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三代傳承:敢愛敢恨,敢笑敢罵

魯迅的三代傳承:敢愛敢恨,敢笑敢罵

魯迅的三代傳承:敢愛敢恨,敢笑敢罵

今年5月,由魯迅的長孫周令飛擔任文化顧問的話劇《大先生》在北京首演,廣受關注。

談起祖父,周令飛說:“對《大先生》這個名字,我很認可。魯迅文筆犀利,但不代表他在生活中也像藝術形象當中塑造的那樣嚴肅,像個金剛一樣。生活中的魯迅是個幽默、好玩、和藹,甚至有點小孩子氣的人。”

這正是魯迅之子周海嬰、長孫周令飛致力傳播魯迅文化精神的目的,讓魯迅回到大眾生活中來,並從而永生在大眾之中。“要告訴大眾一個偉大的魯迅,但同時也是一個懂得生活的魯迅, 魯迅也食人間煙火,也是凡人。”

魯迅光環裡面:後代們努力活出個人的色彩 (小標)

魯迅的三代傳承:敢愛敢恨,敢笑敢罵

名人的孩子,不好當,魯迅的後代當起來,更是難上難。

1993年12月底的一天,我第一次採訪魯迅獨子周海嬰,從此開始了20年的友誼。那天,周老先生的表情有些無奈,他說:“難哪,光環大,要求嚴,我有時只好不講話,但不講也不行,左右為難。”

周海嬰一生都在魯迅的光環下,艱難地發展自己。別人說起他,永遠都是‘魯迅的兒子周海嬰怎麼樣怎麼樣’。他寫字、寫文章,都不能搞錯、如果越出一點線去,就會有人批評‘魯迅的兒子做錯了事。”

1952年,他用“周海嬰”的名字考入北大物理系,人們一下子關注了他。有一段時間,他對橋牌產生了興趣。一次,他看到同學為橋牌的規則爭論,就上前插了幾句嘴。結果流言很快流傳起來,人們說:“魯迅的兒子不好好讀書,一心打橋牌。”本來是捕風捉影的事,北大團委書記卻認真地找周海嬰談話,說作為魯迅的後代要注意影響。周海嬰苦笑一聲,從此不敢參加任何文娛活動了。

周海嬰說:“其實,父親的壓力也是另一種鞭策力,我知道我不是我父親,

也不是我母親,我就是我。”周海嬰按照自己的理想設計,最終成為一名無線電專家, 1960年起在國家廣電總局工作,後成為副部級幹部,,曾任五屆全國人大代表,四屆全國政協委員。

和父親周海嬰一樣,周令飛也是在魯迅的光環中長大。作為魯迅先生的長孫,他從小就受到長輩無微不至的呵護,他就讀的學校是北京最有名的景山學校,班上同學有羅瑞卿的兒子,肖華、茅盾的女兒等。每次老師講魯迅的文章,總會有同學說:“令飛,是你爺爺寫的呀。”一邊說,一邊對他指指點點。這讓周令飛特別地不舒服,常想從那樣的光環中逃出去。敏銳的父親發現了他的這種情緒,就對他說:“不要緊的,令飛,我們既然擁有名人後代的稱號,那就要有沉甸甸的責任。我們必須去做無愧於魯迅的事情。”

周令飛不願意借祖父的光,他以魯迅那樣倔強的心去走自己的人生路。上中學時,年僅十六歲還不到參軍標準,卻硬是向軍代表軟纏硬磨地當上了兵。十年後,他以軍隊攝影記者身份轉業分配到人民美術出版社工作。1980年初,國家政策允許自費出國留學了,一心想出國深造的周令飛通過朋友聯絡,向東京的一所語言學校報了名。然後,他又向我國有關部門提出申請,要求出國留學。因為是魯迅的後代,他引起了有關部門的格外重視,幾經周折,最後以“公派自費”的辦法才得以到日本富士電視臺進修電子媒體。

