前好言相勸，荷花說：“阿三，咱們回家，要喝酒我給你買去，要吃菜我給你燒去------”程靈靈說：“爸，酒傷肝呢，少喝點，好不好？”
母子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差給阿三跪下了，在旁的人也都勸阿三，別胡鬧了，快跟老婆、兒子回家吧。
這阿三如果只是一時興起喝酒也就回頭是岸了，他這酒癮是由來已久，從早上睜開眼開始抱著酒瓶喝，到晚上睡覺還抱著酒葫蘆不放，比老婆兒子都親，鬼知道這樣醉生夢死為的啥。
3
荷花望著黑黢黢的街，夜已不請自來，再看不見雨絲飄落地面的柔美，一切的罪惡與邪念都在這樣的黑幕掩映下滋生。
阿三是個不務正業的人，整日價想發財，遊蕩在棋牌室，彩票房，睡夢裡都希望被金磚砸中，而每當夢醒落空時，就拿兒子和老婆出氣，找茬說兒子的字寫得歪扭了，讓其跪下，順手抽出腰間皮帶往兒子臉上手上抽打。孩子那時才八、九歲呢，開始被嚇得哆嗦，後來學會求饒，還討好父親給他上店去買菸買酒，可這絲毫不能免逃皮肉之苦，孩子在作文中寫道：“親情是什麼？是父親手裡舉起的皮鞭，是恐懼，是眼淚和求饒------”老師被震驚，但感慨之餘還是勸戒離家出走的陳靈靈：“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風平浪靜------”兒子覺得這句話還挺管用，學著說給母親聽。
荷花想，老師這樣勸戒兒子有些可笑，但又有什麼辦法逃脫這酒鬼的魔掌呢？！
她自己也是舊傷沒退新傷又來，看著殘缺的右手食指，又悲從心來。那次只因為她把排骨湯燒得鹹了點，其實根本不鹹就算是淡，那酒鬼要打人說鹹未必不可，就在飯桌上吃著飯一個拳頭朝荷花的右眼球飛來，荷花多年下來也練就了招架之功，說時遲那時快她早伸出右手一擋，這下眼球是保住了，右手卻被酒鬼拉去活生生咬掉一個手指。
十指連心呢，能不痛嗎，荷花殺豬般嗷嗷地叫著，旁邊鄰居聽得趕過來，見到這樣一副畫面：阿三撕咬著柔弱的荷花，哪怕荷花垂死掙扎著，阿三心裡卻在唱著凱歌，得意地奸笑著。
一撥鄰居，一邊拉著荷花，一邊拉著阿三，像拔河一樣才拽開這二人，結果是荷花右手的食指被咬掉了半截，在場的人無不驚歎和毛骨悚然，阿三卻若無其事地擦著滿嘴的血汙。
荷花是軟弱，但當生命構成威脅時，也有想過要保全，在去年被阿三一頓暴打後，荷花報了案，結果是家庭內部糾紛構不上刑事犯罪，阿三被拘役了十五日，結果出籠的阿三更加變本加厲地打荷花。
有人勸她上訴法院離婚，可她口口聲聲說生是夫家的人，即是被打死也是夫家的鬼，從一而終的傳統觀念很強，從沒想過一枝紅杏出牆來，帶著傷病的身體，流著帶血的眼淚，還得給那酒鬼洗衣燒飯。
這次血淋淋的指頭也只是無辜地犧牲，鄰居叫來鄉鎮醫生，草草包紮一下了事。同情荷花的鄰居把此事透露給村委，村委幹部來了勸荷花忍一忍，勸阿三消消氣，收斂點兒，不要那麼大火氣。恐怕包青天在世也難斷家務事。
4
被折斷了的樹苗仍會抽出新綠，清早起來荷花照樣地勞作。在不停地勞作裡求得心裡的片刻寧靜與平衡，她每天盼望日頭更長些，讓夜慢點來，如果夜能消亡她願意永不停歇地勞作。可是夜總是準時地不請自來，酒鬼喝好酒又要找茬兒打老婆兒子。關著大門，獨門獨戶荷花就在孤立無緩的境地裡掙扎。兒子睡後，阿三還要逼迫受傷的妻子云雨一番，荷花都是含著淚忍著痛例行公事一般，有什麼辦法呢，只怨自己命苦攤上這樣一個豬狗不如的男人，在心裡荷花只能在心裡咒罵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屠宰手，她提心吊膽地過著每一天。
這樣的回憶讓荷花痛徹心扉，好在兒子陳靈靈一天天長大，能體貼母親，能幫著幹些家務活，十五歲時就乾脆輟學去外打零工了，憑著能吃苦耐，幾年下來也積攢了一些錢，便在星橋鎮擺了個水果攤，家裡逐漸好轉，添了些傢什、電器。
