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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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回首

十年前的今天,雷曼兄弟轟然崩塌。

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2018年,土耳其里拉貶值超過50%,阿根廷比索貶值超過60%,印尼盾兌美元自1998年來第一次跌穿15,000。朋友圈《土耳其總統宣戰》刷屏,阿根廷向IMF乞援,俄羅斯、印度、南非貨幣不太平,中國P2P滾滾爆雷,數字貨幣遍地哀鳴。

十年回首,危機遠去兮,危機將至?

是恐慌中追憶恐慌?還只是十年懷念風?甚矣哉…人心之難度…甚矣哉…悠悠古今。

我自己,是一半自省,一半緬懷,因為當年就在風暴中。

01 新金融在狂歡

對很多操盤手而言,2007年是在醇酒美人中迎來的。年底多數投行都發放了高額獎金。市場一片歌舞昇平。新年願望,是繼續狂歡。

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我們發明了金融工程。

我們駕馭了數學模型。

我們戰勝了風險。

金融工程是八十年代興起的領域,在九十年代末期開始大行其道。美蘇冷戰結束,大批精通數學模型的精英走進華爾街,利用高深的數學解決交易、風險、組合決策等棘手金融問題,效果卓著。

信貸風險在金融機構是最古老最複雜的領域。莫說是上一代金融家,就連第一代的金融工程師尚未能完滿解決。就是這樣連前輩們窮首都不能解的難題,被我們這一代金融工程師攻克了。我們把前人無法攻克的信貸風險,轉化為數學,再轉化為交易,玩弄於股掌之中,在市場上做多做空。

我在金融工程碩士畢業後,很自然就加入當時很時髦的一行—搭建信貸風險模型。2004年進華爾街,是加盟德意志銀行駐紐約的貸款敞口管理組(Loan Exposure Management Group, LEMG),玩的就是信貸做多做空這一套。

和國內不一樣,貸款敞口管理不是後勤部門,而是一個交易臺,任務是把過剩的信貸風險通過交易臺賣掉。我們組處理的都是大企業貸款,很多是五百強企業。賣掉風險的主要的工具之一就是後來惡名昭著的CDS—信用違約掉期 – credit default swap[1]。

當年的CDS市場是場外市場,沒有中央清算,主要靠市場上的大投行如高盛、摩根斯坦利、雷曼、德意志等相互交易。企業的信貸風險可以交易CDS,按揭也可以。真太難交易,就分層打包成結構性產品賣掉[2]。所有這些產品的結構、定價及風險控制,都離不開金融工程。在場外市場,操盤手、分析師、模型師相互溝通,主要靠電話與交易桌上的Bloomberg系統,是一個半封閉的圈子。這就是我們。

就連格林斯潘都承認,我們這一代金融工程師發明的信貸產品,利大於弊。而當時我們這一代,包括我自己,很多都未滿三十五歲。

我們戰勝了終極風險。

我們掌握了金融。

我們就是新金融。

我們不可一世。

狂歡,是理所當然的。

02 裂痕初現

其實狂歡背後,裂縫約隱約現。

2007年二月,匯豐銀行宣佈美國次級按揭業務虧損;四月,次級按揭公司New Century Financial申請破產。

然而,市場作何反應?

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置之不顧。

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我們實在太平步青雲了。市場相信我們。

巴菲特的老師,證券投資之父本傑明·格雷厄姆(Benjamin Graham)很形象地說過,“市場先生”(Mr. Market)是個兩極化的精神病患者—喜而若狂,悲則欲絕。市場很情緒化。它永遠在貪婪、恐懼中不斷循環。喜怒哀樂之發,毫無中節。

當時的市場還是欣喜若狂。這些年我們給了市場信心,市場何止百倍奉還。

而且何止是市場。2007年五月,時任美聯儲主席還發表言論[3],次級按揭市場的損失對美國經濟並無大害。華爾街有一句諺語:人最擅長的,就是逃避現實。次級按揭市場的狂歡為華爾街帶來數不清的獎金。就算是現實,也很難面對。

但情況持續惡化。

2007年六月,消息傳出,著名投行貝爾斯登(Bear Stearns) 旗下的兩隻對沖基金因次級按揭問題引發巨大虧損。由於CDS交易、複雜資產包等產品環環相扣,突然間華爾街很多大行都出現問題。我們組按照正常風險控制程序,解除了很多與貝爾斯登相關的交易。由於本來與他們來往的金額不大,並未造成巨大損失。對沖交易也見效。

我們是華爾街的天之驕子,此等小事,又怎會難倒我們?

