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2015年2月,我去卢浮宫的苹果店修手机。修完后,帅气的当值法国小哥知道我是中国人,于是咬准字音,用汉语对我道:“春节快乐,恭喜发财!”

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这种经历,自然让人愉快。然而回家路上,我多想了一想:似乎如今,过年说“恭喜发财”的华人,还真是比以往少了呢。

嗯,现在都流行说什么呢?

比如,2016年猴年,华人世界流行传递些成型的句子:“礼炮燕舞齐欢闹,金猴送福财运到”,这些词朗朗上口,便于复制,然而在手机时代之前,并不多见;言辞祝福,则在法国的老华人与乡下的亲戚,还会说“恭喜发财”,在中国大城市的亲友,却更爱说“阖家幸福万事如意”。细微的差别,已经出来了。

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我少年时,本地人保留着些习惯:过年,单位发一条大鱼,年夜饭将鱼头鱼尾炖汤吃,鱼肉腌了风干,以后下粥,显得年年有余。近几年,不太流行了——鱼没那么珍贵了。贴春联,写得出春联的人家就年年换花样,没有辞藻文笔的人家,就年年“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如今在国内大城市,也少见了。反而是在巴黎,我有同学去佛光山做义工,得了春联与福字,回去贴在门上,喜气盈盈。

传统并不总被保留,以各种不同的速度,轻微地变化着。

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出国后,跟国外朋友聊起央视春晚,许多人的态度是:“虽然不爱看,但每年总想法子看一看。毕竟也算是个传统了。”然而跟我年过花甲的姑父说起来,姑父嗤之以鼻,“这是个什么传统?我小时候连电视都没有!春晚开始的时候,我都当爹了!”

央视春晚有一句台词,南方人听着并不都受用,所谓“饺子该下锅了”。为此,我也问过周遭南方亲友,“我们过年吃饺子吗?”大家摇头,但也有老人家表示:“以前过年,会下馄饨吃。”后来呢?“后来条件好了,就不吃了。”

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内蒙的朋友说,他们那里至今过年还吃饺子,而且饺子里放钢镚儿,谁吃到,来年发财。这个传统倒真是悠久了。前清有过记录,宫廷过年吃煮饽饽——也就是煮饺子——饺子里搁一个小元宝。当然,大家总会想尽法子,让老佛爷吃到这个饺子,这才凤颜大悦。至于元宝怎么变的钢镚儿,也算是传统沿革,略加变化。改朝换代,代表财运的货币也不一样了。

但想必您也发现问题了。是的。时间和空间的差距,交流范围的宽广,让我们与亲友间对传统二字的理解,越来越不同了。真已经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年龄的人,有独一无二的传统”的地步。当然,有一些大传统,比如过年迎新,还保持着一样,但细节上已经有不同了。电视上会播放海外华人舞龙舞狮的镜头,而中国许多大城市对此却并无认同感。我父亲的原话:

“舞龙舞狮,不是只有黄飞鸿他们才干的吗?”

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传统,其实是越细化,越能发现其中不同的。我们能维持的,其实也不过是个粗疏、整体的大传统而已。那么,为什么还要维系传统呢?

因为某种意义上,是传统维系着一个群体的凝聚力。许多已经离开中国几十年的老华人,大概也就依赖着某些仪式化的传统,保留着“我还是华人”的这点名分。人是需要群体,需要归属感的。因此,虽然从经济意义和精神意义上,许多人已经完全可以独立生活在现代都市,但大家下意识的,都想躲避在众人的港湾里。这也是海外华人,无论怎么去国离乡,都愿意保留着“我还是华人”的这一点认同,因为这一点自我认同,也就保证了无论讲什么语言,你终究还能够找到血脉依托。

张佳玮:大传统和小传统

所以许多时候,细的传统各自不同,不必在意。保留着那个粗疏但悠久的大传统,还在过着年,你就还是个华人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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