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夢在張家坪

夢在張家坪

文 李平安

秦嶺北麓有個流峪,我一直猜想為什麼叫流峪而不叫其它名字,是有一條川流不息的小河嗎?可凡是峪都有小河,看來與河流沒有關係。倒是有一條公路蜿蜒盤旋穿峪而過,長長的路從哪裡開始又通向哪裡我無從得知,我帶著疑問從童年走到少年以至後來又從這條路走到山外。

山好高好大,我揹著母親用碎布塊縫就的花格書包走在上學的路上,抬起頭看到的就是山,山像幾根大柱子頂著藍藍的天,我從不擔心天會塌下來,總是想山的後面是什麼。學校離家不遠,幾個從穿開襠褲就在一塊玩的小夥伴一邊玩著一邊向學校走,書包裡有兩本書,語文和數學,還有半截鉛筆和兩個揉皺的用白紙錐成的本子。學校離家不遠,教室是三間土房做成的套間,裡間是教師辦公室,外間是教室,地面凹凸不平,擺了七八張只有四條腿的桌子,凳子也不齊全。幾個學段十幾個學生,一名老師來教。老師是同村人,教書掙工分,非常善良。三個人擠一張桌子,我和同村的小夥伴經常欺負鄰村的一個胖胖的愛流鼻涕的小男孩。我們用鉛筆在桌子上畫線條,給我倆一人分一部分,剩下的不足半尺分給他,放不下他寬大的布書包,他就哇哇大哭。

天冷了,教室四處進風,連窗戶上的朔料布也被風揭起。父親把家裡的水瓢錐幾個眼拴上鐵絲做成個小火盆,我提著火盆走向學校,忽忽的火苗隨風舞動。到了學校,木柴燒完了火快熄滅了,不知是誰找了些許溼柴給我。我架上柴爬在火盆邊使勁吹氣,老師嫌煙大,讓我提到外面去。下課了趕緊跑去吹,一上午都在弄也沒弄著,反而把自己搞成了小花臉。燒木炭的是有錢人家,沒錢人家的孩子只好燒木柴,幾乎每個孩子都有小火盆,課間比賽甩火盆,抓著鐵絲把把火盆繞肩膀做圓周運動,看誰甩的快。有時在火盆裡崩玉米花吃,砰、砰的聲音經常把上課的老師氣得發火。放寒假時進行考試,我兩門課合起來得了20分,拿著成績單興奮的跑回家,外婆說娃剛上學不錯呢,沒有得零蛋。

李平安:夢在張家坪

後來蓋了新學校,教室安上了大玻璃窗,粉得雪白,一個年級一個班,學生多教師也多。學校不允許冬天拿火盆了,凍的不行就跺腳,下課跺上課也跺,老師一回身在黑板上寫字,下面就一片啪啪啪的聲音,無奈的老師只好說跺一會再上課,結果是得到學生熱烈的擁護和瘋狂的跺腳,常常弄得地動山搖,塵土飛揚。課間還做遊戲就是擠油,把一個同學放到牆角好多同學從周圍一齊使勁向裡擁擠,經常把最裡邊的同學擠得哇哇大叫。

上了幾年小學後,年齡大一點也幹些淘氣的事。灣子李家的院牆外有幾棵桃樹和杏樹,桃杏成熟時,上學路過時總能看見誘人的桃子和杏子,我們幾個淘氣鬼經常去偷摘。樹的主人經常到學校去告狀,有時在我們上學放學時衝著我們罵街。我們幾個被罵急了,一次趁人沒在家故意把樹枝弄斷,下場是被父母揍了一頓。那年生產隊在一塊地裡種了蘿蔔,我們幾個天沒亮就吆喝上學,然後去地裡一人拔一個蘿蔔一邊走一邊啃,拔的次數多了,被隊長狠訓了一回。

飢餓充盈了正長身體的我們,吃的大多是粗糧,大米白麵過年時才有,以至於一個饃讓我念念不忘。那是初中時,一個相好的同學課間把我叫到後操場,從懷裡拿出一個參雜著玉米麵的饃,掰了一半給我吃,那香味幾十年後還在我的腦海浮現。

李平安:夢在張家坪

厚厚的雪裝扮了那個冬天,寒風呼嘯,我踩著雪聽著咯吱咯吱的聲音向學校走去,路上沒有車經過,也少有行人,孤獨的我走出了一串長長的腳印。來到學校,看不到幾個學生,這是當時的張家坪鄉唯一的一所破舊不堪的初中,教室的窗戶沒有玻璃,冷風直往裡灌,鑽進我們單薄的身體。我們幾個用壞掉的桌凳腿在教室裡燃了一堆火,正烤著一位夾著書的老師走了進來,他沒有批評我們,而是和我們一同烤火。烤火是我初中冬天最好的記憶,不想上課了就逃課到學校對門的綜合廠去烤火,有時和幾個同學還上到學校後的坡上搭火烤。正是土地下戶沒多久,人們思索著向錢看,亂砍濫伐盛行,學校受到影響,學生沒心思學習,教師也沒心思上課。初一時班上七十多名學生,到畢業時剩下十幾名了,考上高中的沒幾個,一連多年也沒出個大學生。失望籠罩著破敗的校園。夏天,我躺在學校後的小山坡上,望著遠處高高的山,想著山的後邊還是山,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轉成了晶瑩的哀傷。

緊挨學校的小山坡叫“獅子凸”,因形狀獅子而得名,從學校後的小路上去五分鐘就到凸頂,從上面可以俯視學校全貌,也可看到遠處的村落,課餘時間我們經常上去玩。學校所在地是娘娘廟原址,娘娘廟修於何時何人所修不得而知,卻是張坪人記憶中的驕傲。相傳廟前有一顆大楊樹長了千百年,十幾人手拉手才能合圍。我常常想像傳說中的那個楊樹和楊樹後的娘娘廟,在廟的牆壁上應該還有一首詩名為“億戰負傷”,那是離流峪口不遠的藍田九間房街子村出生的革命家汪峰所題。聽老人講著流傳在張家坪的革命故事,我被深深感動,少年的心好像穿越到血雨腥風的年代,回到那個有土匪、國民黨和共產黨交織在一起的張家坪。我似乎找到了渭華起義失敗後撤退到張家坪開會的河邊大石頭,劉志丹正站在上邊講話。我好像聽到了紅二十六軍南下到張家坪被包圍時突圍的槍聲,漆黑的夜裡被打散的隊伍翻山越嶺,大臺子,瓦房溝似乎還有紅軍戰士的身影。我也看到一位老人背籠裡揹著一個孩子,艱難地上到山樑頂的草棚裡,躲避著國民黨的搜查,被保護的那個孩子正吃著他送的飯菜……

李平安:夢在張家坪

故事太多太長,裝滿了我年少的心臟。我幻想著做個英雄,象劉志丹,汪峰一樣機智勇敢,英勇頑強,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甚至是壯烈犧牲。可是我回不到那個時代,只是一遍遍在腦海裡做著英雄夢。

後來上完了初中,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走出了大山,沿著那條彎曲的公路一直走到了城市,開啟了新的生活。

張家坪的山水滋養了我的身體,美麗的風光,樸實的村民,傳說的故事豐富了我的記憶。我從山裡走出去,我又從山外走回來,我的根我的夢我的靈魂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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