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孟海談書法

沙孟海談書法

沙孟海談書法

1985年,我從浙江省圖書館調到浙江省博物館文瀾閣工作,從那時起我開始認識沙孟海先生。沙先生是浙江省博物館的名譽館長,平時不到單位來,而在家裡上班,領導上派他的學生祝遂之做他的秘書,他在家裡搞研究。要搞研究,就要經常看書,因此,沙先生經常到文瀾閣借閱。借閱次數多了,他就認識了我。我不會書法,但很喜歡欣賞,也喜歡談談書法理論,因此我在沙先生面前經常班門弄斧,談論書法。沙先生也喜歡談書法。本文就是將沙先生在我面前談論書法的散金碎玉輯在一起,以饗書法愛好者,同時也想把沙先生的這些散金碎玉通過本文保存下來。

沙孟海談書法

沙孟海先生以氣勢雄強的榜書大字獨步書壇

有一年夏天,沙先生住在杭州中日友好飯店,他寫信來約我談談。我去了,正好沙先生的小兒子沙匡世也在那裡。我首先問沙先生最近有沒有臨書,沙先生搖了搖頭。於是我就開始談論有關書法問題。

我對沙先生說:啟功是書法鑑定家而不是書法家。他的字屬於文人之字,像他這樣水平的字,在古代文人中太多了。他平時也只寫一種書法,當然也會寫草書和楷書,但寫得很少。沙先生完全不同意我的觀點。他說:“啟功當然是書法家,文人之字與書法家之字之間的界限很難劃清,在歷史上只會寫一種書法的書法家是多數,只有少部分的書法家才會多種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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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寶殿是沙孟海先生的代表作

我問沙先生,×××是不是您的得意學生?沙先生點了點頭。我又問:×××可不可能成為未來的沙老?沙先生搖了搖頭,他沉吟了一會兒,說:“這要看他自己的努力。”我又問:您的學生朱關田、祝遂之、陳振濂、李文采、金鑑才、王冬齡、蔣北耿等,哪一位天資最高,前途最大?沙先生紅著臉似乎很難回答,沙匡世在旁邊說:“各有千秋。”

我對沙先生說,我很喜歡陸維釗隸篆相結合的書法。沙先生說:“他的書法當然好。”沙先生推崇啟功,也很推崇陸維釗。

我告訴沙先生,我的一位朋友發表了一篇考證蘭亭原址的文章,他認為蘭亭原址在浙江嵊州三界附近。我認為《蘭亭序》所說“會稽山陰之蘭亭”的“會稽山陰”四字,可以作兩種解釋:其一、會稽郡山陰縣;其二、會稽山的北面。山的北面和水的南面稱為陰。“會稽山陰”可以解釋為“會稽山的北面”。嵊州三界附近在會稽山和山陰縣的東面,這與王羲之自說的地點相違背,因此我朋友那篇論文的結論不能成立。沙先生認為:“蘭亭被大水沖走了,很難找到原址。由於缺乏文獻資料,野外考古也未發現,因此很難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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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沙先生九十一歲那年,我寫了一首七絕《沙孟海先生法書》。詩云:

“點畫深功已返真,人書同老兩奇珍。 江潮氣勢行翰墨,二百年來第一人。”

有一天,我到杭州龍游路十五號沙宅看望沙先生。我把我的詩遞給沙先生看。沙先生看了後,認為“二百年來第一人”這句詩不對,是“端語”,“端語太絕對,不科學”。我說郭沫若稱讚林散之書法有“三百年來第一人”之句。林散之草書線條雖然優美,但從整個現代書法來看,排為第一,可能困難。我認為沙書在點畫功力、書法氣勢上不愧為當代第一,甚至明清以來也是頂尖高手,因此寫下了這首詩。

我向沙先生談了我對林散之書法的看法,以求教於沙先生,沙先生沉默不語。我曾多次在沙先生面前談論林散之的書法,沙先生每次都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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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博物館曾舉辦馬一浮書法展覽。有一天,沙先生來看展覽,我見他無人陪,就跑過去陪他。沙先生告訴我,馬一浮精通中西文化,對中西文化的理解,解放後可數海內第一。沙先生對馬一浮書法有一定評價,他說馬一浮能寫多種書法,下過功夫。沙先生對馬一浮的書法也是推崇的。

有一年春天,沙先生親自登文瀾閣借閱。我正好在臨顏真卿的《顏勤禮碑》。我就把我的臨書遞給沙先生看。沙先生看後,覺得像我那樣年紀大的人,不要學楷書,應學行書,他說:“學楷書不能馬上用,學行書馬上可用。”他要我臨顏真卿的《爭座位帖》。他又說:“不要馬上就臨,應先摹。先用桃花紙或較薄的紙蓋在帖上,依帖而描,即摹。摹一段時間後,再臨。摹與臨時都要注重筆法,注意行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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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省博物館經常要把館藏書畫精品拿出來展覽。有一次,我陪沙先生參觀館藏書畫精品,當看到鄧石如的草書七言聯“開卷神遊千載上,垂簾心在萬山中”時,我對沙先生說:“這副對聯其他都好,就是軟了一點”。沙先生伸出大拇指說:“這副對聯寫得高明,像萬歲枯藤,我很佩服”。經沙先生指點後,我再看這副對聯時,感受就不一樣了,我覺得整副對聯確實像萬歲枯藤,特別是“山”字,像萬歲枯藤纏起來。“萬歲枯藤”四字只在書法理論上讀到過,結合實際,還是首次。經沙先生指點後,使我大開眼界,打開思路,受益匪淺。

李文采在《沙孟海書法展》的“前言”中,寫了一句特別稱頌沙書的話,即認為沙書是繼顏真卿之後陽剛一路書風的又一高峰。沙先生看到這個“前言”後,認為這樣的評價“太高了”,他向李文采提出了不同看法,可李文采仍堅持自己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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