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和“爱”最明显的区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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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蝉鸣

蝉鸣声声,玉芹靠在门边,听着屋内传来说话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每一声都隔的那么远,但每一声,都那么近。

“吴嫂子,我也晓得闺女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可是你瞧你男人没了,你一个人也拉扯不了她,倒不如趁年轻再走一家,这孩子,就让我带了去,做了拖油瓶,也不比去别人家做女儿好。”

拖油瓶?好端端的,怎么爹没了,自己就成了拖油瓶?玉芹抬头看着屋子,努力地去听自己娘会怎么说?

“这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男人没了还不到三个月,可吴氏觉得,自己尝到了前所未有的苦,丧事才刚办完,大伯子就要来收屋,说这屋子本就不该自己住,除了再嫁,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是,女儿呢,那个从生下来就被自己放在手心里疼的女儿,难道就要送去服侍别人?

“吴嫂子!”媒婆晓得吴氏心中已经有些松动了,于是趁热打铁地道:“你就算把孩子留在这家,瞧你大伯子这收屋的嘴脸,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晚爹总比不上亲爹,送去那高门大户,指不定还是个好出路。”

好出路?吴氏的唇张了张,眼泪竟然都流不出来了,媒婆拍拍她的手:“你心疼女儿,也要……”

“玉芹,玉芹!”吴氏此刻突然喊起女儿的名字来,玉芹急忙跑进屋里。

“娘,您叫我?”吴氏听着女儿脆生生的声音,心中越发酸涩,伸手就把女儿搂在怀中:“玉芹,我……”

玉芹见娘欲言又止,往吴氏怀中偎依了下,轻声道:“娘,爹爹说,让我听娘的话。”

这一句又重新勾起吴氏的苦痛来,她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滴在玉芹头顶。媒婆也叹气:“哎,这么乖巧的孩子,就该往那高门大户去。吴嫂子,我也给你交个底,这是本城的李家要寻个丫鬟,专门服侍他们家小姐的。这要跟着小姐出阁,被姑爷看中收了房,生了儿子做了姨奶奶,岂不比嫁给那些庄稼汉强,再不然就配了小厮,虽说是奴才,可跟着主人家有吃有喝的。”

这样的话,吴氏已经听媒婆说了好几次,但就是难以问女儿,你愿意吗?

玉芹抬起头,吴氏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终于硬了心肠,颤声问:“你愿意吗?”

愿意不愿意的,轮得到自己来说吗?玉芹眼中一阵酸涩,泪再也忍不住。吴氏把玉芹搂进怀中,重新哭起来。

媒婆叹口气,伸手把玉芹从吴氏怀中拉过来,吴氏不防备,玉芹已经到了媒婆这边,吴氏的手张了张,想把玉芹给拉过来,终究手还是颓然垂下。

玉芹看着吴氏的举动,轻声道:“娘,爹爹说,让我听你的话。”

这一句让吴氏越发肝肠寸断,媒婆已经伸手抚摸玉芹的脸:“这孩子说的对呢,吴嫂子,你放心,李家也是这周边有名的大善人,我都给她家挑了好些孩子进去了,不都过的挺好的。”

吴氏的眼一直看着玉芹,媒婆在说什么,她有些听不清,但她明白,这一次,和女儿只怕就是永别了。

“娘,我会听你的话。”玉芹的声音越来越小,媒婆已经拉着玉芹的手站起身:“宜早不宜迟,吴嫂子,我这就走了。那边还等着我的信呢。”

那边想来就是娘要重新走的那家了,那家肯让娘过去,却不肯多养自己,玉芹茫然地想着。吴氏站起身,把玉芹重新搂进怀中,接着就把玉芹推开,媒婆已经拉着玉芹往外就走,玉芹走到院子里面回头,见吴氏跌跌撞撞地扑到门前,终究没有踏出门槛,这一眼,玉芹就已经被媒婆拉出了大门,再也看不到了。

指尖上传来钻心的疼,玉芹一个激灵醒过来,看着指尖上被针戳出的血珠,下意识地把指头放进嘴里吸了下,算起来,都快十年了,为什么突然想起当年娘把自己卖给李家的情形?

是不是……

“玉芹,玉芹!”玉枝的声音在玉芹耳边响起,玉芹定定神,抬头对玉枝做个噤声的手势:“不是和你说了,小姐在歇中觉,你不去让婆子们把那些蝉都给粘走了,怎么还过来了?”

玉枝已经坐在玉芹身边:“我都已经交代过了,你没听见这会儿哪有什么蝉声?倒是你,怎么不做绣活,在那呆呆地想什么呢?”

方才也是听见蝉鸣才让玉芹想起往事,但这会儿玉芹怎会说出来,只含糊地道:“今儿有些乏了,想歇一会儿。”

“我瞧你啊,是有心事了,可是听说那边要来讨日子了,你就在想,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不够软和?还有啊,姑爷身边,是不是也有了知心的人,到时候……”玉枝的心思玉芹怎么不明白呢?虽说都是服侍李小姐的人,可是从小丫鬟走到小姐身边的大丫头,谁不是八面玲珑心中有数。

玉芹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到底是谁心里面想的多呢,那边本就是老亲,况且上回亲家太太来的时候就已经说过了,断不会有什么还没过门就有了通房这样的事情,还让小姐放心,说总也要等到小姐生了孩子,再说别的事情,况且,况且……”

玉芹的话却让玉枝长长地叹了口气,按说小姐和姑爷恩恩爱爱的,本是好事,可对丫鬟们来说,却是少了一个念想。

玉枝的心事玉芹是早就知道了,因此她这一叹气,玉芹也就停下说话,站起身道:“趁小姐还在歇午觉,我到前头去一趟,昨儿小姐不是说让婆子告诉小厮们一声,给二爷做了鞋子,再不告诉婆子们,只怕她们又躲懒去了。”

玉枝在玉芹走下台阶的时候轻声叹气:“玉芹,你说我们以后,是什么样子?”

