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美好的小學時光

我美好的小學時光

讀小學一年級是七四年,年前,我在隔壁方敏大哥家認了半年“字塊”,春節一過,爸爸要我和姐姐一起,到一里之外的上蘆莊上小學了。因為照顧我的緣故,父親還讓姐姐留了一級,與我同班,給我做伴。

我們班有二十來個孩子,都是附近村子的。大的十二歲,差不多能掙工分了;小的,像我,只有六歲。教室是生產隊糧庫,屋頂蓋的是結實的荒草,厚厚的。牆由粘土夯成,根基二尺多。冬天下大雪,我們待在教室裡,一點兒也不覺得寒冷。只是窗洞特別小,光線進來難。牆根有密密麻麻的老鼠洞,但沒見過老鼠蹤影,大概是作了教室的緣故,逃荒去了。如果仰頭仔細看,屋頂佈滿了蛛網,上課時有蜘蛛突然落到眼前,待你去捉,又神秘地失蹤了。那場雪融得特別慢,屋簷掛起長長的冰稜,比胳膊粗,形態各異,晶瑩剔透。

那裡曾我們的“天堂”。

“天堂”裡當然有老師,姓陳,知青,二十三四歲,大人們叫她亞琳,我們叫成了“阿琳”。那是我見過的最美女人。她的美來自於與我們不同的上海口音,軟軟的,俏皮活潑,勝似天籟,即使生氣時,聽起來也是種享受。

有個同學和我同齡,眉眼感覺老是向上瞥,我們叫他老翹。老翹有些討嫌。有一次禁不住偷偷用手觸摸她的面頰。在今天看來,那隻髒兮兮手彷彿在說:“像泰勒,多麼完美,沒有一個角度是有缺陷的。”老翹這一流氓行為,成了笑柄,大孩子們齊聲喊:“小老翹,小流氓——小老翹,大流氓——”阿琳老師一愣,臉紅了一下,卻不惱,轉身興奮地把老翹抱起來,羞他:“小老翹,小流氓——小老翹,大流氓——”

我們有兩本書——《語文》和《算術》。上語文課好玩。記得第一頁是“毛主席萬歲”,毛主席像親人一樣,笑眯眯的;第二頁是“中國共產黨萬歲”,天安門圖片,有國旗。難忘的一課叫“階級鬥爭永不忘”,現在我依然背得滾瓜爛熟。“爺爺七歲去討飯,爸爸七歲去逃荒,今年我也七歲了,高高興興把學上,毛主席教導牢牢記,階級鬥爭永不忘”。就這麼簡單,老翹卻背得相當慘。老翹腦袋瓜耍流氓可以,一到背書不夠用,比女人生孩子還難,根本記不住,就別提“永不忘 ”了。重要的是他遇上換牙,說話不關風,“興”“席”不分,阿琳老師又好像故意為難他,偏不讓他過關。把我們笑得肚子疼。他急了,坐在地上,大哭,耍起了無賴。

阿琳老師告訴我們,有一種方法能讓我們變得更加聰明,我們馬上嗷嗷地叫起來,“快說,阿琳快說”。阿琳老師把書打開,神秘地放到鼻尖底下,“同學們,使勁聞!”我們模仿著她,終於嗅到了一種類似於紅薯和葵花的神奇味道,濃濃的香氣鑽進腦洞,沁到心底。因為有了阿琳老師傳授的秘訣,以後背書彷彿就不再成為難事,老翹也然。

阿琳老師好像是戀愛了。發現這個秘密後,我們蹲在牆根下猜,大家肯定地說:“方敏大哥才二十歲,都娶了老婆,阿琳老大不小的了,肯定是戀愛了!”老翹又補充道:“再不戀愛都老了。”於是我們奔走相告。

有一次,阿琳老師要我陪她一塊去大隊部等信。(那時郵差每週來大隊部一次,送到雜貨店老王太太那裡。)這是一件美差,完全可以從老翹他們失落的情緒裡感受到我的竊喜。阿琳老師有一個小包包,嶄新嶄新的,雞蛋黃,繡幾點梅花。我主動要給她揹包,她非常高興,把包斜挎在我肩膀上。包帶太長,為了不至於拖到地上,我只得撅起屁股,一走一拐,引得她“呵呵呵呵”笑了起來。我那時頭頂還紮了一根細長的小辮,她在路邊掐了一朵長毛毛狗尾巴花插到我的辮子上,逗我,“公丫頭!公丫頭”。夕陽照在暮春的小路上,她曼妙的身影在旋轉,像烏蘭諾娃穿著紅舞鞋在聚光燈下縱情起舞。

老王太太告訴她沒有信,她吃驚地張大雙眼,好像是在提醒老王太太有沒有搞錯。老王太太惋惜地說明天郵差還會再來的。熱烈的火焰瞬間熄滅了,阿琳老師把臉別過去,淚水掉落下來。我難過地拽拽她的衣角,不知道怎麼說。她瞧見我可憐的模樣,馬上收起淚水,摩挲我的頭,從小包包裡掏出一角錢,買了七粒水果糖,往我口袋裡塞,我讓開不要,她嗔怪道:“聽話!”不知道是給我的獎勵,還是安慰。

一年後,阿琳老師離開了我們,聽說,回上海老家了。

教室被生產隊收回,重新作糧庫。我們這幫孩子只有到兩裡外的大潘莊上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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