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往事:李亞林與李童愛恨交加的父女情

電影往事:李亞林與李童愛恨交加的父女情

1959年,電影《我們村裡的年輕人》上映。由於將片中的復轉軍人高佔武演活了,李亞林深受觀眾喜愛。不過,對這位英年早逝的老影人銀幕之外的獨特人生許多觀眾還知之甚少。不久前,李亞林的二女兒、素有“美女導演”之稱的李童向記者道出了父女間的深情往事。

就是把父親燒成灰變成鬼,他也還在拍電影

回憶18年前父親臨終時的一幕,想起與病魘中的父親掙扎著走過的日日夜夜,李童彷彿在訴說昨天剛發生的事。

“我父親發病前身體一直特棒,可沒想到連感冒發燒都很少的壯漢一病就是大病。其實,最早腳發麻就是一種徵兆,但那會兒他根本不在乎,也不懂。後來發展到小腿、膝蓋、大腿,直到半身不遂。發病時,他正在蘇州導演他的第二部電影《井》,主演是潘虹、李志輿,他的第一部片子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那會兒,他拄著拐,後來是坐著擔架去拍攝現場,好不容易捱到關機,他說該好好看看病了……可到醫院一查就很兇險,醫生給他開顱後發現,如果切除腦瘤,腦組織就沒了,那跟植物人沒啥區別,於是又縫合上了。”

那年,李童從北京背了半扇兒羊肉回四川探望病中的父親。她知道父親愛吃涮羊肉,可當時李亞林已經病得很厲害了,腦子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有時剛把肉夾到嘴裡就犯起癲癇……有一次,李亞林又不認識女兒了,以為李童是來害他的,抓起女兒費力熬好的中藥就扣了過去。李童擦擦臉上的藥湯子,欲哭無淚。等腦子清醒後,父親顫顫地對李童說:“你不要怪爸爸,爸爸是病人,都快瘋了……”話沒說完,父女倆就抱頭痛哭起來。

電影往事:李亞林與李童愛恨交加的父女情

“父親從發病到去世只有一年半的時間,在北京空軍總醫院住了整整8個月。當時我姐在四川,我妹妹正考大學,都來不了,我就和母親守在他身邊,一天天地看著一個大活人肌肉萎縮,舌頭打卷,眼睛變鼓,直到神志不清、奄奄一息……”

有時,病床上的李亞林會突然大喊:“開機!”還嚷嚷著:“潘虹,你這個戲不能這麼演!志輿,你應該……”每當看到這一幕,李童都特別心痛,她覺得就是把父親燒成灰、變成鬼,他也還在拍電影。

父親在病床上躺了8個月,李童就不走眼不分神地伺候了8個月,每天戴著膠皮手套給父親摳大便,連見慣各種場面的護士都看得眼圈發紅。最初的時候,李童的母親賀小書為了不加重丈夫的思想負擔,曾想隱瞞腦癌的檢查結果,李亞林為此大發脾氣,摔東西、罵人……平靜後,面對悲傷痛苦的妻子和女兒,李亞林說:“我不是怕死的人,當年日本人用槍指著我的頭,我連眼都不眨……現在我只想知道還有幾天的時間,我有一個心願沒有實現,就是帶著全家人去一趟公園……”由於李亞林一直忙於工作,賀小書曾抱怨一家人都沒能一起出去玩一玩,哪怕是去附近的公園。可這個願望,李亞林最終也沒能實現,連峨眉電影製片廠分給他的四室一廳的新房子,他也沒來得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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捱了揍還不敢跟父母說,只能自己扛著

李亞林1931年出生,遼寧金縣人。1951年,他中學畢業後考入北京電影學校(北京電影學院前身),1953年任北京電影製片廠演員,1955年調入長春電影製片廠,主演過《虎穴追蹤》、《蘆笙戀歌》、《冰上姐妹》、《我們村裡的年輕人》、《烽火列車》等影片。由於李亞林的父親當過軍閥,幾乎每次政治運動,生性耿直的他都難以逃脫。

在那特殊的年月,飽受“運動”之苦的李亞林不僅自己夾著尾巴做人,而且生怕孩子們招惹是非。然而,儘管事事小心,處處低頭,種種磨難和不公正的待遇並沒有遠離他們。當年,李亞林在長影廠挨鬥,孩子們也在學校挨批。上學路上,李家三姐妹走著走著,就會被其他孩子突然按在地壟溝兒揍一頓。捱了揍回家還不敢跟父母說,只能自己扛著……

“那時候,我爸經常為一點小事就揍我們一頓,我和姐姐身上常常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夏天都不敢穿裙子。說實在的,小時候,我特恨我爸,後來長大了,才理解他當年承受的壓力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他只能對親人發洩。很多年後,回過頭看我和父親的感情,可以用一個詞形容,就是‘愛恨交加’。他是我生命中第一個男人形象,我覺得男人就應該像他那樣:高大、正直、能承擔責任,家裡家外的事永遠一個人扛著。可小時候他一揍我,我就恨他。我和姐姐還悄悄說過,等咱倆長大後一人找一個身強力壯的男朋友,非把他揍一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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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認為爸爸不愛我,其實他的愛埋得很深

