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場小說：老王的仕途
文 \胡楊樹
一、老王因為超過兩位數以上的加減法總算錯了——在有搗蛋的學生瞎攪和的情況下一緊張更總是出錯——掃盲班裡學的字沒超過一百個，所以算數和語文都教不了。最大的問題是還有點結巴，一結巴就臉紅，學校領導班子（就一個校長）決定讓老王到教務處，排排課表，統計統計各個班次的成績。
老王的爸爸是公社商店的售貨員，非農業，有個表叔在教育局當頭兒，就被招工到小學。——他爸爸有個同事的兒子小洲和他是發小，人家就招到了商店，他卻去了學校，他很是羨慕。對了，那時的老王還應該叫小王。
由於學生們的成績都是一百以內，有的還是個位數，99比98大，這他懂。學科就倆，算數語文，教師三個，課表也好排。當初校領導班子想讓他去教體育，可他脾氣太好，從來不發火，連瞪眼都不會。在課堂裡還管不住那些土坷垃裡蹦出來的孩子，到了室外就更是放了羊了。乾脆，校長把體育課停辦。老王，不，小王，在教務處工作幹得得心應手。校長很喜歡，覺得他人老實聽話，文字和數字雖寫的七歪八扭，但每一筆都是用力的，表明是認真的。文憑論不唯文憑論重在表現！
校長是個知青，為了革命理想來的，好大圖洋，把小王喊成教務處主任。學校有教務處，還有主任，校長就顯得很大。
沒事兒的時候，校長就到教務處找小王聊天，說是聊天，實際上就是給小王上課，給他講當前的國際社會，尤其是美帝國主義和第三世界現狀，講萬里長征和四渡赤水，講那些小王只知道些皮毛的東西。校長講到激動處不停揮動手臂，小王聽得面紅耳赤激動的心要從胸腔裡跳出來。他佩服校長淵博的知識，校長喜歡他真正的全身心投入的聆聽。情誼與日俱增突飛猛進。
二、80年好幾個村的小學合併成一個聯校，知青當了聯校校長。原因是那三個村各只有一名教師，沒有校長。沒有校長的學校自然就沒有教務處，當然也沒有教務處主任，小王當了聯校的教務處主任。順理成章。
85年學校繼續擴大，新蓋了校舍，新進了教師，上級要求學校要配書記和副校長。副校長管教學，必須是行家裡手，小王幹不了，但書記能幹，就幹了書記。原因是，上級要求，校領導必須從學校中層幹部中選拔。校長只一個，中層也只一個，小王火線入黨當了書記。
背後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學校大了教師多了班次多了，教務處的工作小王有點力不從心了。加上他寫字填表校對都非常認真，一個班的學生成績排名就要一上午。另一個是知青校長不想讓一個不聽話的人當書記，來和他分庭抗禮。書記校長平級。
三、王書記人緣特別好，待人誠懇。在學校裡不會教書就像當兵的人沒有槍一樣，底氣不足腰桿不硬話語就軟。語氣軟顯得謙遜和氣，顯得總是語重心長。相反，一些教師恃才傲物一輩子得不到領導喜歡。學校校長又幾乎一輩子不換，也就相當於一輩子不會進步！最受大夥歡迎的是王書記不喜歡開會。說話結巴臉紅的人開會，等於故意撅起屁股讓人看。那是猴子往高處趴的時候樹才會去做的事。
王書記愛學習。沒事兒就提了一把椅子到課堂裡聽課。他是真學習不是裝樣子，更不是去評判老師們的講課水平。聽完一年級的去聽二年級的，一直到五年級。有不明白的問題就去問一位師範畢業（專業）的女小李老師。五年後，他偷偷閉卷作了五年級的畢業卷子，做完後偷偷請女小李給判。兩個一百分，滿分！女小李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好多次晚上睡不著琢磨書記這亇人，每琢磨一次都能有新現，就像海綿裡的水，總也擠不淨，也像癌症化療，總有癌細胞頑固地冒出來！每次都有新感動！女孩子在被窩裡琢磨一亇人是很危險的！果真，兩亇月後決定嫁給這位被時代耽誤了的、嘴殘志堅、勤學好問、不恥下問、追根問底、誠心好學的好書記！她怕書記放不下架子求愛求婚，就在書記又向她問一道相遇問題的時候，直接問：你心裡有什麼話直接說，別總是拐彎抹角的，我不喜歡！書記說我說不清楚，就是一輛列車以每小時八十公里速度行駛，另一輛以三十公里，什麼時候相遇呢？女小李說，要是相對而行，它們很快相遇。書記說這道題是相向而行，女小李說那除非慢車在前面，否則永遠不會相遇。比如你，我就是那輛快車！現在就要撞到你了！說著紅了臉低下頭。書記的心要跳出嗓子眼兒，輕輕抓住女小李白嫩的小手。