玉芹的脚步微微一顿,抬头对玉枝微笑:“是什么样子,由不得我们。”玉枝咬住下唇没有说话,玉芹已经缓步往外走,知道玉枝一定认为自己是在敷衍,可是哪里敷衍了,是什么样子,原本就由不得自己,从爹没了,大伯要来收屋,娘只会哭的时候,玉芹就明白了,想要成什么样子,由不得自己。

玉芹不由轻声叹气,玉枝和自己不一样,是李家的家生子,是爹娘疼爱长大的,虽说进来服侍李小姐,可是这样的人,原本就比自己心气高,若不是自己一手好针线,只怕玉枝还看不上自己,话里话外就是,李家的事情,她门清。

这会儿玉枝问出这样的话来,想必是生出一丝不确定,不确定到了那边,姑爷会不会喜欢她,进而收了房,做姨奶奶?

到了年纪就出去配个小厮,这从来都不是玉枝的想法,自己是奴才秧子孩子怎么还是奴才秧子。可是,这一切,玉枝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明白。人这一辈子,到底活个什么劲儿呢?

“玉芹姑娘,您这是要往哪里去?”还没走到二门,远远地就听到二门上的婆子对玉芹打招呼。

“吴婶婶好,我想寻小宋嫂子,说句要紧话。”当了人的面,玉芹就又是那个八面玲珑的,笑容甜美从没有一点架子的丫鬟了。

吴婆子听了就急忙道:“小宋嫂子方才还在呢,我这就给你去寻去。玉芹姑娘,那边的日子都定了,姑娘跟了小姐出阁,到时候姑娘到了好地方,可要多看顾看顾我们。”

玉芹口中敷衍几句,也就站在门边等着吴婆子替自己寻小宋嫂子,李家二门边种了些花草,这会儿石榴花落了,茉莉花开的好,被太阳一晒,那香气扑头盖脸地卷过来,玉芹不由挪动下步子,好离那香气远一些,就这会儿的工夫,小宋嫂子已经笑盈盈地走过来。

“姑娘怎么在日头底下站着,过来这边坐。”小宋嫂子虽不能进二门里伺候,但嘴甜,口中说着,手中就拉着玉芹到了石榴树边的石头上,那里虽阴凉,离茉莉花更近了,熏的人头晕。

玉芹不由拿帕子掩了下鼻子才对小宋嫂子说了昨儿李小姐说的话,小宋嫂子连连点头,又少不得要夸玉芹几句,玉芹刚要离开,就有个婆子跑进来:“快,快,赶紧报进去,说亲家老爷要往老太太跟前去,让这一路上的人都回避了。”

看来那边的日子的确定了,不然亲家老爷不会亲自前来,还要如此郑重地拜见。玉芹心中想着,小宋嫂子已经啧啧两声:“竟然是亲家老爷亲自来送日子,看来那边对我们小姐,真的是很好。”

就说话的工夫,二门处已经跑进来几个小厮,在两边垂手侍立,玉芹晓得这会儿亲家老爷已经来了,回避是不能了,只能硬着头皮,和小宋嫂子垂手侍立。

先走进来的是李老爷,身后跟着的就是亲家老爷了,玉芹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虽能说得过去,但总归是有点不好的,因此低垂着头,屏声静气,希望李老爷不要看见自己。

李府的丫鬟和婆子们的打扮有些不同,李老爷虽口中和亲家老爷说着话,但一眼就瞧见有个丫鬟站在那里,眉不由微微一皱,对跟在身后的管家看了一眼。

第二章 教导

李府的丫鬟和婆子们的打扮有些不同,李老爷虽口中和亲家老爷说着话,但一眼就瞧见有个丫鬟站在那里,眉不由微微一皱,对跟在身后的管家看了一眼。

管家对各房的丫鬟是熟悉的,一眼认出玉芹,刚要说话就听到亲家老爷笑着道:“亲家,贵府这茉莉花开的不错,可见亲家平日何等闲情逸致。”

既然亲家老爷开口说话,李老爷也就把快要到嘴边的呵斥给咽下去,和亲家老爷夸了几句这茉莉,说笑着往里面去。

等两位老爷走了,小宋嫂子才敢直起身子,对玉芹道:“姑娘,今儿这,哎,也是我话多,才让姑娘在这等了半天。”

玉芹直起身子才觉得后背都是凉的,想是方才吓到的,但这自然不能说出来,玉芹只微微一笑:“没事,我先回去了,只怕小姐这会儿已经醒了。”

小宋嫂子口中应着,看着玉芹离去,吴婆子已经冷笑一声:“这玉芹,说起来运气可真好,方才这种事情,要遇到老爷管的严的时候,只怕一顿鞭子是少不了的,偏生亲家老爷就问起茉莉花了,老爷也就没空去说这事儿了。”

“呸,谁不知道你看不上小姐屋里这几个大丫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就是你闺女犯了错被撵出来了,可这也不是玉芹的错啊,我瞧啊,玉芹姑娘这运气好,只怕到了那边,运气更好呢。”小宋嫂子这话让吴婆子又想说上几句,但硬生生忍住了,只冷笑了两声,小宋嫂子也就扭着腰自去寻小厮,做李小姐交代的事儿了。