父子倆看上去,都在竭力擺脫魯迅的光環。可是,他們誰也沒想到,若干年後,他們共同走上了弘揚魯迅精神的大道。

周海嬰回想父愛:魯迅並不是橫眉冷對的怒漢

1929年9月27日,周海嬰出生,這讓48歲的魯迅喜出望外。100天的時候,魯迅抱他去照相館拍了照,成就了那張著名的合影《一歲和五十歲》。那個時候,常有朋友來家裡看望,魯迅總是會將孩子抱起來,向人家展示。有時海嬰睡著了,他也不管,照舊抱出來給人看,海嬰醒了,就要大聲哭鬧一番,魯迅哈哈大笑。

周海嬰幼年體弱多病,還得了哮喘。有一段時間,不能去學校上學。那時候魯迅的創作十分緊張,但他仍然要抽出時間來給兒子治病,比如蒸汽吸入法,用藥膏熱敷,做芥末糊,等等。在日記裡,有幾百處他給兒子治病的記載。周海嬰長大一些了,他就經常帶著去看電影、看馬戲。他擔心馬戲團的獅虎表演嚇到周海嬰,還特地在白天帶他去沒有猛獸表演的兒童場。

魯迅對周海嬰的教育完全按照他1919年寫的《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的思想來實行,儘量創造機會讓兒子自由成長,魯迅希望他成為敢說、敢笑、敢罵、敢打的人。

在短短的七年裡,周海嬰享受了充分的父受。他一生都清晰地記得自己看到的魯迅,那是一個笑起來三間屋子外都能聽見笑聲、會用鬍鬚刺兒子幼嫩的雙頰、會把香菸罐扔出窗外擊打因為發情而吵鬧不休的野貓、還會時不時笑罵兒子“小乖姑”“小狗屁”的慈愛父親……在他心裡,父親並不是橫眉冷對的怒漢。

魯迅去世後,周海嬰銘記父親的那段遺囑,“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

10歲那年,周海嬰拿起相機開始記錄人生。即便如此,他卻從不去發表。直到2008年,周令飛用了兩年時間幫父親整理照片籌辦攝影展,當做送給父親八十歲生日的禮物。周海嬰一直擔心這些照片拿不出手,給魯迅丟臉。結果,卻是大受歡迎。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主動聯繫出版,著名畫家吳冠中欣然題寫書名的大型攝影集《鏡匣人間》問世。`

作為現代中國最偉大的文學家魯迅的兒子,周海嬰其實最想做的,就是一個普通的人。2008年冬天,在北京的周家,他指給我看一把老椅子,說:“有年頭了,前些天壞了,我給他換了新的楔子,現在又和新的一樣了。”這很讓我有些吃驚,這難道就是魯迅的兒子?老先生告訴我,修修補補是自己的長項,一輩子喜歡這個。

工作之餘,周海嬰一直在研究並推廣魯迅。2001年,他出版了《魯迅與我七十年》,這本書從一個特殊的視角看魯迅,提供了大量鮮為人知的極其重要的史料,顯示了他敢說真話的勇氣。2010年,他重新出版了母親許廣平寫的《魯迅回憶錄》完整版。他用科學工作者的嚴謹與執著,還原一個真實的魯迅。2011年,在他的努力下,新版《魯迅大全集》得以出版。

在周海嬰的描述中,魯迅精神體現在愛憎分明、是非清楚的原則性上面。

比如,魯迅在廈門大學教書時,有一次曾到一家理髮店理髮。理髮師不認識他,見他衣著簡樸,心想他肯定沒幾個錢,理髮時就一點也不認真。魯迅先生不

僅不生氣,反而在理髮後極隨意地掏出一大把錢給理髮師——遠遠超出了應付的工錢。理髮師大喜過望,臉上堆滿了媚笑。

過了一段時間,魯迅又去理髮,理髮師笑嘻嘻走上前來,拿出全部看家本領,極其小心地為他理髮。可是,這一次魯迅卻並沒有繼續豪爽,而是掏出錢來一個一個地數給理髮師,一個子兒也沒多給。理髮師非常不理解地問:“先生,您上回那樣給,今天怎麼這樣給?”魯迅笑笑,說:“您上回馬馬虎虎地理,我就馬馬虎虎地給;這回您認認真真地理,我就認認真真地給。”理髮師聽了,十分佩服魯迅的幽默。

