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贿赂》

贿赂

"清清,跟我去银行取钱。"任清清正在做账,老板娘打来电话。她只好合上账本,关好房门,去前面办公室找老板娘。

灰白的太阳垂挂在天上,象极了危重病人的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儿,象刚刚燃放完烟花爆竹似的。任清清从挎包里拿出口罩,紧紧的捂住口鼻,加快脚步向前边走去。

任清清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不高不矮的个子,不胖不瘦的身材,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红红的嘴唇,白白的牙齿。说话不紧不慢,声音不高不低。不知道的,绝想不到她是农村出来的孩子。四年前,任清清以全校第三名的好成绩考入省城财经大学,成为村里第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大学四年来一直是班干部,学生会干部,并且大一时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只可惜今年两次考编——一次省考公务员,一次市招事业编,都是笔试通过,面试被"逆"。不得已,进了现在工作的地方,一家生产电子产品的私营小厂。在这里上班,任清清并不悲观,相反倒有些开心。虽然工资不高,但工作不累,时间不紧,有空看书学习,节假日还可以把小妹带来玩耍。唯一让她不习惯的,就是老板娘安排工作的随意性,她不仅是会计,文秘的工作有时要做,仓管的工作有时要做,甚至收废品的来了,过称收钱的活也是她的。没办法,在这个厂里,她是除老板外,老板娘最信任的人。

真是烦谁谁来,老板娘的车旁,站着的正是经常来收废品的那个人——一个黑瘦,驼背,穿着脏臭衣服,看不出年龄的男人。

老板娘指着厂房外面堆着的废铜烂铁对那人说:"你自己去收拾吧,完事找清清给过称。我们两个出去一下,你给我收拾干净了,不然以后甭想进这个门儿。"那人点头哈腰嘴里不知叨咕了句什么,开着他的电车过去了。

在车上,老板娘愤愤地说:"我就烦过年!"清清不知老板娘到底烦什么,也不好插嘴,一时车内空气凝重,为缓和气氛,清清找话:

"嫂子,这个收废品的是哪儿的人啊?""谁知这狗食是哪儿人啊,可能和看门的大老李是一个村的吧。这可不是一个正经玩艺儿。"老板娘似乎找到了发泄对象,接着说,"去年夏天,我看到放窗台上的一个新电表没有了,一想就是他偷了。结果就从他袋子里找出来了。气得我把手指粗的钢筋都打弯了。后来我要报警,把他吓哭了,央告我,说家里老婆生病,孩子念书,求我放过他。"

"后来呢?"看到老板娘有了笑模样,清清插嘴问她。

"后来他就不敢来了。"

"后来呢?"

"后来大老李和你哥说,他就又来了。估计现在他不敢了,不过也要小心些,你别被他的孙子样儿给忽悠了。"说着话,老板娘用四十三公分的大脚猛踩了下油门,车子腾云驾雾般窜了出去。吓得清清赶紧用力死死的抓住门把手。

"嫂子,能见度这么低,慢点吧。"

"放心吧,开车要的就是一个眼疾手快。"

清清干脆闭上眼睛,不再想坐车的危险。她想象钢筋打到身上时,那个男人的表情,想象那男人哭起来的样子,想象如果自己在场的话,又会怎么做呢?凭她的善良,大概会向老板娘求情的吧?记得那一次,这个又黑又脏的男人向她要水喝,说要把药送下去。她犹豫再三,还是劝说自己,把自己的杯子倒上水递给他。毕竟她也是农民的女儿啊。他走后,她用开水把杯子烫了三遍。说真的,如果有第二个杯子,她是不会把自己的杯子让他用的,或者直接把他用过的杯子扔掉。在感情上,清清十分讨厌这个男人。每次找清清过称的时候,这个又瘦又脏的男人总是弯下腰,在窗外向屋里手搭凉棚讪笑着看清清。这样的时候,清清会自然地想起影视作品中的反面人物。为了防止他走到屋里来,她会快步走出去给他过称。当他媚笑着求清清在斤称和金额上让零的时候,她也会痛快答应,为的就是让他快点在眼前消失。她看不得那似笑非笑可怜兮兮的表情,她担心多看一会儿,就会影响到自己的食欲。但是理智告诉她,人是不分高低贵贱的,即使他偷过东西,只要改了,就不应该再蔑视他。

车子急刹发出刺耳的声音。由于清清没防备,头差点儿撞到前面的玻璃上。

银行到了。

天不好,银行人不多,老板娘很快提上了钱。再上车,把钱包递给清清。十万大票,好沉啊。清清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嫂子,要发工资吗?"清清有些小激动,这么多钱除了发工资不会有别的用,货款都是转账的,只有发工资还用现金。清清坚定地这样想。

"哪有钱发工资啊!过年了,你哥要到市里去转转——"老板娘感觉不该对清清这样说,接着改口,"是啊,过年了也该发工资了,三个月了吧。"

清清失望地"嗯"了一声,三个月不发工资,就是象清清这样特别节俭的姑娘,也没钱过年了。

"用钱就到嫂子这支啊。你是嫂子最信任的人。咱姐妹俩不要见外。——唉,我最烦过年了!"回来的路上,清清坐在了老板娘的身后,她看不到老板娘的表情。厂里人们背后都说老板娘待人苛刻,说话做事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清清是唯一的例外。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清清刚刚坐下打开账本,那个令她作呕的瘦脸就出现在窗外:依然是弯曲着腰,斜歪着头,举着的手搭在眉上,一脸讪笑。

清清赶紧冲出门去。

和往常一样,男人打开地上所有装废品的袋子,让清清过目。和往常一样,重量只算到整十,金额只算元,不算角分。男人看完磅称和计算器,抠抠索索地从贴身的衣兜里摸出一个塑料袋,手蘸着唾液颤颤唯唯地从中数出六张十元,一张五元,两张一元的钱币,小心翼翼地递给清清。

"六十吧。"清清轻轻地吐出三个字,同时用指尖捏过了六张大点儿的钱币。

男人似乎愣怔了一下,马上冲着清清的背影露了露黑黄的门牙,又生怕有人抢他似的,飞快地把余钱放回塑料袋,装在贴身的衣兜里,从外面用力地按了按。

清清从老板娘那里回来,用香皂仔细地洗了两遍手,坐在办公桌前重新打开账本。下意识里,感觉窗外有人,一抬头,果然是那弯腰瘦脸,黑黄的门牙,还有比门牙更让人生厌的谄笑,不说话,却示意清清把窗户打开。

清清一脸诧异,把窗户推开一条缝。却见那黑瘦的手伸进窗户,又分明听到一句:"过年了,给孩子买糖吃。"说完黑影一晃就消失了。

清清有些发蒙,低头看桌上,多了一个明显被人用手攥过的,拧拧巴巴的五十元的钱币,那本来的绿色,已然变成土黄,趴伏在桌上,象一条冻僵的豆虫。

清清顿时感到脸上要冒出火星来了,这贿赂羞臊得她象被当众扒光了衣服。

当她冲出办公室时,那个男人早已消失在雾霾中,踪影全无。雾霾更加浓重了。天上的太阳已然不见,空气就象庄户人家点燃了干草熏蚊子似的,呛人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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