漫说玉芹没听到婆子们的话,就算真听到了,玉芹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匆匆回到房里,李小姐午睡刚醒,却没梳洗,只穿了件叩身袄子,也没系裙,披着一头乌溜溜的发,坐在窗边发呆。

玉枝带着小丫鬟在整理床铺,玉芹忙倒了碗茶放到李小姐身边:“小姐,喝口茶润润吧。”

李小姐没有接茶,只是叹了口气,玉芹拿过披风,刚想给李小姐披上,李小姐已经轻声道:“你说,这成了亲,日子是不是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没头没脑地问话,让玉芹下意识地看了眼玉枝,玉枝的眉头微皱,并没有对玉芹回答。玉芹只得笑着道:“小姐这是想什么呢?您和姑爷自小定亲,逢年过节的,姑爷都来给太太磕头,太太对姑爷赞不绝口的,连老太太都说,这么多的孙姑爷里面,数我们姑爷为人最好。”

“门当户对,才貌双全,听起来很不错。”李小姐的话让玉芹的心猛地一跳,玉枝手中已经拿着外衣走上前来:“小姐,现在都还没个准信呢,您别自个吓自个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玉芹看向屋内的小丫鬟们,小丫鬟们那敢说话,都只摇头。玉枝服侍李小姐穿上衣衫,又拿过梳子来给她梳头:“晓得小姐您和二姑奶奶要好,这会儿听说二姑奶奶病势沉重,难过是难免的,可是老爷太太都已经命人去看了,您就……”

“二姐和二姐夫,也是门当户对,我还记得年前二姐回来省亲,二姐说的那些话,可这才几个月,二姐怎么就病势沉重了,玉枝,你说,是不是真的像他们传的那样,二姐夫在外头有了人,非要纳进门,才让二姐气的病在床上?”

李小姐伸手拉住玉枝的手,有些慌乱地问,这问题该怎么回答,别说屋内的丫鬟们,就算是整个李府,都不敢回答。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咚的一声,一个小丫鬟手里的花瓶掉在地上,这个声音打破了诡异的沉默,玉枝看向那个小丫鬟,小丫鬟已经吓的哭出声:“玉枝姐姐,我……”

“这洗脸水都凉了,你是越大越没眼色了,快把这洗脸水端出去换一盆来。”玉香已经伸手推一把那小丫鬟,让她把洗脸水端出去,这才捡起掉在地上的花瓶:“这花瓶还是老太太赏的景泰蓝呢,亏的是景泰蓝的,若是个瓷的,她们笨手笨脚的,早打碎了。”

玉枝也松了口气,顺着玉芹的话往下说:“就是,方才连洗脸水冷了都不晓得,还要玉芹提醒,若是我们那时候,早被妈妈们一巴掌打过来了。”

“瞧你,仗着小姐疼你,又说这样的话了。”玉芹见小丫鬟端着热水进来,接过洗脸盆服侍李小姐洗脸,口中就在那说着玩笑话。

李小姐晓得丫鬟们是想尽办法哄自己开心,可是这成亲后的日子,和在闺中那是完全两样的,二姐在家中时候,叔叔婶婶对她不也是百般疼爱,可是归宁之时,虽说二姐都是笑盈盈的,但有时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却让人更加心生疑惑。

“太太来了!”玉芹刚带着人服侍李小姐梳洗好,又换了件衣衫,外头就传来丫鬟们的通报。李小姐这会儿最想见的就是自己的娘,急忙站起身就往外迎。

李太太今年也四十了,和李老爷结发的夫妻,生了三儿一女,最疼的就是这个女儿,见到李小姐面上似乎有些不悦,一手握了女儿的手,眼就往玉芹她们身上扫去:“是谁没服侍好,让小姐这样不高兴?”

“娘,并不是她们没服侍好,只是女儿听说了二姐的事,心里难免有些不快意。”李小姐的话让李太太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是为的这个,我就晓得你和你二姐向来要好,这会儿听说她病了,必定要不快,所以忙完了才特地来探你。”

这话说的李小姐红脸低头:“娘,都是女儿太小孩子气了,还要娘操心。”李太太握住女儿的手坐下:“闺中女儿,有些娇惯总是难免的,只是等出了阁,就比不得在娘的跟前那样娇惯了。”

李太太待女儿向来是一口热气都舍不得呵的,这会儿李小姐听自己娘的语气,仿佛要和自己说什么话,于是先开口道:“娘,出了阁,是不是就……”

李太太先扫了屋内服侍的人一眼,李太太带着的丫鬟是惯了的,要带着众人下去,李太太已经指着玉芹玉枝道:“她们两个要跟着小姐出阁的,留下吧。”

玉芹玉枝虽被允许留下,但两人都站到门边垂手侍立,李小姐看着自己的娘,额头上不觉有汗珠出:“娘,您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是二姐夫在外面有人了,还要纳进家门,才气到了二姐?”

“男人家在外面有个把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李太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李小姐登时就惊了,眼睛瞪大一些:“娘!”

李太太拍拍女儿的手:“我懂你的心思,那些书上说的,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白头到老,都是好的。不过我们这样人家,能一辈子声不二色的,又有几个?别说别人,就说你叔叔,不也收过丫鬟吗?”

