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歡還在娘胎里的時候,就有方士預言說天將有雙星奪帝大凶之相

花燈節那天,承歡早早去了餘浪亭。

這是一年中江城最熱鬧的時候,這一日各家未出閣的閨秀都會提著花燈出門,尋覓自家良人。

暮色時分,整條街放眼望去都是璀璨的燈火,美不勝收。

承歡迎著風輕輕咳了兩聲,書童有些擔心地為他披了件外衣:“公子要等的人什麼時候才來?要不……”

“就來了。”承歡低聲應著。

書童有些不滿地嘀咕著:“公子喜歡哪家的姑娘,只要……何必費這樣的周章。”

承歡沒有應聲,只笑了笑。

承歡沒有告訴書童,更沒有告訴承譽他今天要等的人是誰,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人只有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一定會遇見。

果不其然,半刻鐘之後就看到熟悉的馬車駛了過來。

挺普通的馬車,四角上繫著小小的玲瓏燈,迎風而來的時候玲瓏燈微微晃動著,扯動燈下的鈴鐺叮噹地響著。

他知道這是隻有她才會做的玲瓏燈。

承歡站了起來,馬車就在這時候停在了餘浪亭前。

車內的少女徐徐而來,輕紗羅幔隨風輕揚,四角的玲瓏燈照得人影婆娑。

承歡嘴角揚了揚,朝車上的人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那車上的少女也只是笑了一笑,仿若天上落下的仙子一般,柔柔牽住了承歡的手,在踏下馬車的一刻矮身跪在了承歡面前:“民女曹香凝,叩見聖上。”

書童微微一怔,不僅抬頭看向承歡。

承歡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少女的手,柔聲道:“不必多禮。”

是,他此刻是君臨天下的皇帝,是這大瀛朝的天子,是當今的聖上,九五之尊--承譽。

承歡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有方士預言說天將有雙星奪帝之相。

此相大凶。

承歡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有方士預言說天將有雙星奪帝大凶之相

彼時承歡的父親還不過是個王爺,聽說王妃懷了雙生子歡喜得不得了,哪裡顧得這些。但當王妃懷胎七月時,先皇駕崩,王爺搖身一變,便做了當今的聖上。

如今連司命都說,雙星帝相乃是大凶之相。

他和弟弟早就註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然而母親心軟,抱著他們死活不肯讓司命抱走任何一個。

父皇無奈之下,只求司命破解之法。

司命便是那一日在他身上下了蠱,這蠱毒會在他身上噬骨吞心,即便勉強能活下來,也活不過弱冠之年。

父皇卻仍不放心,盯著襁褓中的他冷冷看了一會兒之後,對天下宣召說,皇子承歡,壽夭天損,未足月便已離世。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不是承譽呢?

承歡從來沒有細想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這不過就是命罷了。正如他命中註定要降生在帝王之家,命中註定要比承譽早出生半個時辰,也便是命中註定是他要被認定為未時出生的不祥之人,而不是承譽。

承歡從未責怪過承譽,因為若不是承譽,他甚至活不過八歲。

母后離世那一日,父王便舉劍要殺他,這不祥之人的頭銜自他出生便深深印刻在他身上,無法磨滅。

是承譽跪在父皇面前為他求情,甚至不惜以手奪劍,險些斷了手掌。

若不是承譽,他是不會活下來的。

然而他活著,卻也同死了並沒有兩樣。他不能同其他皇子一道去上書房,不能同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在院子裡嬉戲打鬧,他不能讓人看到他和承譽同時出現。

這世上並沒有承歡這個人,皇子承歡,早在未足月時便已夭折。

然而卻是承譽硬拉著他上了書房,帶著他去圍場狩獵,同他一起上山下海,吟詩對弈,是他對承歡說:“因為你是我哥哥,母后說過,我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兄弟。

一母同胞的兄弟。

承歡捏著棋子的手微微顫抖,那是他在世上十三年來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還活著,如同一個有血有肉有身份的人那樣活著,自己是承譽的兄弟。

是當今皇太子的兄弟,抑或是,影子。

那也不要緊,因為他有一個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叫承譽。

自此他在這世上再也不是一個人。

父皇駕崩之日,他遠遠看著承譽坐上龍椅。那一刻,壓抑在心中已久的情緒如同海嘯般洶湧而來。

承歡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有方士預言說天將有雙星奪帝大凶之相

那個坐在龍座上的人再不是厭棄他的那個人,而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哥哥。

承譽十五歲登基,十六歲親政,十七歲遠征,十八歲便名震天下。

沒有人知道在這堂堂大瀛朝天子的背後有個如影隨形的影子,更沒有人知道徹夜不眠掌燈而讀的那個人,並不是當今天子,他只是當今天子的一個影子。

但這對承歡來說,便已足夠。

司命夜觀天象,進言有大凶之相,承譽不過冷笑:“又要說雙星奪帝,要我殺了承歡?”

司命跪地道:“雙星之說已在坊間流傳,即便皇上瞞著天下說承歡大人早已夭折,但……”

“但你卻還是要朕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承譽忽然冷冷道,“那不如,你們先來殺了朕。”

書童來報的時候,承歡正在書房裡批著奏摺,看到承譽進來的時候執筆的手不禁微微一抖,卻也還是放下筆來朝承譽行禮。

承譽抬手攔住他道:“哥哥,他們不信我,你也不信我嗎?”