別人對我們這麼說,我們也對別人這麼說。但私底下,開始暗暗憂慮,事情會鬧多大。

當時華爾街的制度,每個交易臺都有自己的產品範疇。我們組的交易範疇是企業的CDS,按揭CDS我們是不能交易的。次級按揭的產業鏈很長,不容易理解,無法判斷形勢。我們組又不交易這個板塊,很多細節無從得之,調研起來很困難。

不過交易臺都是開放式辦公,傍邊的操盤手,交易範疇可以完全不一樣。在我們組樓上,有一位傳奇人物,就是後來在電影《大空頭》裡的角色原型。他叫Greg Lippmann。

Greg跟我們不太一樣,不是金融工程出身,而是身經百戰的操盤手,但他很理解金融工程,也聘用很多模型專家。我們都很敬重他。Greg是一個華爾街到再不能更華爾街的人,脾氣差,滿嘴髒話,對下屬極其嚴厲,動不動把實習生罵哭,還是十足的血性男兒,醇酒美人跑車一樣不少。真有點像那種動輒喝醉就暴打士卒的張飛型將領。

但他對市場是出奇的敏銳與冷靜。我們就聽說過,他早就看空次級按揭市場,還為此與管理層吵得天翻地覆。當年次級按揭整條產業鏈,由原始貸款到資產打包到次級按揭CDS,為華爾街大行帶來的幾乎是無窮無盡的利潤與風光,當然也包括我們德意志銀行。他公然看空,就是與整個銀行作對,但管理層和操盤手都知道,他的市場嗅覺極其敏銳,絕不會無的放矢。

管理層當時的想法我不知道,但操盤手都尊重他的觀點,甚至會冒著被罵的風險去打聽他想法。2007年中某天,我們組幾個操盤手趁他賺了大錢,心情極佳的時候去請教了他一下。

結論嚇我們一跳:貝爾斯登大禍臨頭!

我們幾個被嚇出冷汗,可我們部門的高層領導,亦即是德意志銀行管理層,都不認同。銀行官方立場是:有震盪,但翻不了天。他們可以接受個別明星操盤手如Greg Lippmann看空市場,因為他的職責就是賺波幅,但是他們絕不能接受,或至少是不願意讓外界知道,銀行內部負責對沖貸款交易臺的操盤手,看空銀行最賺錢的業務。他們不同意大舉做空的交易策略。

我們開始不敢不可一世,至少我們組幾個操盤手不敢了。

陷入兩難,只好去請教我華爾街的恩師。

恩師叫Allen,是一位猶太人,前高盛的合夥人。能進華爾街,是他的知遇之恩。我約他出來晚飯,請教關於次級按貸產業鏈的問題,試圖判斷牽連面的大小。殊不知,師父說我問題問錯了。

師父問:“你不是讀過《回憶錄》[4]嗎?”

我答道:“讀過啊,還不止一遍。”

師父又問:“1907年的危機怎麼解決?”

我回想著:“摩根與利弗莫爾達成君子協議,摩根提供流動性,利弗莫爾答應不再做空。流動性解決了,危機就解決了。”

師父追問:“那現在流動性解決了嗎?”

我驚訝地回答:“流動性不解決…是百年一遇的概率啊!”

師父笑道:“誰說的百年一遇?我才五十多,就碰上過至少六個百年一遇。”

我不服說:“我們做過組合模擬,儘管把參數再往悲觀的調,這概率實在…”

師父打斷了我,但仍笑著:“你真以為數學能克服恐懼嗎?”