周海嬰繼承了魯迅的秉性,也是位原則性非常強的人。他發現,出版界侵權的現象非常嚴重,不僅魯迅的權益被侵犯,幾乎所有現代文化名人都曾被冠冕堂皇地剝奪權益。那時,許多政府單位和企業以“魯迅是國家的”為由,濫用魯迅肖像、姓名和著作權,周海嬰不願看到父親的形象被商業化利用,一貫低調的他,終於站出來發聲了,出面維護魯迅先生的權益,引起中國司法界的關注和思考。為愛執著:為什麼說周令飛最像祖父 (小標)

周海嬰和妻子馬新雲共生有4個子女,大兒子周令飛從事大眾傳播工作,二兒子周亦斐在一家科技公司工作,三兒子周令一在日本廣播協會北京辦事機構擔任攝像,女兒周寧與一個日本著名攝影師結了婚,現在是日本阪急交通社中國室負責人。

說起四個孩子,周海嬰先生認為,“令飛最像他爺爺,喜歡開玩笑,很幽默,偶爾會搞點惡作劇;個性都比較倔,自己認準的事情,就非要達到目的不可,這是典型的隔代遺傳。”細看周令飛,除了頭髮不是硬直豎立的短髮之外,濃黑的眉毛和鬍子,還有那逼人的目光,都是魯迅特有的那種嚴肅而深邃。只是他個子高,比1米60的祖父足足高出20釐米。

最典型的像魯迅風度的故事,是下面這一個。

1982年一個週末的傍晚,在日本留學的女兒周寧給周海嬰打來電話,說是在電視新聞中看到大哥與同班的臺灣女同學即將完婚的消息。

原來,周令飛在留學期間,結識了班上一位臺灣來的女同學張純華,她的日語基礎好,經常幫周令飛補課。兩人在交往中,漸漸產生了愛情。

可是,這樁美滿的愛情卻一波三折。臺灣有關方面勸告張純華的父母,他們說周令飛是“黨國”一向最討厭的魯迅之孫,這個婚姻不可以。於是,張純華的父親急忙召回了女兒,不再放她去日本。無奈,張純華只好答應父親不再與周令飛來往,這才獲准回到日本繼續讀書。與此同時,大陸方面也開始注意兩個的戀愛關係,還有人謠傳張純華是“臺灣方面訓練有素、善使美人計的女特務”。為此,組織上開始考慮要周令飛中止在日本的學習,並讓他立即回國。如有必要,甚至還將不惜採取措施——強行押解回國。

這些信息,周令飛提前知道了。於是,他決定從日本直飛臺灣去結婚。上飛機之前,周令飛向媒體發表了聲明,一、此舉純粹為了愛情,而沒有任何別的企圖;二、這事與我父母無涉。

周令飛剛到臺北那陣,生活比較艱難,他不說大陸的不是,不接受臺灣方面的工作安排。起初,他放棄攝影,當起他岳父開辦的百貨公司的協理。岳父的百貨公司破產之後,魯迅後人的身份讓他找不到工作。

沒有辦法,周令飛與張純華買來一臺爆米花機,將爆好的米花批發給攤販。魯迅的孫子賣爆米花,這又讓記者大大炒作了一番。周令飛很不以為然,他說:“靠勞動吃飯,這給祖父丟什麼臉?這正是按魯迅的遺囑來辦的,不做空頭的文學家。”後來,他們又開餐廳、辦文化公司,慢慢地才創造出蒸蒸日上的文化事業。

1999年,為幫助臺灣一家公司策劃上海的一個文化項目,周令飛回到了大陸。看到父親為了維權正在痛苦地孤軍作戰,周令飛心裡很難過。

2002年秋天,周令飛在大陸的事務處理完了,他本該回臺灣了,那邊的妻女正等著他。但是他卻猶豫了。那段時間,父親不斷跟他談話,“魯迅精神傳承要有人做,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不搞文化,只有你是學搞傳播的,算來算去,覺得應該你來做。” 周令飛陷入兩難之中。

做父親的戰友:傳承魯迅精神 (小標)