承歡微微一怔,抬眼的時候就見承譽眉頭緊鎖,似是有無限心事壓在眉間。

“我斷不會聽信那妖言惑眾,你是我哥哥,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長,我斷然不會……聽信那妖言惑眾。”

承歡握著承譽的手輕輕捏了捏,微微低頭看著一旁桌上的奏摺道:“別人怎樣承歡不知,但承歡心中對這江山並沒有半點染指的慾望,皇上可……信我?”

“我信。”承譽目光堅定道,“我自然是信我自己的哥哥。”

承歡確實不曾騙過承譽,承譽也從不曾疑心過承歡。

司命請辭之日,承譽還稍稍鬆了一口氣,特地安排他告老還鄉,去了偏遠的老家。然而半月後卻有書信傳來,司命在半途中遭遇盜匪,未能安然告老還鄉。

承譽握著信紙的手有些發抖,進書房的時候承歡正在臨帖,燈光下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毫無半分情緒。

“是我找人做的。”承歡抬起眼睛看著弟弟,“如今你當政不久,天下尚未平定,還有外戚作亂,這時候斷不能再讓人知道什麼惑眾的妖言,人要想守得住秘密,要麼是讓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要麼就讓他去閻王那裡。”

承譽站著沒動。

他知承歡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而他不忍心,他沒有承歡這樣果敢,更做不到心狠手辣,若不是承歡,這江山恐怕早就不在他們李家手裡。

承歡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有方士預言說天將有雙星奪帝大凶之相

他又盯著那信紙看了一會兒,揚起來在燈上燒了。

承歡輕輕嘆了口氣,聽見承譽出去的時候說了句:“找人去司命老家看一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打點照顧的地方。”

承譽終究是心軟,他像母后多一些,而自己則更像父皇。

偏偏……像了那個人。

承歡放下筆,望著窗外清冷的月色,忽然又想起了父王那冷漠而疏遠的眼神。

是,他能活著,都是因為承譽。

他活著,也只是為了承譽。

他不是承歡,不是皇上私藏的謀士,不是軍師,更不是臣下,他只是承譽的影子而已。

所以承譽不能做,不敢做,甚至辦不到的事,他統統都會為承譽辦到。

為他唯一的弟弟去做。

裕王起兵作亂的時候,正是寒冬臘月。

承歡身上的蠱毒發作的時候,痛得咬斷了象牙筆管,承譽命人守著承歡好生伺候。但裕王起兵的時候,承歡還是偷偷帶兵出征了,等到承譽發覺的時候,大軍已經出城許久。

承譽急著要把承歡找回來,卻被書童攔住。

“公子說了,皇上有天下的大事要做,這些小事公子會替皇上辦妥,請皇上放心。”書童跪在他面前,承譽一剎那覺得這小人兒什麼時候變得跟承歡一樣了,心思深不可測,讓人捉摸不透。

承歡出征數月,打的並不是御駕親征的旌旗,誰都知道率軍的不過是皇上私藏的那位“謀士”,但不少將士還是說在軍中看到了聖顏,軍心振奮,這一場十足難打的仗,最後千難萬險地勝了。

大軍凱旋的時候已經開春了,這一路上顛沛流離,承歡儼然瘦了許多。承譽親自在城門口迎接,看到馬車遙遙而來的時候,迫不及待地策馬上前。

人人都以為皇帝去接的是他那位運籌帷幄的密謀軍師,從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竟然是他早該夭折的同胞的兄長,承歡。

承歡回來之後一躺就是數月,太醫隔著簾子診了許久的脈,最後輕聲嘆息道:“軍師的身子恐怕……”

“恐怕什麼?”承譽皺著眉,一群老太醫立刻跪地道,“皇上饒命,臣……臣實在學藝不精,回天乏術。”

承歡隔著簾子伸出手捏了捏承譽的手,朝他搖了搖頭。

承譽那一整晚都守在承歡的床榻邊,承歡笑了笑道:“這不怪他們,司命本也說我這樣強撐著也活不過弱冠,如今我都已經白白賺了十七年……”

“快別說這些喪氣話。”承譽鎖緊眉頭,捏了捏他的手,“你是我哥哥,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不會讓你有事,也不能讓你有事。”

承歡看著燈下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他一直以為承譽很婦人之仁,優柔寡斷,此刻他才明白,承譽才該是執掌天下的人,只有他才懂得兼濟天下,惠澤蒼生。

而自己始終不過是一個謀士罷了。

承歡還在孃胎裡的時候,就有方士預言說天將有雙星奪帝大凶之相

承歡喝了藥睡得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斷斷續續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見自己和承譽一起走在一片荒野上,突然有一支箭朝他們射了過來。

承歡大驚,想要將承譽撲倒在身下的時候就醒了。

醒來的時候才發現窗外已是暮色,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天,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問了書童,書童卻面有難色。

承歡急匆匆趕到書房的時候就看到承譽撐著額頭在看一摞奏摺,他從來是最討厭看奏摺的,此刻看得眉毛都要打結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