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小說《危途》第二章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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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如果我被生下來

文\胡楊樹

如果我被生下來,按我們這塊兒地兒給孩子起名字的慣例,我會被我娘喊成老八。她對她的兒子們都是以老大老二排行順序喊他們的。我娘喊她的兩個女兒我的兩個姐姐則要親密得多,都帶一點兒化音以示疼愛和珍惜。我娘要是一喊我老八,那左鄰右舍大人孩子老少爺們兒也就都喊我老八了。

我如果被生下來,在家裡所有孩子中我排行第八。我如果是個男孩就不會被這樣叫。在男孩中我行六,我娘會叫我小六子。要是女孩就行三,娘會叫我三丫頭,或尾字帶兒化音的某個名字。

但遺憾的是我沒有被生下來,我在孃胎裡活到四個月的時候化成一灘黑血紅水,順了我孃的褲腿兒流了下來。因此我娘也還不知道我是男孩還是女孩,所以就不能只按男孩來排行,也不能按女孩排,只能按家中所有孩子來排。我五個哥哥兩個姐姐,共七個,所以我行八。可行八,卻不能叫小八或小八子。“八子”的諧音很容易讓人產生惡俗的聯想。我們這塊兒地兒的男人對女人以及女人的諧音都特別敏感,他們不僅一天也不閒著每天晚上都要享用,——沒睡過女人的年輕人更是極度地渴念——,而且張嘴罵街多是“八子”或“媽了個八子”,他們氣憤一個人要罵“八子”,他們喜歡一個人也罵“八子”。同樣的兩個字,卻準確地表達相反的意思。這是我們這塊兒地兒上老少爺們駕馭語言的特殊本領,簡潔而準確。他們有許多這樣特殊的本領。在枯燥的田野村莊,在沉重的勞動中,在貧瘠而又粗糙的日子裡,罵“八子”是他們為數不多的生動開心之處,這罵聲像一隻優美的音符,不時飄蕩在田野地頭兒,屋裡牆外。咒罵和使用是他們宣洩身體和內心情緒的最為基本的兩個重要的方式。事實上是一種行為的兩種表現形式,一個用嘴,停留在口頭上,光說不練。另一個則身體力行,只練不說。

因此我不能被稱作“小八子”,而只能被叫做“老八”。我們生產隊老李徐八個兒子,最小的就叫老八。老竇家九個兒子,第八個也叫老八。這是小名,我的大名可能被叫做“泉瀚”。按我們耿家的家譜,我爺爺他們那一輩在“金”字輩,我爹他們那一輩在“樹”(木)字輩,金木水火土,我們這一輩在“水”字輩。我大哥叫泉海、二哥叫泉江、三哥叫泉河、四哥五哥是雙胞胎,四哥叫泉湖,五哥叫泉洲。在三哥下面,四哥五哥上面有一個女孩叫泉溶,那是我的大姐。四哥五哥下面,我的上面還有一女孩叫泉萍。他們喊泉萍妹妹,我如果被生下來,就得喊她二姐。

按我哥哥他們起名的路徑,我給自己想了很多名字。沒有人會給一個沒有出生的孩子起名兒,我只有自己來做這件事。字典上帶三點水偏旁的字很多,我的五個哥哥兩個姐姐佔去七個字,我二伯、三伯、四伯家的哥哥姐姐佔去了十八個字,還剩下很多,我有足夠得挑選餘地,最初我選中的是“瀚”字,因為比我大兩個月的我二伯家的泉浩用了“浩”字,叫泉浩,我就想接著他的字叫泉瀚,沒準兒如果我被生下來,他們可能還真的這樣起。我爹孃雖然都讀過私塾,可他們的知識水平也就只限於這樣像趕馬車一樣順著路上的車轍我前走。但後來我改變了主意,經過再三思考深思熟慮,我給自己起名叫泉龍,他們不都有“水”嗎,又有海又有江河湖,還有洲可供休憩,那我就叫龍,泉龍,既傳統又通俗,又和能我的兄弟姐妹們朝夕相處,龍不是喜水嗎!我覺得這簡直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名字了,我為我給自己起了這樣一個名字而感到興奮和激動。

但不管怎麼說,我沒有被生下來,沒有來到這個家,沒有和我的兄弟姐妹們一起長大,實在讓我感到非常可惜!我在我孃的肚子里長到四個月的時候,變成一灘黑血紅水,順著我孃的大腿根兒流了下來,不僅弄髒了我孃的褲子,還險些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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