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吧,「刺魨」君!——小麻花患癌記


滾蛋吧,“刺魨”君!——小麻花患癌記


迷濛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家裡的床上,抱著熟悉的抱枕,不在病房,不在PACU,更不在手術間。

——真好,

天矇矇亮,估計快六點了。終於能睡滿6個小時了,不再瞪著天花板到天亮,不再噩夢纏身,不再頭暈目眩無法睜眼。

——真好,

秤一下,體重終於止住了急速下落的勢頭,不再衣帶漸寬,日落兩斤。

看來,我的身體,比我,更快的接受了現實。

是的,親愛的,我得了甲癌。一個陽光快活的小麻花,突然發現自己被歸入了癌症患者的大軍之中。

十天之前

對於一個三甲醫院的小麻花來說,頸部超聲那都不是事兒。

當我再次拿起探頭仔細掃查自己的甲狀腺,卻冒起些不祥的預感。原本右葉下緣光滑圓潤的小結節,起了一些毛刺,無端的讓我想起生氣了的刺魨魚。


滾蛋吧,“刺魨”君!——小麻花患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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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求助超聲科的專業人士,他們安慰我,除了形態上有些毛刺外,其他都還好,沒有異常豐富的血流信號,縱橫比,彈性成像的血流阻力系數都正常。實在可以先觀察著。

過了兩天,在食堂和外科的同事閒聊中提及了這個事。

同事笑著說,既然擔心,就做個穿刺活檢嘛,良性就徹底放心,糾結個啥呢?你不會害怕了,不敢做穿刺吧。嗐,who 怕 who 啊,穿就穿。

穿刺,取材,製片,送病理科。

結果出得好快,快得我一臉懵圈。病理科老師只看了一眼,就從顯微鏡上抬起頭,惋惜的說,快去準備手術吧,惡性的呢。

還捂著脖子壓迫止血的我,軟軟的靠在了門上。我聽見內心有隻小鹿在悲鳴在嘶嚎,她在哭什麼呢?不甘心還是怕命不久矣?一摸,臉上滿是水痕,透過霧濛濛的雙眼,我看到了大家的擔憂之色。

哦,原來那個哭泣的小鹿就是我,原來,我哭出了聲音。

生活就像電影裡的背景板,啪的一聲,被敲落在地,原本的浮華繁榮瞬間歸於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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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彷彿被扔進了一個滾筒洗衣機,360度無死角的旋轉,拋上然後跌下,身不由己,跌跌撞撞。

心情也隨著術前檢查起起落落,是否突破包膜,有沒有淋巴結轉移,對側甲狀腺有沒有問題,是切還是保?

從醫這麼多年,這些名詞當然不陌生,但發生在別人身上和發生在自己身上,又怎能一樣?每個字都像是用刀刻在我心上,鮮血直流。

很多人都來安慰我。有人說,這個是懶癌,是幸福癌,活個20年都沒有問題。

對不起,你看到病字下面山大的壓力了嗎?看到一家三口的驚惶無措了嗎?

我還想著退休後開始另一段嶄新的人生,走遍祖國大好河山,然後在樓下的公園裡教人跳廣場舞呢!你現在卻說,NO,那些和你無關了,退休金就當奉獻了。

你們都說這個癌算幸福的了,可你們又怎麼了解到我的不甘心?你們都說90%的人不會復發,不會致命。

可是學醫的都知道,概率事件對個體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對於個體,結果只有全或無。

我們平時談麻醉風險時不都是這麼說道麼?發生就是發生了。我又怎麼知道自己不會是那倒黴的10%呢?

晚上,忍不住抱著孩子大哭,都說教育孩子就像牽著蝸牛走路,可是,孩子,媽媽怕沒時間,怕陪不了你多久了啊。

手術當天

6點起來,喝了一杯白開水,吃了一顆胃粘膜保護劑,促進胃酸排空,預防PONV。穿上了平日裡防靜脈曲張的襪子,預防深靜脈血栓。

8點到了手術間,趁著同事們交班的時候,獨自一人進了手術間。自己默默的檢查麻醉機,打開監護儀,安裝螺紋管,甚至還打開手麻系統,自己給自己寫了術前訪視單。

這麼專業的病人怕是不多吧。苦笑一下,沒辦法,做點什麼總比什麼都不做瞎想的強,有時候懂得太多還不如糊塗些好。

一會兒,同事們進來了,努力的逗我開心,結果沒用的我還是忍不住抱住她們哭了起來。

躺在手術床上,冰涼無助,忍不住的發抖。麻藥沒有想象中的刺激,一陣暖流從左臂迅速湧入心臟,無邊的黑暗就漫了過來。

醒來

已是在PACU了,聲音是最先清晰的(難怪要用聽覺誘發電位來測試麻醉深度):熟悉的監護儀滴滴的聲音,同事的詢問聲,走廊上匆忙來去的腳步聲。

真好,我醒了,沒有劇痛,沒有術中知曉,更沒有吸痰刺激。偶爾睜一下眼,但視物模糊,記憶飄散。

原本還很擔心同事會逗我,問我銀行密碼,愛人名字之類的,但是沒有。

他們說,我反反覆覆就問一句話,問了十幾遍:左邊(甲狀腺)保住了麼?原來,除了比當一甲小麻花更可怕的就是當無甲小麻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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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當晚