阿三除了整日價喝酒，不再像十年前那般打老婆、兒子了，生活漸漸趨於平靜，荷花竟有些不計前嫌地關心起阿三來，擔心他的身體，總想著法阻止丈夫少喝酒，這才把他那烈性五糧醇給藏了起來。
這酒鬼阿三酒癮發作找不到酒便竄到外面找酒喝了。
荷花想著過去，再觀眼前，流著軟弱無助的淚，圍觀的人群沸沸揚揚，已有幾個膽大的怒不可遏地指責阿三枉為人夫，枉為人父。
5
阿三血紅著眼，暴跳如雷：“狗日的，你們知道我過的什麼日子嗎？我窩囊廢呀，醜婆娘長志了在老子面前耀武揚威，龜兒子翅膀硬了能掙兩個臭錢不把老子放在眼裡。”趔趄著步，手指頭一會戳向荷花，一會戳向陳靈靈，老張找來一截繩子想從背後綁住這酒鬼，嘿，恰被他轉身看到，藉著酒勁阿三隻一下就奪過繩子，一路揮掃過來，有兩個小二的臉被無辜掃上一道血痕，眼看這醉鬼阿三恰似一頭發了瘋的獅子------在場人無不有片刻地愣怔，這醉鬼卻得意地掏出手機，哼哼冷笑兩聲：“你們看這龜兒子給我買的手機，好啊，正好和情婦聯絡下感情。”突突突，真就撥了號碼，手機那頭傳來一個浪蕩女子的聲音，兩人就在電話裡打情罵俏地說些低俗、不堪入耳的話。
這有關阿三的緋聞荷花聽說過，她沒當真，心想如此男人誰會看上。但此刻就親耳聽著，她嘴皮發顫，眼睛往上翻，臉刷白，四肢無力地就要癱下去，陳靈靈趕快撫著母親的兩隻胳膊，店小二們一起把荷花安頓到裡間座下休息，泡了葡萄糖水喝下去，才慢慢緩過神來。陳靈靈想著從小被父親莫名抽打，自十五歲開始沒日沒夜地拼命掙錢，這醉鬼阿三是三天兩頭向他要錢，他只想求個太平日子，只要有他從沒拒絕過，沒想這錢是被那稱作父親的人拿去養狐狸精了。
原來表象的安靜卻隱藏著更大的陰謀，可憐的母親。
陳靈靈不覺怒從心來，一改平日的溫和，從裡間操起一根長凳，三步兩步直衝向阿三，狠狠地攔腰揮過去，阿三沒防備，唉喲叫了兩聲倒下去了，陳靈靈依氣還要揮過去，念在血脈親情揮舞的凳在半空中落下。
緊張凝窒的空氣隨阿三的倒下緩和了，誰也不去想阿三到底怎麼樣了，因為只是兒子隨便的兩下出不了什麼事，陳靈靈也沒在意依舊回到裡間，安慰著趴在桌上抽泣的母親。老張最聽不得女人哭，那聲音悲悲噎噎，就象安葬隊裡吹出的哀號，叫人心裡直發毛。他聽得實在忍不住了大手往空中一揮，說道：“荷花你給我停，哭泣是軟弱的代表，這多年你哭著走過來命運好了嗎？一味地忍讓男人感動了沒？”
荷花慢慢收住哭聲，但眼淚依舊在眼框裡打轉。見母親情緒稍微好些，陳靈靈拜別各位，說：今晚給大家添麻煩了，媽，我們回家吧。一行人也隨母子倆走出來，只見阿三已直挺挺躺在地上，鼻孔正汩汩冒血，老張用手探向阿三鼻孔，頓時象觸電般抽回並嚷道：“壞了，已經沒有一點鼻息了，這阿三看來是凶多吉少了。陳靈靈你趕快撥打120，還有110，自己把事情原委從頭講出，爭取寬大處理吧。”
6
約摸10分鐘，前後兩聲汔笛劃破夜的長空呼嘯而來，120先給阿三做了全身檢查，發現瞳孔放大，心臟停止跳動，找不到一點脈象，宣佈此人已死亡。
法醫經過專業檢測確定為外力致使脾出血、腎破裂，失血過多休克性死亡。並在備案本上做了記錄。
外面開始狂風暴雨，整條街象在水上漂浮，荷花突然撕心裂肺地狂喊：完了，一切完了，叫著嚷著便奪門而出。悽悽長夜裡只聽得荷花時而大笑，時而大哭……陳靈靈已失去自由雙手帶上鐐拷，再不能照顧母親，老張及好多人都扼腕嘆息：陳靈靈是個好孩子，可惜生錯了地方。
警察辦案多年，象這樣活活打死父親的屈指可數，也都搖頭嘆息。
郭餘果（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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