。。。 。。。

恩師說,事以至此,重點已經不在次貸按揭,而在

(1)銀行引發的連壞壞賬以及資本金是否充裕;

(2)美國政府的救市態度;

(3)我們銀行自身的壞賬多寡。

他叮囑,等市場給出信號,管理層就會屈服,讓我們部署應對。

2007年8、9月份,問題持續惡化,並蔓延到歐洲。德國銀行IKB就受到牽連,宣佈約10億美元與次級按貸相關的損失。狂躁的市場由喜轉悲,猛烈震盪。

果然,管理層立場開始軟化,允許擴大部署做空策略,對沖市場風險。2007年10月30日,美林證券(Merrill Lynch)公佈79億美元壞賬,首席執行官Stan O’Neal被迫辭職。我相信事情已經撼動華爾街管理層利益。恩師亦深然之。

03 風暴前夕

2007年11月,感恩節假期前一晚,大部分銀行員工開始休假。我再次安排與恩師晚膳。我特別想打聽美聯儲與華盛頓的態度,其次是聽聽他的個人判斷。他在華爾街多年,人脈綿厚,華盛頓的風聲,一定知道多少。

這是一席改變人生的晚膳。

師父的判斷是,因為華爾街各大投行都被壞賬困擾,美聯儲一定會救市,而且會異常迅猛。未知之數是財政部。美國正逢總統大選,共和民主兩黨針鋒相對。時任美國財長保爾森出身高盛,不會不知輕重。但按照美國體制,美聯儲可以不經過國會出手救市,財政部則不可以。民主黨派內部,因希拉里及奧巴馬之爭已經嚴重分裂,如果國會因大選內鬥,美國政府高度協調救市可能性極低。若美國政府真不能齊心應對危機,後果不堪設想。

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恩師曾經動過大手術,病癒後離開了高盛,自己籌建了一個對沖基金。我問他是否部署全面做空,他說2008年必然是華爾街大凶之年,將是一場惡戰,他的身體已無法承受。他不會做空,而是已經著手解散對沖基金,把收益與資本歸還投資人。他笑道:“我們這些老人家,就是我和投資我那幫朋友,2008年最好的部署是休長假。不在市場上就不會虧錢。”

數學真不能克服恐懼,至少那一刻,無法克服我的恐懼。

我們將迎來前所未有的風暴,所有華爾街大行都會受牽連。

CDS交易是場外的,就是高盛與摩根斯坦利交易,德意志與高盛交易…環環相扣,金融術語稱為系統性風險。而且,所有人都會做空、對沖。我能想到的,所有操盤手都能想到。這是單邊一面倒的交易,儘管押對了,若CDS市場徹底癱瘓,也根本沒有投行結算交易。

此刻,金融工程一無是處。數學也淪為一堆符號。

我們從未曾戰勝風險。

我們沒有掌握金融。

我們根本不是新金融。

因為金融,沒有新舊。

因為人性,沒有新舊。

天之驕子,再次被打回現實。

但被打回現實,就懂得面對。我很慶幸,這是在2008年之前。

我們幾個操盤手商議,下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除了正常部署CDS做空以外,還做空股票指數。這是流動性最高的市場,由交易所負責,不存在交易對手不能結算的風險。這不是從斯坦福的金融工程教材想出來的,而是漫不經意翻到了孫子兵法悟出來的。

最終決定的部署是

(1)重倉做空大市,就是CDS指數以及股票指數;

(2)盤點可能出事的金融機構;

(3)與可能出事的金融機構解除交易對手關係;

(4)做空可能出事的金融機構。

管理層認為這個計劃不錯,但也沒有立即同意。畢竟根據德意志銀行的制度,我們沒有權限交易股票指數作為對沖手段。作為非常之時的非常措施,亦需要其他部門審批。2007年12月,美聯儲、歐洲央行合力救市。

04 大凶之年

2008年在一片肅殺的嚴冬中來臨。

一、二月份壞消息不絕,英國政府出手救市,問題迅速全球化。三月,摩根大通(JP Morgan)宣佈收購貝爾斯登(Bear Stearns)。市場上對雷曼的謠言不絕,而且已經有對沖基金公開質疑雷曼的資本是否充裕。六月,經過幾輪惡戰,政壇新秀奧巴馬擊敗希拉里,成為民主黨總統大選的候選人。華爾街的問題已經成為總統大選的焦點,變得高度政治化,打亂了美國財政部的救市部署。恩師之言不差矣!