王書記連續五年被評為全區教育系統先進個人。教育局的表叔派紀檢書記來學校私下走訪，問是不是因為他表叔是局長就每年都當先進？答案是否定的，紀檢書記回來向局長彙報，說，說實在的局長，在當今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社會中，像這樣一位忠於職守任勞任怨勤勤懇懇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不僅講奉獻，他這人還講政治講團結，從不和校長爭強好勝，一心輔佐校長。第三個優點是務實。思想政治工作似乎有些虛，但王書記從不多開會多講話，而是實實在在和群眾交心。誰家有個紅白喜事，他都衝在前幹在先。他的行動極大地鼓舞了教師們的幹勁，理順了情緒，有力促進了教育教學，聯校連續三年取得農村校成績第一名，背後有王書記的心血！不瞞您說局長，此人可當大用，您可不能因為是您表侄就耽誤了人家，舉賢不避親，封建社會茿行，何況我們社會主義民主社會！
局長說，哦？哦，哦？哦，哦！那你說讓他當校長？不行，不合適，大字認不了一籮筐，當校長不行。讓他當校長，不是任人唯親也是是親三分向了。
紀檢書記說，我覺得他適合到鄉里工作，鄉教委主任，發揮他密切聯繫群眾的優勢，把河套鄉的小學校長們團結起來，省得他們今兒個他來明兒個他來，互相告狀饒舌，攪得人耳根不清淨。
對對，合適。另外現在那亇鄉教委主任總和鄉里鬧矛盾，他人緣好，老實厚道，也許他還能協調鄉里多掏些錢修房子冬天買煤球啥的。
準行，傯看人最準了，他準行！
第二天，王書記接到調令，任河套鄉教委主任。時年三十二歲。雖然關係在教育局，但也是鄉政府幹部。且是最年輕的科級幹部。
四、八八年到九四年，這六年是河套鄉歷史上發展最快的六年！鄉鎮企業像雨後春筍一樣在光禿禿的鹽鹼地上冒了出來。小王那個發小小洲，是第一批下海經商並取得巨大成功的企業家。改革先改的商業，趕大車的老農也能開小商店了，小洲也就下崗了（那時還不叫下崗叫什麼來著？）商店散了。最開始離開商店小洲還惶恐了一陣子，但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的兒子會打洞。基因和習性。小洲先是倒騰假煙，後賣自行車，三轉兩轉賣起了鋼筋，後來叫鋼材。三年全鄉首富，五年全區首富。區里納稅大戶表彰大會讓他參加，他當場表示向河套鄉教委捐助一萬元。
這裡有小王的功勞。他到教委後除了和小學校長們喝酒，多數時候是和小洲喝酒。小洲發財以後每天晚上都要抒發心中越積越高的豪情，一天不抒發出去，肚子就要被撐破了。小王就讓他帶來的小學校長開口要窗玻璃要煤球。小學校長們很會，在他客戶面前大肆誇讚這位軋鋼公司老闆。虛榮讓捐助進入良性循環。文化圈裡的人陪客戶既不會洩露商業秘密，也平添幾分雅趣。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在小洲老闆的帶動下，星火科技密集區——河套鄉被評為全國星火科技密集區——春筍般的企業家們紛紛加入向教育捐款的行列。再苦不能苦孩子，河套中學，各小學先後拆掉平房蓋起了樓房。表彰大會召開後，小洲發起了一個河套鄉企業家聯誼會，動員大家再出資，為教師們改宿舍樓！會後的午宴上，小洲對王主任開玩笑，說，小福，你要喝了這杯酒我們就給你蓋一棟教師樓。一寸二粗，十二釐米高的玻璃杯。那是那時酒場通用的杯子，小酒杯？那是小孩的玩具！王主任一聽來了神兒，他說，這樣，我喝一杯，你們蓋一棟，我就喝！——他相信小洲的話，因為相信而認真，因為認真而激動，因為激動而豪情！小洲說，好，今天咱就來個溫酒斬華雄！小王屏住氣，端起一杯喝下去。讓倒滿，又一杯喝進去，又讓倒滿，第三杯喝到一半，他噴了出去。