“娘,女儿晓得的,可是这纳妾收房也罢,不都要先和家中长辈禀明,妻子知晓,才好去做的,哪有,哪有……”李小姐的声音越来越低,绞着手中帕子不说话。

李太太点头:“你说的,是正理,可是女儿啊,这个世上,不肯按正理行事的人,多了去了。况且男子汉纳妾,长辈不欢喜的有,但要抬出为子嗣的大计来,难道长辈还好十分拦着不成?长辈都不拦了,做妻子的,又怎好说出个不字来。”

李小姐惊讶地看着李太太,李太太感到女儿的手心全是汗,温柔地笑笑:“要说起来,那边还觉着,你二姐怎么就病了呢?女人家拈酸吃醋虽也是常事,可是大家闺秀,也要有度量,闹一闹也就好了,怎就真的病了?你婶婶已经去看过了你二姐,回来和我说了半日。女儿啊,我虽舍不得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若真有一日,”

李太太说着停下看了眼玉芹玉枝二人,这才声音压的低低地:“我瞧姑爷也不像能做出这样事的人,但人心隔肚皮,若以后真要有什么,这两个丫头,也能做你膀臂。”

李小姐的眼瞪的大大地看着李太太,李太太微笑:“我晓得你这会儿听了这些,定然是不欢喜的,可是我们做女人的在这世上,不就是要忍,女儿啊,我把你生下来,金尊玉贵地养大,是要你为我争气的,姑爷年纪有才,你嫁过去好生辅佐他,等他乡试得中,联捷做了进士,你得了凤冠霞帔,这才是做女人最扬眉吐气的时候,至于那些床笫恩爱,有固然好,若没有,日子也要过下去。”

李小姐一脸震惊地看着李太太,李太太把女儿搂进怀中:“那边送过来三个日子,十月初八,冬月十九,腊月十四,我和你祖母,还有你爹都商量过了,要你在家多待些日子,选了腊月十四,女儿,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爹娘跟前的娇宝贝了,娘给你选了个人,她跟着你,细细地教导为妇的道理。”

说完李太太把李小姐放开,轻声道:“让苏家的进来。”

第三章 难过

玉芹和玉枝都没想到李太太今日来对李小姐说的是这样的话,都愣在那里,李太太的眉微微一扬,玉芹这才打开门,对外面道:“太太叫苏妈妈进来。”

一个面色严肃四十上下的婆子走进屋内,先对李太太行礼,李太太这才指着她对李小姐道:“原本这些事情都要你奶娘来做,只是你奶娘几年前病重去世,我冷眼在家中这么多婆子里,选了苏家的,从今儿起她就跟着你,一应为妇的道理,房里上上下下的事情,都交给她。”

李小姐还在想这些话的意思,苏婆子已经对李小姐磕头下去。

“娘,我不要,不要这……”李小姐到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该说什么,李太太温柔一笑:“我晓得你心里在想什么,年长的婆子,自然没有年轻俏丽的丫鬟能讨你喜欢,可你就要出阁了,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免得到了别人家不好做人,你素来聪明灵巧,在这些事上,也不会出错。”

李小姐的唇张了张,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李太太对玉芹玉枝点了点头:“照顾好小姐。”玉芹玉枝齐声应是,玉芹却看见李小姐面色苍白,比方才还要难过了几分。

苏婆子送李太太出去,玉芹急忙上前扶住李小姐:“小姐,太太说的那些话,也是为了小姐您好。”

李小姐的眼泪这会儿才掉下来:“是为的我好?玉芹,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到这会儿,只会说这样的话吗?”

“小姐这是说什么呢?太太说的话,当然是为了小姐您好,这出了阁,和在闺中是不一样的。”苏婆子送走了李太太回屋,正好听到李小姐这话,开口就是这么一句。

李小姐屋内,向来能如此放肆说话的只有玉芹玉枝,玉枝听了就有些不满:“苏妈妈,太太是让您来教导小姐的,您对小姐说话,也要和软些。”

“真是呢,太太让我来教导小姐,自然这屋内的规矩也要重新理一理,再说你们两个也是要去做小姐的臂膀的,若是没了规矩,到时候还不是惹人笑话。”苏婆子可不是吃素的,不软不硬地就把玉枝给顶回来,玉枝从小长到大,虽说是个做丫鬟的,可从没受过这样的气,眉毛一竖就要和苏婆子抢白两句。

玉芹见状不好急忙道:“苏妈妈您先请坐,这服侍出了阁的和在闺中的,自然是不一样的,还请苏妈妈先说一说,我们好听听,免得出了错。”

玉芹的话让苏婆子勉强满意点头:“不错,玉芹这丫头还不错,小姐,您可别怪我说话直爽,而是前头还有二姑奶奶的例子呢,难道说小姐出阁后也要被气病了,到那时候,别人只会笑话李家不会养闺女,教出的女儿个个都只会争风吃醋没有度量。”

你?玉枝又要气恼,玉芹急忙扯一下玉枝的袖子,玉枝把玉芹的手一甩:“我去外面收衣衫。”玉芹微微摇头,见李小姐眉头紧皱,忙对李小姐道:“小姐,这会儿天没那么热了,不如我们去园子里走走,再让苏妈妈讲一讲那些出阁后的事情,您看可好?”

李小姐用帕子擦了擦眼睛:“不必了,我这会儿心里烦,想歇一歇。”说着李小姐就歪到榻上,苏婆子已经不赞成的摇头:“小姐,您这样可不成,这出了阁,就不能被娇惯了。”

出阁出阁出阁,李小姐坐起身就对苏婆子冷笑:“苏妈妈,我这会儿还没出阁呢,况且难道我连歇一歇都不成了?”

“按说小姐您想做什么,我们做下人的都要顺着您,只是小姐您识文断字的,自然知道有些事儿是不好做的,况且我们做下人的,也要有谏议之责,而不能任小姐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苏婆子说话还是不紧不慢,收了衣衫走进来的玉枝正好听见苏婆子这话,不顾玉芹给自己使眼色,开口就道:“苏妈妈既然知道我们是做下人的,小姐又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不过就是想歇一歇,怎么苏妈妈你都不许小姐歇了?要是小姐的身子不爽,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要伺候。”

苏婆子抬眼看了看玉枝,面上神色没有丝毫改变:“我晓得你伺候小姐,想的都是怎样顺着她,可是太太都说过了,你们是要跟着小姐出阁的,若是一味顺着,而不懂的劝谏,小姐还怎么做人?”