一天早上,周令飛突然對父親說:“爸爸,我不走了,我要和您一起傳播魯迅精神。高調維權,普及傳播魯迅精神。”年邁的父親看了他許久,看看牆上掛著的魯迅畫像,淚光溼潤。

當時,有些人說魯迅已經過時了。但周令飛做的一個調查顯示,80%的人認為現在還需要魯迅。父子倆認為,魯迅精神是活著的,這個時代更加需要魯迅。

父子倆反覆推敲,又花了近四年時間,寫出了那篇當時十分震動社會的《魯迅是誰》的文章。2006年4月,在廈門大學魯迅國際研討會上,周令飛代表家屬發言:魯迅與現代中國社會的變革關係是很密切的。因此,魯迅與現代中國革命歷史的關係也就顯得格外醒目。在新中國成立以後的時間裡,魯迅受到了來自政治意識形態的特別重視,魯迅的革命性開始逾越他的文學家和思想家的身份而得到了特別的強調。以往很多描述魯迅的文字也把他刻畫成了一個喋喋不休、拿著匕首和投槍的戰士形象,形象是雙眉緊蹙嚴峻凝重的,思想是革命化戰鬥化的,沒有個性和生活,其他方面似乎都淡化掉了,只剩這麼一個殼,甚至在對這個殼的描述中,也忽略了他作為思想家、文學家的存在,離開了他作為一個最根本的文學家這樣一個位置。我總覺得這樣的魯迅很空洞,我不認識這樣一個魯迅。”發言完畢,全場鴉雀無聲,繼爾報以熱烈的掌聲。

其實那時的周令飛在臺灣的經濟條件已經不錯了,月薪已達4萬元人民幣,買了房,有了一些存款。他覺得做‘魯迅’的事,做公益不賺錢也應該不會賠錢吧,沒想到,十年間他的錢都搭進去了。他的太太身體不好,早就不工作了,他們只能花老本。為從根本上解決魯迅文化精神的傳播問題,父子倆萌生了成立基金會的想法,用基金會的力量爭取更多的支持,來開展公益文化事業。”

2011年4月6號上午,上級部門打電話給周令飛說基金會批了,下午4點他去看父親。他握著父親非常無力的手,告訴他這個消息,父親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心。12小時後,第二天4點,他就走了。周令飛相信父親走的那一瞬間,是欣慰的,他覺得魯迅的精神生命可以延續了。因為基金會成立了,會舉辦各項文化活動,促進東西方文化交流。

父親在住院的時刻,告訴周令飛有三個心願還沒完成,一個心願就是把1500萬字《魯迅大全集》出了;第二個就是在130週年的時候好好舉辦紀念魯迅的活動;第三個願望是成立國家級的魯迅文化基金會。

周令飛為此苦苦努力。

終於,2011年出版了《魯迅大全集》,這是由魯迅家人全程參與的一項巨大出版工程。

在《魯迅大全集》裡,我們可以看到勵志的精神。魯迅說:“我只是把別人休息的時間用在了寫作上。”他在逝世的前三天為別人的小說寫了序言,在逝世的前一天還寫了一篇日記。

在周令飛策劃的“魯迅是誰”展覽中,我們可以看到簡樸的魯迅。在生前,魯迅一直是在大作家的行列裡,有著不菲的稿費收入。但他沒有像同時代的大作家那樣置豪宅買豪車,而是一直過著樸素的生活。

魯迅還是個愛美會美的人。魯迅是中國現代版畫之父,曾舉辦過一個版畫講學班,為後來中國版畫的振興譜寫了序曲,也由此培養出賴少其等一大批優秀的藝術家。

他本人喜歡喜歡畫畫,而且相當地專業。他的繪畫體了現代平面設計理念,風格單純樸素。他對明清書籍中的插畫及繡像做過大量的臨摹,並從中獲得極深的造詣。今天的北京大學校徽,就是出自他的手。他還設計了自己的書籍裝幀,《朝花夕拾十篇》、《蕭伯納在上海》、《珂勒惠支版畫選集》是傳統書裝中帶點洋氣,居然還中西文字並用,在那時就是一種突破。

周令飛的努力,告訴人們,魯迅精神不止是對惡勢力的絕決態度,也是追求並實踐高尚高貴高雅的生活方式。“魯迅是誰”的展覽獲得巨大成功,三年裡累計觀眾達120萬人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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