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瀛濤:我的故鄉

開縣(今開州)是我的故鄉。這個縣有久遠的歷史。在距今1770餘年前的東漢時期建縣。初名漢豐,後有永寧、盛山、開州、開江等名。明朝初年,洪武皇帝時始命名開縣。

故鄉給我最深印象是她那優美的景色。群山環抱,襟山帶河,如嵌在大地上的一顆晶瑩的翡翠。樹木蔥蘢,群山滴翠,百花吐豔,群鳥爭鳴。山溪河水易漲易跌,變幻無常。枯水時分,那連接城鄉的木板橋橫跨兩岸。橋下水平如鏡,魚翔淺底,微風吹來,陣陣漣漪。一群群鵝鴨,紅爪綠波,輕浮水上,悠閒自得。在木橋岸的一邊,有賣紅甘蔗的小攤販,一根紅色的甘蔗經他們靈巧的雙手,用小刀車成一圈圈螺旋型花紋,深紅與淡黃相間,用一二枚銅板買上一節,既賞心悅目,又清甜潤口。木橋另一端的岸邊,又有賣零食的人字形小窩棚。一位老大娘滿臉皺紋在那裡經營小本生意,接待顧客。那兒有花生、麻花、糖塊,還有劣質香菸,常有一群人在那裡購物或歇腳聊天,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樸實、線條分明,古色古香。洪水季節的景象則迥然不同。那時,渾黃的河水,奔騰咆哮,一瀉千里。城南水南橋附近更是驚濤拍岸,浪如山湧,吼聲如雷,氣吞山河。城鄉交通就得依靠擺渡船來冒險航行了。一條可載數十人的無篷木船,由四五個壯實又識水性的船工駕駛與激流大浪搏鬥而進。乘客們一個個蹲在船艙裡,不得喧譁走動,把自己的一條生命交給看頭的、掌舵的、劃橈的船工。船工們有著行善積德的良心,拼命把船劃到對岸,用如雨的汗水和苦澀的微笑送走心有餘悸的乘客。即使這樣,也有翻船的時候,全船的人少有不葬身魚腹的。這種渡船又叫“義渡”,意思是乘船的不付錢,撐船的是為民眾盡義務。這對於貧苦的百姓來說不能不是一件好事,船工們的生活費則來自約定俗成的“義田”。地方人士捐募數十畝田地作為義渡產業,交給負責“義渡”的船工耕種。其收穫物全部作為修理船隻、船具和船工們的生活費用。我年幼時,多次乘船過渡,領略過那種浪遏飛舟的滋味,懸心吊膽又豪情滿腔。頂著風浪前進,是很能激發人的。直到現在,在我眼裡仍隨時浮現出故鄉那條激流勇進、冒險犯難的擺渡船。

故鄉有許多大眾小食品吸引著貪嘴的小孩子們。這些小食品物美價廉,用不多的幾個錢即可一飽口福。我印象最深的是城門洞賣的油炸蘿蔔絲粑。這是一種帶三角形的素食品,原料是麵粉、米粉、紅蘿蔔絲、蒜苗、幹海椒面、鹽、菜油等。工具是一灶一鍋,一隻三角形鐵質帶把勺子。做法是將三角形勺的底部澆上一層米麵粉糊,再將紅蘿蔔絲拌蒜苗、海椒面、鹽放入勺子內,上面再澆上米麵粉糊,放進油鍋炸至焦黃色即入口。我進城上學,總愛買一兩個,用竹籤串上,邊走邊吃,又熱又香又酥又脆。這種食品我在其他地方還沒有見到,大概算故鄉獨具的風味小食。可惜至今已很難吃到了。這可能是它品位不高,賺錢不多,不能躋身新潮的緣故。十幾年前,我曾偕妻子回了一次家鄉。我的姨母特地做了蘿蔔絲粑來招待我。我帶著兒時的興致,大食一通,直至聲音嘶啞咽喉腫痛而後已。

今天的故鄉已經發生和正在發生著鉅變,已非昔日的故鄉可比了。正像我現在回故鄉與許多鄉親已是似曾相識不相見一樣,我對現在的故鄉也有點陌生了。但是,今天的故鄉是昨天和前天的故鄉發展而來的,追憶一下過去,會令人更熱愛現在和將來。

隗瀛濤(1930年4月—2007年1月),重慶市開縣人,原四川大學副校長、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長,歷史學家,被譽為“中國史學界泰斗”。本文摘編自作者回憶錄《一個歷史學家的歷史》,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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