玉枝气急,上前一步就要和苏婆子再争个是非,玉芹急忙道:“苏妈妈,虽说您有教导小姐的职责,可是这在小姐面前大呼小叫的,也不是什么规矩,不如这样,苏妈妈先请出去外面散散,我在这里劝小姐如何?”

苏婆子看了看李小姐,又往玉枝脸上扫去,也晓得见好就收,对玉芹道:“这话说的有理,我就先出去。”

苏婆子刚一走出去,李小姐哇地一声就哭出来,慌的玉枝急忙拿了帕子给李小姐拭泪,李小姐推开玉枝,看着玉芹道:“这会儿你晓得献勤,玉芹,你要知道……”

“小姐先请息怒。”玉芹见李小姐这样,只怕是要哭一段时间的,因此也没叫小丫鬟端热水进来,只是在脚踏上半跪了,对李小姐轻声道:“奴婢晓得小姐您这会儿心中在想什么,必定是不快意到了极点,可是太太已经说过很多回,这出了阁,比不得在家,要小姐您还是耐着性子些。”

“这话我也晓得,可是这苏妈妈,说的那叫什么话,头一天来,就要在这屋里打压别人吗?”李小姐抢过玉枝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中泪,才对玉芹气呼呼地道:“这屋里,到底谁是小姐,谁是下人,难道苏妈妈就不知道吗?”

玉枝就巴不得李小姐这样说,张口就道:“小姐说的是,玉芹,我晓得你胆子小,可是我们是服侍小姐的,若是小姐都不高兴了,太太也不会开心的。”

玉芹向来知道在李小姐跟前,玉枝是会跟自己明争暗斗的,可是都到这会儿了,怎么玉枝还没明白事情缘由?于是玉芹叹口气:“小姐,并不是我要讨好太太,可是太太把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疼,为的也是小姐出阁之后,能为李家争口气。”

“难道我还不争气吗?娘让我学的琴棋书画,理家使钱,我不都做的井井有条,连娘都夸我!”李小姐很不服气地说,玉芹微笑:“是啊,小姐样样都做的好,可是这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看书是不成的,太太又不好和小姐说,自然只有请别人和小姐好好地说。”

夫妻二字一出口,李小姐就想起今儿听到的自己二姐被气病的事,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玉枝这会儿也醒过神来,急忙对李小姐道:“小姐,我们都是未出阁的人,这夫妻相处,到底要怎样才能相处的好,也着实不知道啊。”

李小姐泄气地往枕头上靠去:“这也不知道,哪也不晓得,那我要你们……罢了,还是我自己想法子,你们都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玉芹玉枝应是退出,一走出屋子,玉枝就迫不及待地对玉芹道:“那苏妈妈,也不过就是仗了太太的势,我们两个说一说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你倒好,那样低声下气的,难道真把她当做什么要紧人不成?”

“玉枝,你也不想想,太太难道不晓得小姐的性子,这会儿把这么个人送来,只怕是要煞一煞小姐的性子。”玉芹的话让玉枝的唇张了张,过了半响才道:“可是,可是,原先太太不都顺着小姐吗?”

“小姐的婚期都定了,这会儿到腊月里,也只有半年时间,这半年太太要预备嫁妆,还要操持家务,自然要找个人来教一教小姐,这不就是别人说的,出门做媳妇,和在家做女儿,是不一样的。”玉芹的话让玉枝的神色渐渐变的苍白,过了好半天才道:“那,也没这么地,这么地……”

“是,小姐是金尊玉贵的,可是我们眼前看见的,不说别的,就说家里娶进来的几位少奶奶,日子又……”玉芹脱口而出,又觉得不能背着说主人家的是非,硬生生咽下去了。

玉枝的脸色此刻变的更加难看,过了很久才道:“那,有没有,你说,就像我们老爷对我们太太一样的?”

“自然是有的,可是连太太都说过,这有时候,还需要运气,如果运气不好,那就,那就……”那就由不得自己了,这句话,又浮现在玉芹耳边,让玉芹握紧了手,好让自己不发出尖叫声。

丫鬟们的话,李小姐在屋里也是听见了的,运气,运气?难道说要等着那虚无缥缈的运气吗?李小姐又想哭了,可是哭有什么法子呢?娘还是会让自己,还是会让那讨厌的苏婆子来训诫自己。

这一夜,李小姐翻来覆去地没睡着,早上起来去给李太太请安时候,两个眼圈都是乌青的。李太太看见女儿这样,心里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女人家总是要走这么一遭的,也只能硬着心肠,装作没看见女儿这幅模样,只询问了苏婆子几句,也就带上李小姐去给李老太太请安。

第四章 惊变

李老太太跟前,都是很热闹的,今日也不例外,刚进院子就能听见几个小姐的笑声,李小姐侧耳听了听,轻声道:“娘,我似乎听到婶婶的笑声。”

“做媳妇的,自然是要来婆婆跟前服侍着,难道还能有别的想法不成?”李太太轻描淡写地说着,李小姐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停下脚步就要转身。

“你要往哪里去?”李太太轻声喊住女儿,李小姐额头满是汗珠,只觉得自己的娘那么陌生,转身往外跑去。

跟在身后的玉芹玉枝两个下意识就去追,李太太的神色顿时变了,李二太太已经从屋里迎出来,看见这样倒有些惊讶:“侄女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年轻姑娘家,没经过事,难免有些大惊小怪。”李太太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一句,李二太太倒点头:“哎,这姑娘家啊,既舍不得说重了,又担心到了婆家遇到事。”

李太太已经往台阶上走去:“丫鬟们已经追过去了,让她发发脾气也好,可不能让老太太久等了。”

李太太在外头和李二太太说话的工夫,玉芹玉枝两人已经追上李小姐,玉芹扶住李小姐:“小姐您想是昨夜没睡好,有些头晕吧?”