七月,美國政府出手營救房揭機構房利美(Fannie Mae)與房地美(Freddie Mac)。財長保爾森為了說服國會,挖空心思。美國政府在大選、黨爭之間,盤桓不已。華爾街出身的保爾森受到不少“老朋友”的重託,但國會的耐心是有限的。

市場節節下挫,我們的對沖策略連連獲勝。賬面賺了,但對整個華爾街的前途卻是憂心忡忡。也許我們賺大了,銀行也會倒閉。八月,市場傳出索羅斯基金入股雷曼,但仍揣測其內部資金嚴重不足。我當時就打電話給恩師,他用另外一條線回電,說雷曼前途堪憂,倘若天真的要塌下來,華盛頓是不會拯救雷曼的,但會拉高盛與摩根斯坦利一把。我沒有再追問內情。

然後,天真的塌下來了。

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週四,九一 一的紀念日。

雷曼虧損高達40億美元,公開表示需要投資人注資。隨後的週末,恩師的預言應驗了。美國政府並未出手拯救雷曼,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申請破產。市場全面崩潰。同日,保險公司AIG財務出現困難,宣佈接受美國政府的營救方案。

我還記得從56街與八大道的公寓漫步至49街與第七大道。攝影機、記者、警察在圍觀。那塊曾經不可一世,綠光閃閃的招牌還亮著,但一切再也無法挽回。雷曼員工捧起箱子,陸續離開辦公樓。有人拍照,有人相擁,有人流淚,有人以笑容堅持著最後的光榮。

這就是十年前的今晚。

雷曼事件告訴世人,美國政府未必全面救市,全球市場陷入極度恐慌。巴菲特注資高盛後也發話了,可能是迫於市場與輿論壓力,甚至來自歐洲盟國的壓力,美國財長保爾森準備了全面的救市方案,分別是兩份各需7000億美元的計劃。

然後,天再次塌下來了。

2008年9月29日,美國國會投票,不通過救市計劃。道瓊斯指數一天內下跌777點,是史上一天內最高的跌幅。這個紀錄一直到2018年二月初才被打破。

華盛頓有傳言保爾森曾一度向國會領袖下跪。接著的幾天,國會雖然回心轉意,但市場信心已經全面崩塌。S&P500跌穿1000點

我們的對沖大獲全勝,卻又百般無奈。

我們都幹了些什麼?上美國最頂尖的大學,用行業最高深的數學模型,最後連中國最精妙的兵法都使上了…結果是弄得天下滿目蒼夷。多少人失業,多少人被銀行收了房子。其中也包括我們的朋友、鄰居、同僚。我們交易贏了,卻也親手結束了這個時代。

2008年十二月,保爾森訪華,參與中美戰略經濟對話,也是他任內最後一輪。師父說:美國這次救市很失敗,失敗得丟人。他概嘆,1998年那次危機,對沖基金長期資本(Long Term Capital)崩盤,救市就漂亮多了。如今美國元氣大傷,中國恐怕要強大起來了。他話音一落,我感到一絲寒涼。中國在金融危機並未受到巨大沖擊,他話中有話。