但他沒有退縮，讓重新倒滿，他捏著自己的鼻子，喝了下去。他繼續讓倒滿。一個給化工廠的老闆站起來勸停。王主任揮手拒絕，說，不管你們掏不掏錢蓋不蓋樓，有你們這份為教育的心，我就是喝死也不算嘛！王主任說，臣本布衣，躬耕於南陽，臥於草廬之中，今兒有幸和小洲光屁股長大，他給教育錢，就是給我錢，誰也別攔著我！小洲站了起來，抒發豪情，說，好，說得好，居廟堂之高而憂其民，金錢就是他媽的糞土，別攔著，你們都不掏錢我自己掏！王主任又喝了一杯！他還想讓倒滿，但嘴巴張了幾下，卻沒有聲音發出來，一頭栽倒在地下。
在區委主辦的教育局一年一度的教育工作大會上，頂著全國先進教育工作者，受到國家領導人接見過的名頭，王主任作了典型發言，題目叫《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副標題是我是如何為教育爭取經費的。他詳細彙報了他協調和鄉領導關係的過程，總結了和鄉鎮企業家交往的經驗。雖然他說話有些結巴，但大會上讀稿子要穩健，因而就很連貫。雖然他一在臺上說話就臉紅，但熟能生巧習慣了就不會臉紅，甚至不知什麼叫臉紅現在臉已經不紅，不結巴就不臉紅。臺上的人因為近能看出臉微微有點紅，但臺下的人看不見，臺上的人看了還覺得憨厚實萌態可愛！然而嘴一旦張開，就像一杯酒一旦入肚兒，王主任就進入了忘我的境界，雖然聲調還是像蚊子嗡嗡，但內容卻充實有力，還有一兩次即興脫稿，就像一個說話就臉紅的木訥男孩，在女孩面前卻膽大心細神采煥發執著勇敢！正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王主任嗡嗡著脫稿講了四杯酒喝來四棟樓的故事。最後他激動地說，如果喝酒能給教育爭取經費，我寧願喝死！臺下教師們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河套鄉的老師們受益了掌聲是真誠的。他們早就知道了這個故事，但還是激動異常！他們為這位幕後英雄鼓掌致敬！其它鄉的教師或為刺激本鄉的教委主任，或發洩，或期盼，也拼命鼓掌。掌聲經久不息，區委書記、區長第一次看到有如此高的真誠度的掌聲，被驚呆被感染被感動了。書記脫稿講話，說教師教育教學很重要，但為教育爭取經費更重要！教師是人才，能要來錢，要來這麼多錢的人更是人才！這樣的人才我們不提拔，有負人民的重託！
王主任升任河套鄉主管教育的副鄉長。平調，科級。鄉是副處級單位，副鄉長是科級。教育局是正處級單位，中層是科級。表叔因極大地改善了全區教育面貌，在隨後的人代會上當選副區長，主管文教體衛。知青校長接替了鄉教委主任一職，原因是和現任書記不和，內鬥，告狀。新任教育局長——原教育局紀委書記——想免掉他，說他太飛揚跋扈獨斷專行知青校長省城人，始終看不起本地人，所以從沒和群眾打成過一片。知青校長找到王副鄉長，王副鄉長找到表叔副區長，表叔副區長征求他表侄的意見，他表侄說讓他去教委吧，這人有知識有熱情，還是能為教育做點工作的。
知青主任幹了五年，這五年正是富裕起來的農民的子弟抽菸喝酒耍混皮兒的五年。河套鄉的教育成績滑落到全區最差。並且發生了多起持刀鬥毆，毆打老師，老師打了學生被學生家長狡詐勒索的惡性案件。同樣的崗位，時氣不同，命運迥異。
這五年對知青校長來說是倒黴的五年，對王副鄉長卻是繼續升遷的五年。
五、王副鄉長任職第二年，河套鄉改為河套鎮，副處變正處，副鄉長自動升格，正科變副處。
王副鄉長愛學習，取得了北京某知名大學的碩士文憑，甩掉了沒有文憑的帽子包袱，圓了上大學的夢。
王副鄉長練習書法。語言關過了，文字關也要過。沒想到曾經的七歪八扭的字體，換成毛筆寫出來，反而顯得蒼勁有力。他臨隸書。主攻一個字：福。知青主任喊他隸書福，小學校長們嫌拗口，就直接喊他：福王。