“我真的要出嫁吗?”李小姐也不晓得为什么,问出这么一句,这让玉芹二人怎么回答?院里已经走出一个丫鬟,是跟在李老太太身边的,走到李小姐身边道:“老太太听说小姐身子有些不爽,特地遣我来问问,若是生病了,可要好好调理。”

这丫鬟是笑着说的,可是李小姐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玉芹只觉得李小姐手上冰冷,难道说小姐真的生病了?玉枝已经对那丫鬟道:“还请回去禀告老太太,说小姐昨夜睡的有些不好,劳老太太惦记着,这会儿,我们先送小姐回去歇息。”

丫鬟点点头,也就往里面去,玉芹扶着李小姐刚想挪动步子,李小姐却脚下一软,差点跪下去。

玉芹惊讶地叫了声:“小姐。”

李小姐摆了摆手:“没事,我只是,只是……”李小姐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什么,只是突然间很失望,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家人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出阁,成人,从此之后就要慢慢地熬,熬到媳妇变成婆那天,那时候已经是白发苍苍,纵然身边围着许多的人,称赞自己有福气,也不再是少年时光。

玉枝这会儿也觉出李小姐的不对来,可是玉枝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和玉芹一样沉默地扶着李小姐回到房内。

回到房中,李小姐就自己脱了鞋上床躺下,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裹着被子靠在床头自顾自地想心事。

“你说,小姐这样,会不会出事?”玉枝又悄悄地拉了玉芹说话,玉芹也揣了好大的担心,但这担心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勉强道:“小姐这是想不开呢,等慢慢想开了,就好了。我当初被我娘卖进来,不也哭了好几天吗?”

“那可不一样!”玉枝有些急躁地说了这么一句,抬头见玉芹面上神色,又有些讪讪地道:“我们还是要好好地照顾小姐。”

玉芹也不晓得为什么,说了方才那句就心中难过的不得了,但又不能在玉枝面前露出来,于是用手背擦了眼泪,对玉枝勉强点头。

她们说话的时候,李小姐还是木呆呆地坐在床上,就像没听到一样,不一会儿苏婆子也回来了,进屋见到李小姐这样,难免又要说几句,玉芹担心李小姐发脾气,想要挡在苏婆子跟前,谁知李小姐反而爬起来了,像往常一样吃饭刺绣,只是不说话罢了。

苏婆子见李小姐爬起来了,心里松了口气,对丫鬟们难免又要得意,玉枝哪受得了这个气,又要和苏婆子吵起来,亏的玉芹在旁边拦住了,这样一来,难免玉芹的事情就比平常多了,到了夜间,原本只是玉枝一人守夜的,见李小姐神色和往常不一样,玉枝就拉上了玉芹一起守夜。

这也是平常事,玉芹等李小姐睡下,也就躺在脚踏上沉沉睡去,外面苏婆子已经带着众婆子睡下,能清晰地听到苏婆子的打呼声。

“这苏妈妈,就跟得了圣旨一样张狂。”玉枝嘀咕了一声,见玉芹已经睡着,也就把帐子放下,闭眼睡去。

夜很静,做丫鬟的,平常睡觉都要警醒些,玉芹这一晚却睡的很香,突然玉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呼,玉芹急忙坐起身,见一只蜡烛跌在地上,玉枝呆呆地站在床边。

“怎么了?”苏婆子不满的声音传来,玉芹飞快望了眼床上,见玉枝对自己摇手,轻声道:“妈妈,是小姐要喝水,玉芹不小心打碎了茶杯。”

“毛利毛躁的,收拾收拾快睡觉。”苏婆子不悦的声音传来,但并没进屋,玉芹急忙走到玉枝身边,看向床上,帘子已经拉起来,李小姐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床头竟挂着根汗巾子,玉芹也想尖叫一声,硬生生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双手颤抖着去摸李小姐的鼻子,李小姐的喘气声很微弱,但还是在呼吸。

玉芹这才松了口气,对玉枝轻声道:“怎么会这样,小姐怎么会?怎么会?”

玉枝叹气:“我哪里知道?要不是我突然要起夜,想着问问小姐要不要喝水,掀开帘子发现小姐竟要,只怕等到明儿早起来,我们一个都活不成。”

玉芹急忙把汗巾子解下来,胡乱地塞到李小姐枕头下面,想想又觉得不好,又把汗巾子丢到脚踏上,玉枝低低地问:“玉芹,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这个怎么办,是要讨主意了,是要禀告李太太还是不要去告诉她,玉芹一时也没了主意,而且李小姐有了寻死的念头,就算丫鬟们寸步不离,她也有的法子,别的不说,光一个不肯吃饭,就能让众人都没了主意。

“我服侍小姐也十来年了,从小姐四岁的时候就跟她了,自认谁都不如我明白小姐,可我从没想过小姐会做这样的事。”见玉芹不回答,玉枝轻叹一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这女人家寻死,在这世上是个寻常事,上个月还有婆子因为和儿媳妇吵架,一口气上不来吊死了。可是李小姐从小在宠爱中长大,金尊玉贵的,又没有哪里不顺心,怎么也会寻死呢?