由於在金融危機表現良好,恩師勸說我離開德意志,參與他新籌建的對沖基金。我有點猶豫。

計劃趕不上變化。2009年五月,德意志銀行跟我說,有一箇中國客戶希望我們外派專家,駐北京至少六個月,你有沒有興趣?我很心動,雖然此前我從來沒有在中國工作過。

一位移居美國的中國前輩跟我說:“恭喜你了。美國人邀請你參與他們的俱樂部。不過,祖國同時又在呼喚你。”我相信,這是很多海外華人華僑都無法迴避的問題。

我再一次翻書,但這次不是孫子兵法,而是一首絕命詩: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

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

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

海外塵氛猶未息,請君莫作等閒看。

李鴻章彷彿在解釋,為何會有海外華人華僑。歷史,總是無法迴避。

2009年六月,我接受了德意志銀行的邀請,成為國家開發銀行的外派專家,從華爾街來到了北京金融街。

金融危機過後,全球資本陣營大調整。新興市場不再盲目推崇西方模式。新一輪的金融較量,不會在交易臺上,而是體系之爭。美國雖受重創,但全球金融體系的設計與底層架構,仍在美國人手裡,仍在華爾街與華盛頓精英手裡。不過我也隱約感覺到,新興市場有意問鼎此體系。

只是沒有料到,沉寂已久的硅谷,將捲土重來,並且衝擊全球金融業。

05 又見新金融

蘋果iPhone 3G的問世,多少也為激盪的2008年帶來一些慰藉。

隨著2007年iPhone的巨大成功,蘋果彷彿帶領硅谷重新回到資本市場的視線。這次,硅谷帶來了社交軟件與移動互聯網。大家談論著一家叫Facebook的公司。華爾街失敗了,也許真正改變世界的,是在太平西岸,穿T恤牛仔褲的硅谷工程師。

互聯網在改變世界。”—多麼熟悉而又久違的一句話。

我第一次聽這句話,是1995年。那年我剛進斯坦福。當時已有“硅谷”的稱號,但不十分響亮。那個年代的硅谷,大家對新世界充滿希望。有一個叫楊致遠的年輕人覺得互聯網上需要黃頁之類的東西,創辦了一家叫雅虎的公司。在Sun Microsystems,一群工程師發明了一種新的語言叫Java。又有一個年輕人做了一個爆款瀏覽器叫Netscape,把微軟(Microsoft)打得滿地找牙。還有,那個放蕩不羈的王者終於回到他創辦的公司,所有人都很好奇他會怎樣把一個老去的電腦品牌帶進互聯網時代。他叫喬布斯。

2009年到中國時,正逢喬布斯公開其患病的消息。他在中國的名氣卻越來越大。2010年,有一個我不熟悉的名字,創立了一家名字更不熟悉的公司。明明在賣智能手機,何故取名小米?

中國朋友跟我說,這次的互聯網更厲害了,在手機上,是移動的,能讓豬飛起。還有,這次中國在主導。十幾億人的移動互聯網,怎麼能叫改變?簡直就是革命!

2011年,喬布斯辭世。全球緬懷,然後,封神。時代造就神話,神話造就時代。但真正需要神話的,是革命。於是中國出了個雷布斯。

華爾街搞砸了金融,何不問硅谷?君不見那是神話的國度?那裡有P2P與智能投顧。中國加硅谷,更是夢想加神話的國度,這裡有互聯網金融。網絡貸款、區塊鏈、金融科技、比特幣…革命!革命!繼續革命!

新經濟不需要盈利,新經濟靠估值。投行卸西服、易T-shirt。衣冠變兮,朝代更替。同學們忙寫計劃書,初創企業忙融資, VC忙著看項目,投行忙著上市。

從死人堆爬出來——紀念十年金融風暴

一切彷彿回到1999年,只是當年的互聯網企業都叫Dot com(.com,即網站)公司,不問盈利問點擊。有一位叫Barton Biggs的中年分析家,提出這些公司的估值有問題。大家都譏笑他。世界正在改變,他沒有。我們也曾譏笑過,那個叫巴菲特的糟老頭,一點都不懂金融工程。次級按揭打包打包再打包,利潤無窮。