他和他表叔一樣，也分管文教體衛，文教體衛這些工作人家都有主管部門，比如教育局衛生局，他基本上什麼也不管，但有一項重要工作就是計劃生育。學習之餘，王副鄉長帶人四處尋找超生婦女，做她們的人生觀生育觀的工作，自己親自書寫了標語貼到各村主要路口和顯眼的牆面上。和其它鄉鎮主管計劃生育的副鄉長不同，王副鄉長找書記和鄉長，提出了自己的主張，那就是要以追繳超生補償費為主。書記鄉長都高度認可。從而避免了許多矛盾激化。他從不接受熟人朋友的宴請。理由是喝酒手臂沒勁兒寫字打顫。有送菸酒的，他就拿到計生辦，人來客往，接待費省下一大筆。有送錢的，他堅決拒絕，一是膽子小，二是女小李讓他立大志，要他飛得更高更遠。小學教師雖然卑微，但是最有理想，並願意為理想奮鬥的群體。雖然她們有時認為孩子只要聽了她的話，就能當英雄偉人，因而對孩子語言極為苛刻，甚至諷刺挖苦，有時還掐孩子的大腿兒根兒！
王副鄉長任職第四年，省委下文，要求各區要配足五名四十歲以下正處級行政幹部，要求本科以上文憑。——還有三十五歲以下副處級，三十歲以下正科級等。區委組織部在副處級幹部裡查看，王副鄉長是符合條件者之一，因主管教育文化，又喜歡書法調任區文化局當局長。行政幹部不是黨務幹部，更不能虛職。許多人猜測，這次升遷和他當副區長的表叔有關係，事實上沒有。副區長沒進區委班子，人事上插不上手。當然，組織部徵求主管副區長的意見，表叔自然沒有反對。
接下來的十五年間，王局長曆任文化局局長、組織部副部長、財政局局長、副區長、常務副區長、區長。
他任文化局局長，舉辦了多場書法家企業家聯誼活動，邀請了全國多位知名畫家蒞臨我區。企業家的辦公室牆上多了許多字畫，書畫家賺足了腰包，同時組織了多場送文化下鄉，親自給農民寫福字。他任文化局長第三年，該區被評為全國書畫之鄉。他當組織部副部長期間從沒發表過人事意見。下有科長，上有部長，主管人事的副書記，更別說還有區長書記，他有自知之之明。同時聽話，從不拉幫結派，從不透露消息，更不要說拉皮條。因為聽話和膽兒小，他被派到財政局，管錢的人不能膽子太大，更不能不聽指揮。當財政局長期間他沒給任何單位私下撥過五千元以上經費。他告訴來找他要錢的什麼檔案局政協人大這些清水衙門，超過五千請拿來區長的簽字。當副區長有些運氣。本來他是差額的那一個。據說檢察院陳檢察長是組織上的首選，沒想許多人大代表並不認識誰是陳誰是王，按姓氏筆畫王排在前面，就順手勾了，結果陳沒被選上。再往後當常務副區長，主要還是膽小聽話。區長認為他不會在城市建設稅收等方面和自己掣肘。城市建設規模很大，隨便一塊地皮就能讓人發財。給誰減稅補貼返還，誰不意思意思？區長當了書記，他順理成章當了區長。
當區長期間他做了一件大事，就是協調銀行為小洲的鋼材公司貸款。小洲的鋼材公司一天陪一千萬，幹了多半輩子的公司一個月就賠光了。行長堅決不同意，區長說話也不行。他找到書記，說鋼材公司一直是我們區產值和納稅大戶，我們必須保。說不光這個，這家公司特別有社會責任感，文教衛生口，殘聯民政許多部門多年來一直找人家伸手，為我區的各項社會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書記一開始還很猶豫，但也怕GDP一下子下來，不好意思向上面交代。但最終同意和銀行說了說，小洲躲過了一劫。——但躲過初一沒躲過十五，2016年去庫存去產能，小洲公司還是被關掉了。小洲到一個著名的山上去問和尚，大師說問題主要出在你的名字上，洲同舟，沒水不行。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是什麼讓你這個1的後面多了很多0，它也能清0。王區長問大師您看我的名字呢？王福？大師說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一時一勢，小心為妙！
後15年的故事不夠細？事實上胡楊樹知道很多細節，但都不足以佐證所發生的一切，因為玄機，不是文字能描述的，我怎麼說，你都會認為是胡編亂造。事實上也是。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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