这个问题,玉枝想不明白,玉芹也不知道,只是低头看着李小姐,李小姐缓缓睁开眼,四目相触之时,玉芹看见李小姐眼中死灰一片,没有往日的神采。

“小姐,您醒了,要喝水吗?”玉芹端过一杯茶询问,李小姐轻叹一声:“玉芹,你被你娘卖进我们家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玉芹的心猛地一紧,李小姐已经自问自答地:“我知道,那时候,你一定很难受,很想问问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小姐,那都是奴婢的命,您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李小姐的话语之中满是悲伤,玉芹听的更加害怕,急忙打断李小姐的话。

命?李小姐苦涩一笑,自己原先也以为,自己的命和这些下人们的命比起来,是很好的,爹娘疼爱,锦衣玉食,定的夫婿也是人中龙凤,可是要到临出阁了,才晓得自己的娘想的,和玉芹的娘想的,大概是一样的。

于是李小姐越想越伤心,恨不得立时就死去,这才拿了汗巾子,在床头打了个结,可是还不等把头探进去,就被玉枝发现了。发现了,就再也死不成了,原来连想死也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

李小姐闭上眼,长叹一声,外面已经传来苏婆子的声音:“小姐还在说话呢,都四更天了,小姐还是睡吧,等明早起来,还有事情呢。”

“全是这老婆子,明儿就禀过太太,换一个人来,就算要教导小姐,这语气也太过了。”玉枝此刻心里的害怕还没散去,乍然听了苏婆子的话,只能把气都往苏婆子身上发去。

换个人?李小姐苦笑一声,换个人又如何,换来的,不过就是婉转一些,但自己所要面对的,是怎么都不会变的。

“小姐!”玉芹一直在看着李小姐,见她一动不动,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并把她的被子掖了掖,李小姐凄然一笑:“没什么,睡吧,睡吧。”

说完李小姐就闭上眼,仿佛什么力气都没有。玉芹把床头的汗巾子给收了,又把帘子放下,玉枝这才对玉芹道:“玉芹,我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要真是做梦就好了,玉芹握住玉枝的手,什么都没说,玉枝感受到玉芹手心传来的温暖,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玉芹肩头,两人坐在脚踏上。

过了好一会儿,玉枝没有传来声息,玉芹以为她已经睡着了,谁知道玉枝缓缓说了一句:“方才,我以为自己会死,不,不光是我,还有你,我们都会死。”

第五章 平静

这或许就是玉枝没有选择嚷叫出来,而是叫醒玉芹的原因,李小姐想寻死这件事,不管成功还是没成功,只要被嚷叫出来,李家一定会想办法让丫鬟们闭嘴,而让丫鬟们闭嘴,最好的法子就是……

玉芹想的手心汗淋淋的,这深宅大院里,想要一个丫鬟的命,法子多了去了。

玉枝这会儿才开始颤抖,玉芹伸手轻轻地拍着她,只要这样才能安慰住玉枝,而床上的李小姐什么声响都没发出来,像睡的很香,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像这个夜晚,和所有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但是玉芹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今夜之后,自己和玉枝和李小姐,都会联系的更加紧密,她们有了一个共同的,不能说出去的秘密。

阳光洒进屋子里,苏婆子声音响起时候,玉芹都愣了一下才睁开眼睛,昨晚是怎么睡着的?竟然都想不起来。

“你们两个懒丫头,昨晚陪着小姐说了半宿的话,今天一个个都起不来,要不是我等不得,进来瞧瞧,你们还不肯起呢。”苏婆子向来语气就刻薄,这会儿就更显得刻薄一些。

玉芹急忙站起身,对苏婆子赔笑道:“昨夜是小姐让我们说话来着,就睡迷糊了,洗脸水打来没有?”

“打来了,你们一个个的,真把自己当成付小姐了!”苏婆子说着话就掀起帘子,李小姐已经坐起身,看着苏婆子就冷笑:“妈妈的排场,真是快要赶上我娘了。”

苏婆子本来还想说李小姐几句,谁知道李小姐张口就是这么一句,苏婆子倒不敢说李小姐了,愣了下才对李小姐道:“按说,她们是该该早起的。”

“这也轮不到妈妈在这说。”李小姐说着就在玉芹搀扶下坐起来,走到梳妆台前由玉枝带着小丫鬟服侍梳洗。苏婆子被晾在一边,脸上就有些不好看,走到李小姐身边轻声道:“是太太吩咐让我来服侍小姐,教导小姐,还有……”

“是我娘的吩咐,我知道。”李小姐轻轻说了这句,就对苏婆子微笑:“可是我娘也没交代,要你磋磨我,磋磨我身边的丫鬟们啊。”

磋磨,这顶帽子可就太大了,苏婆子的神色变的不大好看:“小姐这话说的太重了,要小的不敢接。”

“苏妈妈,您今年几岁了?”玉枝对苏婆子不满早就有了,这会儿自然要帮着李小姐,苏婆子不料玉枝会问自己几岁,下意识地回答:“我,今年四十一了。”

“那苏妈妈就该晓得,人做了事,只有自己受着,而不能怪别人说话说的重。”玉枝说完就接过李小姐手中的帕子,对李小姐轻声道:“小姐,您瞧,今儿这簪子,还是要这支?”

