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夢為馬
走進祁連山南麓，目光所極之處便是高高的山脈和巨大的天空相連的地方，目測不出山究竟有多高？天空之大更是讓人不可估量。
這裡是隸屬門源種馬場草原的大梁山，北臨景陽嶺埡口，翻過景陽嶺就是天境祁連境內了。海拔三千二百米，屬高原高山氣候。時值夏末秋初，常常會看到山腳下還是一派綠意盎然，而山頂上卻早已是白雪皚皚的壯美景觀。作為生活在牧區的我來說，跋山涉水是常有的事，但爬這麼高的山，還是頭一遭。
我們要拜訪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藏族老牧人。古爾邦節將近，我的朋友打聽到住在大梁山頂的索南大叔有上等的草膘羊要賣，於是在一個陰雲密佈的下午，我們驅車向大梁山進發。
一路上的美景不盡言表。227國道秩序井然，道路兩旁略顯金黃的草原和遠處屹立的雪峰遙相輝映，頓生了久處蝸居的我們逃出牢籠禁錮的灑脫之感。大氣豪放的大自然的美帶給人們心靈上的震撼，是沒有到過高原，沒有見過草原的人難以體會的。風搖籽，草結莢，一片金色的秋天在眼前噴薄而出。
山路盤旋，峰迴路轉，我們骨灰級的老皮卡車低吼著加足了馬力。快到山半腰的時候，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溼漉漉的空氣中夾雜著草原特有的香氣，偶爾也會經過一家氈房，還會聞到一股股久違的牛糞煙的味道，朦朧的雨色中飄渺的炊煙騰空而起。被雨水洗禮著的草原清新秀麗，像一位剛剛沐浴過的少女，羞澀卻魅力無限。
遠山遼闊，雨幕低垂，眼前的景象總是那麼攝人心魄，而腳下那條不能稱作是路的崎嶇小道，讓平時走慣了坦途的我們吃盡了苦頭。光怪陸離的山路漸漸退離了我們的視線，雲霧繚繞，靜如處子的山頂上一片開闊之地躍然眼前。這裡的羊群，犛牛，馬匹依然佇立在雨中靜默不語，一座低矮的白色氈房孤獨地等待著彷彿天外來客的我們。這潔白的氈房猶如浩淼大海中獨行的一葉扁舟，看了不免讓人牽動惻隱之心，又好似浩瀚星河裡一顆閃亮的行星，讓舟車勞頓的我們看到了新的希冀。
汽車的馬達聲在山谷間轟鳴迴盪，引來了拴在氈房邊上的大黑狗的一陣狂吠，也引出了這片草場的東道主---索南大叔。
索南大叔是我們馬場的第二代建設者，從1984年全國實行家庭承包責任制，到今天三十餘年的時間裡，從當初的一個毛頭小夥子，到今天他笑侃的一個“糟老頭子”，這段紮根在草原，奉獻在草原的博大情懷，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敬佩不止。看著眼前這個紅光滿面的老人，不禁讓人思緒萬千。在物質極度匱乏，氣候條件如此惡劣的地方，是怎樣一種精神讓他一個人忠貞不渝地，守候著這片寂寥而又富饒的草原的呢？
他絳紅色的臉上爬滿了深深的皺紋，那溝壑中流淌過的是歲月的長河，粗糙的皮膚和極具親和力的眉眼間，散發著一股只有到了草原才能感受的蓬勃之氣。他曾經見證了多少光輝歲月，經歷了幾多似水年華。長年奔走於草原、沐雨櫛風的牧區環境使他在步入老年時，腿腳不再靈活，佈滿老繭的手掌也失去了水潤，再也看不出花季年華里，騎馬馳騁草原的瀟灑。但他卻是我們馬場歷史的見證者，也是時代變遷的親歷者。他的嗓音清透明亮，這是在草原在山間，唱山歌，喚他心愛的牛羊所練就出來的。在這寂靜的山谷之上，這天籟一般的聲音，一定就是世界上最鏗鏘有力的聲音了。談笑風生的他給我們講牧場，講述他的“育羊經”和草原未來的發展。聆聽著他的侃侃而談，一股敬畏之感油然而生。
在這個狹小卻不顯侷促，孤獨卻依然溫暖的氈房裡，爐火正旺，奶茶飄香，吃著大叔親手為我們拌的炒麵糌粑，品讀著一位老牧人的風雨年華。在遠離塵世的高山頂上，這座潔白的氈房就像一束被他高高擎起的火把，點燃了草原無限的激情。
氈房外千絲萬縷的雨滴，滋養著秀美壯麗的草原，雨中啃食著牧草的牛羊，悠閒地散落在帳篷四周。我想，這應該就是草原給他的神示和饋贈，讓我懂得了這裡雖艱難卻歡愉，貧窮卻富足的生存法則，是來自於萬物生靈膜拜於蒼穹之下，神祇般佑護著這方水土，和生活在這裡的萬千子民。牧草雖柔弱卻相連成海，堅韌的根鬚緊緊扣著大地，這億萬次地凝聚，讓整個草原強盛不衰，亙古不變；牛羊雖無言卻心有靈犀，靈動的身影在草原上悠悠飄蕩，慢條斯理地吮吸著草原母親的乳汁，膘肥體壯的它們帶給了人類無盡的財富和遐想。
在閒談中我們得知索南大叔的兒子，現在是我們馬場中學的一名英語教師，已經娶妻生子並在縣城安了家，所以老伴不得不回去幫他們照顧孩子，他的女兒也在深圳一家外企工作，每逢孩子們有空回草原，都會給大叔帶來好多新奇的禮物。提起孩子們現在所取得的成就時，大叔的臉上更是揚起了自豪的笑容。他不僅學會了用微信和家人聊天，還會上網查知天下大事，玩快手，上抖音……大叔要出售草膘羊的消息，我的朋友也是通過朋友圈和微信公眾平臺轉發之後得知的。面對眼前這位摩登範兒十足的大叔，我們在唏噓和汗顏的同時，也驚詫於大叔再也不是那個我們印象當中“只顧閉門造車，充耳不聞天下事”的老牧民了。一場現代文明和草原本土文化相融相濟，共同發展的歷史變遷史，在這深山僻壤中，正悄無聲息，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臨走時大叔將我們送出了很遠。我不斷地回頭再回頭，想再多看一眼這溫暖的氈房，看一眼這多情的草原，和這位孤寂卻並不孤獨的高原漢子。
回頭望見氈房門口掛著的經幡隨風擺動，我們期盼，這飄搖的秋風，一定會將他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對親人們殷切的思念，吹向那高大聖潔的殿堂。
雲桂花，筆名海韻，青海省門源種馬場人。喜歡文學創作，願用涓涓流淌的文字，為家鄉儘自己的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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