我且信且疑,還是參與了金融科技。也許全球金融體系的設計與底層架構,終於可以不在美國人手裡,終於可以不在華爾街與華盛頓精英手裡。參與了,我還是且信且疑。從2008年爬出來的人,難免如此。

1999年,點擊取代舊經濟。2014年,科技改變金融。

2007年,我們戰勝了終極風險。2017年,大數據顛覆風控。

2000年,納斯達克從5000點的高位下滑。最終在2001年跌穿2000點。

歷史終於還了Barton Biggs一個公道。投資人開始質疑這些公司的商業模式及財報。投行復闢,換回西裝,不問點擊問盈利。三藩市灣區,辦公樓一層一層地清空。世界真的改變了。有些同學真的失業了。有些公司真的倒閉了。有些投資真的泡湯了。從舊金山南下,高速不再堵車。曾經一路上的燈火通明,如今一片死寂。那些Dot com已經沒人上班了,有些招牌還在,但失修已久,顯得格外詭異。

十年前今天,那塊曾經不可一世,綠光閃閃的招牌,也不在了。

硅谷還是華爾街,最終還是敗給了人性。神話,最終歸還歷史。

你真以為數學能克服恐懼嗎?

你真以為算法能戰勝貪婪嗎?

金融史上,總是有人不斷嘗試。甚矣哉…人心之難度…甚矣哉…悠悠古今。

06 史可鑑乎哉

“以銅為鑑,可以正衣冠; 以史為鑑,可以知興替; 以人為鑑,可以明得失。今魏徵殂逝,吾失一鑑矣。” — 唐太宗的名言。

翻開微信,朋友圈天天都在革命—共享經濟革命、金融科技革命、區塊鏈革命、人工智能革命…

如果,革命成為常態—

如果,創新蛻變為政治正確—

如果,革命就是與歷史決裂—

如果,創新的名義,可以目空一切歷史—

史可鑑乎哉?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革命,中國人真的很在行。至少近代中國人很在行。

史可鑑乎哉?

有人說過,一切創新都是從違法開始的。有人勸我,當前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席捲全球,應該不忘初心,砥礪前行。又有人問我,大數據、雲計算、物聯網、人工智能、區塊鏈等新技術,到底有什麼問題?

問題是,喊得太順口。

全球金融體系的設計與底層架構,仍在美國人手裡,仍在華爾街與華盛頓精英手裡。至少,今天仍是。

曾經的互聯網金融……神話,再次歸還歷史。

歷史不只是週而復始,否則也沒什麼創新可言。歷史有變,有變就有常。有常,才可鑑。“人莫鑑於流水,而鑑於止水,唯止能止眾止。”掌握止與常,古人很在行。

知常,才通變。

危機依舊且遠且近。

我們從未曾戰勝風險。

十年回首,曾經的輕狂,曾經的華爾街。

附註

[1] CDS涉及很多複雜的數學模型,但原理很簡單,與保險相似。假設有一個兩億美元的貸款,銀行可以定期(一般是每季度)付兩億的一個百分點給另外一方,如果借款人違約,另一方賠償銀行兩億。這個百分點,叫信貸利差(spread)。賣這份“保險”的人,我們一般叫保護賣方,相反,我們就是保護買方。由於有這樣的保護,過剩的風險就可以下調。有趣的是,這些所謂“保護”,天天可以買賣。換言之,利差是由市場定價的。如果市場不看好一家企業,信貸利差就暴增。原理等同於病入膏肓的人買保險的保費特別貴。我們天天交易的,就是這個信貸利差。市場有很多公司都可以買賣信貸利差,相等於大家對這公司違約風險的定價,而且除了公司以外,也可以買賣打包次級按揭的信貸利差。由於細分領域很多,除了個別企業、資產包的利差之外,還有反應整體市場的信貸指數。

[2] 例如Asset Backed Securities (ABS)以及各類Collateralized Debt Obligations(CDO)。

[3] https://www.cnbc.com/id/18718555

[4] 指《Reminiscences of a Stock Operator》,中譯《股票作手回憶錄》,華爾街經典之作,操盤手必讀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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