“‘文革’結束,父母終於可以演戲了,可他們都老了。後來父母到峨眉電影製片廠‘支援三線’,開始第二次創業。也許是心有餘悸,父親不讓我們姐妹三人搞藝術,可我從小就喜歡錶演。那會兒,我爸媽給朋友的孩子輔導,我經常趴門縫兒看,有時看見那些人聽好幾遍都不明白,我就說還不如我呢。我爸就厲聲說:不許有這念頭!他想讓我們都當工人,工人階級領導一切,藝術沾意識形態,不能搞!都給‘整’怕了!”

高中畢業後,為了順從父親的意願,李童還真到成都無線電一廠當了工人。“可我上班後很快就失望了,我知道這不是我呆的地方,永遠重複同一個動作,就是為錄音機的磁頭‘繞線’,那‘線’相當於頭髮絲的七分之一。幹了一年半,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下決心,哪怕是到縣文工團,也要搞藝術!”

“我是揹著家裡報考中央戲劇學院的,所以也沒讓父母輔導。1980年第一次考,政審不合格;第二年,考到最後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考生,那個女孩水平也不差,但只有一個名額,最後她託了點兒關係……其實在四川考區我們家應該最有‘關係’,我媽勸我爸也找找熟人,我爸不找。後來我媽都哭了,求我爸,說孩子太不容易了!當時,我真的恨他,最可氣的是,他還說我‘你之所以能被頂下來,說明你的水平並沒比別人高出一大截’。我爸就是這麼個人,骨頭特硬,一輩子不求人,‘文革’中那麼鬥他,他都沒求過掌權的同學,誰得勢他躲著誰,誰捱整他跟誰來往。”

然而,兩次落榜並沒有使李童放棄。1982年,她終於考上了中戲導演系。不過考上中戲不久,李童就遭到別人的誣告,說她利用父母關係走後門。

“我小時候一直認為我爸不愛我,其實他的愛是埋得很深的。剛上中戲時,因為記恨父親,我很久都沒給家裡寫信。後來父親主動給我寫信,我回了一封,一通訴苦,歷數自己苦難的童年、少年,如何飽受摧殘。接到信後,我爸特意跑到北京。那天,我正好犯偏頭疼,嘔吐後躺在宿舍休息。我爸進門後,一句話不說,就坐在床邊,特慈祥地看著我,那一刻我真的很感動,父親到底是父親。

電影往事:李亞林與李童愛恨交加的父女情

我覺得我爸的心一下子大了,特別能包容

此後,李亞林經常到中戲找女兒。有時是請女兒幫他看劇本,有時是帶女兒和她的全班同學去“撮”涮羊肉。

“那會兒,我爸接的劇本都是第一個拿給我看,還說‘你這個學院派的幫我參謀一下’,很認真地聽我對劇本的意見。他意識到在感情方面對我有所虧欠,所以主動和我交朋友,每次從四川來都給我帶很多好吃的,連青蒜苗都帶,生怕我在學校吃不好。我爸還說他一直沒幫過我什麼,承諾等我畢業後,‘咱父女倆聯合導演,把你推到第一線。’可生活總在跟我開玩笑,我還沒畢業他就去世了。”

李亞林去世前的一段時間,經常在稍一清醒的時候就緊緊拉住女兒的手。有一次他問李童:“童童,你小時候爸爸老打你,你沒記恨我吧?”李童在採訪中一直努力剋制著自己的感情,說到這兒時,她久久地哽咽……

“我笑著說,您再打我,都是我爹,我不會記恨您的。他聽完連說那就好那就好,那時候是我不對。有一次,‘文革’中把他整得特狠的一個人來醫院看他,那人看我爸病成那樣就哭了,我爸也哭了。等那人走後,我媽說:你真沒出息!你忘了怎麼整你了?我爸說:無論怎麼整我,此時的眼淚都是真誠的。人活著太不容易了,就不要互相記恨互相殘殺了,當年他那麼做也是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我覺得我爸的心一下子大了,特別能包容。”

儘管曾對父親心存芥蒂,但李童卻始終在性格、做人方面不知不覺地接近著父親。她的人生也像父親一樣充滿了坎坷和波折,但她從未想過放棄內心的純粹和堅守。不久前熱播的電視劇《別動我的抽屜》是導演李童走出“把愛情當事業來做”的10年“圍城”之苦,又歷經種種磨難後的心靈感悟———她感恩於生活的厚賜,無論荊棘還是花朵;她感慨純真的價值,“人不真誠,成功也枉然。”

電影往事:李亞林與李童愛恨交加的父女情

(據2007年3月27日《北京廣播電視報·人物週刊》夯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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