“玉芹你过来一起看看,我觉得这根牡丹的比梅花的好呢!”李小姐也不理会苏婆子,对一边站着的玉芹招呼,玉芹急忙走过来,看了看也和李小姐商量着。

苏婆子这下完全被晾在那,想开口说什么,但李小姐压根不肯给她机会,梳洗好了就起身要去给李太太请安。

李小姐去给李太太请安,向来是玉枝玉芹陪着去的,今儿自然也不例外,苏婆子原本想向昨日一样也跟着去,谁知李小姐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对苏婆子轻生道:“妈妈就在这守着吧。”

这是当着众人的面给苏婆子没脸呢,苏婆子也不晓得就这一夜之间,李小姐就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只是恶狠狠地盯着玉枝玉芹看。

玉枝早就忍不住笑出声,玉芹倒和平常一样,只对苏婆子点一点头,就陪着李小姐离去。

等转过身了,玉枝才道:“小姐,就该这样,拿出小姐的款儿来,说的这婆子无话可说。”

李小姐什么话都没有说,玉芹在旁边已经道:“玉枝,小姐心里不好受呢,你就别说这样的话了。”

不好受?玉枝猛地想起昨晚李小姐闹的这一出了,看了看李小姐的脸就轻声道:“小姐,您……”

“你放心,我现在想清楚了。”李小姐的话并没让玉枝放心下去,她只是习惯地看向玉芹,玉芹却看向远方,三个人走在路上,却是各怀心事。

李小姐给李太太请安后,就跟了李太太去给李老太太请安,李老太太跟前自然围满了人,见到李小姐来了,老太太也问问李小姐是不是舒服了些,听李小姐答了,李老太太才对身边的李二太太叹气:“我这心啊,总是操不完的,二丫头从小身子就弱,这嫁过去还没一年就重病不起,我啊,怪不是滋味的。”

“劳婆婆惦记了,昨儿媳妇又遣人去看过,说比原先好了些了。”李二太太恭敬答了,李老太太已经对李太太道:“这丫头也要出阁了,你可千万要把她身子骨调理好了,做人家媳妇,总比不得在家做小姐,没那么娇惯。”

“老太太放心,媳妇已经在她身边放了人,就为的教她些为妇的道理。”李太太也顺着李老太太的话说,李老太太点头:“这样才好,你做事我向来放心。”

原本这样的对话,李小姐觉得很好,可是最近心事重重,李小姐却挤不出几句话来讨好自己祖母,只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在人人都要讨李老太太的欢心,倒没几个人发现李小姐心事重重,过了会儿,就有婆子来请示李太太午饭该用些什么菜,李太太也就告辞去料理家务,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李小姐婉拒了堂妹要自己去她屋里看新得的绣品的话,带着人往自己屋里去,李小姐不开口,玉芹玉枝也只能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夏日炎热,三人顺着廊檐下面走,李府的廊檐上,还画着一出出的故事,李小姐小的时候,最喜欢看的就是这些故事了,还缠过自己的奶娘要她讲故事,可是今儿李小姐看着这些故事轻声道:“我听说,那一家的廊檐上,也画着一出出的故事呢。”

这些自然是李二爷去那边赴宴,回来讲给自己妹妹听的,玉枝不晓得李小姐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玉芹却觉得李小姐这些话里总有些灰心丧气,急忙笑着道:“是啊,听跟着去的婆子们说过,那些故事,似乎画的更鲜艳呢。”

李小姐在拐角处的美人靠上坐下来,看着外面的院子:“你看,我就是从这个院子,走到另一个院子里面去,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

“要不怎么说大家闺秀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小姐,这样的福气,有的人可不多。”玉枝手中拿着扇子,给李小姐轻轻地扇着。

福气?李小姐苦涩一笑,原先以为,这真的是自己的福气,从生下来就在锦绣堆中,想要的东西都不用自己说就能得到,可是到了现在,将要出阁,才知道也许这些算不得什么福气呢。

蝉鸣声又开始了,一声声地,叫的人心烦气躁,玉枝看着呆坐在那的李小姐,轻声道:“小姐,这就让他们把蝉粘走。”

“粘走做什么呢?它们这一辈子,还能这样大声地叫叫,可是我这辈子,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能大声说出来。”李小姐的话让玉枝玉芹双双愣住,玉芹想要劝李小姐,可不知道该怎么劝,过了半天才轻声道:“做什么,哪能由得了自己?”

“我原本以为,我可以由得了自己的,因为我和你们不一样。”这是,还没转过弯来?玉枝心中担心的不得了,但也只能赔笑:“小姐,您和我们原本就不一样。”

不一样吗?可是现在觉得,其实也差不多。李小姐低低一笑就站起身:“走吧,还要回去呢,苏妈妈还在等着,我还要去学为妇的规矩,玉枝,你说,只有为妇的规矩,那有没有为夫的道理?”

这个,玉枝怎么知道,她求救似的望了眼玉芹,玉芹更不可能知道了,但还是道:“男子家从小读书识字,那书上或许就有为夫的道理。”

书上的道理吗?李小姐嘲讽地笑了笑,这笑让玉枝玉芹都猜不出摸不透,过了好一会儿李小姐才道:“走吧,我们回去,就知道你们两个都猜不出我心中想什么,更得不到答案。”

“奴婢们自然是比小姐愚钝!”玉枝被李小姐这句话说的心中七上八下的,要是李小姐因此就让自己和玉芹不跟着她了,那可怎么办?就要立即被喊出去配人,至于配的是什么样的人,玉枝都不敢想,绝对是自己平常看不上的人。

“你们不读书,是不晓得书上都有些什么的,况且那天我娘的话你们也听到了,就算读了书,不肯照这书上来的人,太多了。”李小姐仿佛感觉到了玉枝的惊慌失措,悠悠地说了这么一句,这让玉枝心中踏实一些,急忙笑着道:“是,小姐您说的是,说起来我们也没那么好的福气,能跟着小姐就已经比别人有福气的多了,若是再能识文断字,那就折了我们的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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