是最難熬的。早上9點麻醉,12:35結束手術,完全清醒時已是下午4點左右了。中間一直時醒醒睡睡,害怕嘔吐,又覺得甲狀腺手術不算疼,我也沒要鎮痛泵。

晚上才覺得脖子好疼,喉嚨正中的燒灼感並不十分明顯,主要是右側的鈍痛。

病房的護士安慰我說,其實甲狀腺手術不疼,主要是全麻插管引起的疼。

我很禮貌的沒有反駁,內心卻在叫,我擦,麻醉科在外面背了多少鍋啊。

後半夜,疼痛加重,右半邊的頭都疼起來了,眼眶,顴骨,牙槽骨,突突的跳著疼。

心想,天啊,不會同事好心幫我打了個頸叢,打出神經損傷了吧。還是我的齲齒也上趕著湊熱鬧?我不會還得去拔牙吧?

直到術後第二天,拔了引流管,我才知道,沒有打頸叢,沒有神經損傷,更沒有鬧齲齒。估計是引流管懟著刺激到頸淺神經了,傳說中的牽涉痛麼?

術後第三天

常規病理報告出來了,結果並沒有術中看到的那麼樂觀,侵犯包膜,淋巴結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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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穩定一點的情緒又崩潰了,查房時會哭得不能自已。

大家不能明白我對健康的執拗,因為大家不知道,在我內心對癌症的恐懼,就像一處無法被照亮的黑暗。

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癌去世,從而改變了我一生的軌跡。但等我當了醫生以後,才明白,對於癌症,我們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小時候記憶裡的可怕影像現在從黑暗裡跳出來緊緊地抱住我無法掙脫,透不過氣。

又經歷了一番糾結,要不要二開,要不要切除左側甲狀腺,以便行碘131放療。最終決定,保守治療,定期複查。

自己又從滾筒洗衣機裡被甩了出來,回到家中,安靜,超級安靜,孩子上學,先生上班。

突然不用術前訪視,不用抽藥,不用盯著監護儀寫麻醉單,每天的生活就是吃吃喝喝,公園散步,感覺自己提前退休了似的。

心裡空落落的,體能的下降,頸部的異物感就像有人扼住了咽喉,時刻提醒自己,親愛的,你得了甲癌。你不再完美,不再健康,跳再多舞,跑再多馬拉松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

悲觀失落,暗自飲泣,就此自憐自艾不能自拔?誇張了,我本也不是那麼憂鬱的人。

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時間更可以讓人接受一切。畢竟,生活還得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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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我願不願意,上天早早的就在我的身體裡埋了一個地雷。幸運的是,我用我的專業,發現了這個地雷;不幸的是,這顆地雷炸得我生活亂七八糟。

但,反過來想,其實知不知道這個地雷的存在,我的生活都應該沒有改變,如果有改變,改變的也只是我的心態。

依然不知道我生命的終點在哪裡,只知道,因為有了這個地雷,可能會比別人早一些。

當然也可能還沒等到這顆地雷要了我的命之前,我就因為其他的疾病意外提前結束生命。畢竟,疾病和意外,真不知道哪個會先來。

比起那些突然死於意外的人來說,我還是幸運的:我有時間,有覺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倒在通往成功的路上,總比渾渾噩噩無所事事的強。

以前所未有的時間和耐心陪著孩子成長,以從未有過的閒適去欣賞雲捲雲舒,風起葉落,平時無暇顧及的美景一點點的欣賞。

慢慢的,也要開始鍛鍊了,心態要健康,體魄同樣也要健康,沒有什麼理由再去等明天了。

疾病教會了我,活在和過去未來隔絕的今天,認真過好每一個今天。看書,學習,碼文,也許有一天,我會因疾病不得不停下來,那時,我才會放棄,但,一定不是現在。

癌症,將我的天空撕出了一道裂縫,也許,只是想讓陽光照亮我內心所有的角落,給我勇氣,正視並珍視現在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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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業病讓我忍不住總結了幾條

1.疼痛個體差異極大,不要因為病人不在PACU喊疼,就覺得病人不疼。

如果要當好一個圍術期醫生,兼顧術後安全與圍術期鎮痛,我們需要更多的隨訪和更好的管理模式。

2.術前2-3小時飲用清水,口服抑酸和胃粘膜保護劑,激素,5-HT3受體拮抗劑對PONV有效。因為我就是PONV的高危人群,青年女性,頸椎病,暈車。

3.作為病人,可能更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安慰。在此特別感謝病中給我陪伴的家人,同事和朋友。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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