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免稅”二字，相信不少剁手黨定會眼前一亮，然後振臂高呼：“買！買！買！”。
事實上，“免稅”古已有之，在2300多年前，就已經有一位男子能夠帶著他的貨物免稅穿行於水陸關卡，而這一切都要歸因於他手中所持的免稅憑證——鄂君啟金節。
鄂君 · 啟 · 金節
今天的主角擁有一個內涵豐富但卻無比拗口的名字，你會讀嗎？來，一起念：鄂君/啟/金節。
▲ 鄂君啟金節一共有5件，其中車節3件，舟節2件，圖中左為車節，右為舟節。
公元前322年，楚懷王賜給鄂君啟運輸貨物的免稅通行憑證，因為該免稅憑證外形酷似竹節，上刻有錯金銘文，銘文自稱“金節”，故得名“鄂君啟金節”。
金節是黃金做的嗎？
當然不是！戰國時，“金”多指青銅。
未生鏽的青銅器有blingbling的金屬光澤，而不是現在大多數博物館裡展出的模樣——著一身綠色的銅鏽“衣裳”。
▲越王勾踐劍，因特殊的製作工藝而未生鏽，保持了青銅器的“金”色。
關於鄂君啟的身份，學界有兩種推測——
楚懷王之子 子皙，《越人歌》故事的主人公，啟為其名，子皙為其字。
楚懷王之弟 熊啟，熊紅後代。
不論如何，鄂君啟定為王族成員，畢竟獲封地、持金節並不是普通商人即可做到的。
▲車節長29.6釐米，寬7.1釐米，厚0.6釐米，弧寬8.0釐米。舟節長31釐米，寬7.2釐米，厚0.7釐米，弧寬8.0釐米。每件車節計有銘文9行，行16字，共計150字。舟節較車節稍長，每件計有銘文9行，行18字，共計165字。
鄂君啟金節一共有5件，其中車節3件，舟節2件，分別於1957年發現4件，1960年發現1件。精妙的是，這五枚金節恰好可以合圍成一個圓筒，造型酷似竹節。
免稅神器 通關必備
在古代，節是一種信物。
古人截取一段有節的竹，剖分為二，各執一件以此為信。
再往後，節發展成為一種出入水陸關卡的通行證，其往往分成若干組，被放置在政府衙署、頒發給行政團隊或個人以及置於水陸關卡以備查驗。
鄂君啟金節分為舟節和車節兩種，舟節主要用於水路運輸通行，車節則用於陸路運輸通行。
鄂君啟同時擁有兩種金節，非常符合楚地實際情況。畢竟如今的荊楚之地也是層巒疊嶂、河湖縱橫；鄂君啟要做生意，必然要水陸聯運。
據史料記載，在春秋戰國時期，商品經濟已經獲得了高度發展，各諸侯國之間的貿易往來相當頻繁。
為了快速聚斂財富，充實國庫，提升國力，各諸侯國政府實行“以九賦斂財賄”的制度，也可以理解成當代的徵稅制度。在“九賦”中，有一項便是“關市之賦”，由司門、司關等機構負責徵收，即今天的關稅。
鄂君啟金節上規定的免稅政策由楚王授權政府執行，類似於一種“特定減免”的政策。
▲ “免稅說明”見標紅。 “見其金節毋徵，毋舍桴飼，不見其金節則徵。” 這是刻在金節上的一段文字，知道你們看不懂，表明鄂君啟在運貨途經關卡時若有金節在手，則可免交稅金。
說到這裡，大家一定都很羨慕鄂君啟，認為這是一大福利，然而楚王笑了：
“你們終究還是太年輕！！”
免稅背後：戰國版《權力的遊戲》
與其喚鄂君啟金節為免稅劵，倒不如叫它物流神器！
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分封制逐漸瓦解。不僅大國兼併小國，同姓國之間也戰爭頻繁，王權因此受到極大挑戰。宮鬥、權謀、殺戮、戰爭……為了限制封君特權，防止一地或一君獨大，各國君王無所不用其極，一幕幕戰國版《權力的遊戲》競相上演。
而金節，除了記錄免稅政策以外，更多的是對貨物運輸進行限制。貌似是特權，其實是控制。
水路和陸路交通運輸路線、車船的大小與數量、運載的額度、運輸貨物的種類以及禁運的貨物均在金節銘文中有所規定。
“車五十乘，歲能返。毋載金、革、黽（澠）、箭，如馬、如牛、如特，屯十以當車；車如棓（棒）徒，屯廿廿（二十）棓以當一車，車以毀於五十乘之中。自鄂往，庚昜丘，庚邡城，庚囗禾，庚畐焚（或作埜），庚繁昜，庚高丘，庚下囗（蔡），庚居鄛，庚郢。”
根據上面金節所刻銘文來看，楚王對鄂君啟的貨物運輸定量、定時、定品種、定路線——
- 從時間來看 運輸隊自鄂出發，一年只能往返一次；
- 從路線來看 水路的範圍涉及今漢水、長江、湘江、資水、沅水、澧水等流域，陸路的範圍涉則及今河南南部和安徽、湖北等地；
- 從數量來看 陸路運輸的貨車限額是50輛，水路船隻則為150艘；
- 從品種來看 銘文上規定了運輸牛、馬的折算辦法並且禁止運輸銅和皮革等戰略物資。
對於鄂君啟來說，金節為其節省了稅金但卻限制了運量和路線；對於楚懷王來講，金節雖讓其損失了稅收但卻大大鞏固了王權和政局。
▲舟節上的“鄂君啟”三字。這位“零交稅”男子名為啟，被楚王分封於鄂地，因此稱作鄂君啟。
然而，還有另一種說法，讓這段權利的遊戲更撲朔迷離。
金節上的三個字“歲能返”就是遊戲的關鍵點。歲能返究竟是鄂君的船隊、車隊“一年只能往返一次”呢？還是“一年只需年審一次”，即此金節需要每年返還楚王，進行一次檢查，就像我們現在公交卡年審。
只能往返就是限制，只需年審一次則是給予自由。
如果你是楚懷王，你將如何掌局？
小金節 大歷史
精美的錯金銘文鐫刻於金節之上，代表著當時楚國的高超的工藝水平。
高級防偽標籤：“錯金”，是一種工藝，具體是指在器物的表面刻出溝槽，再以同樣寬度的金線、金絲、金片等按紋樣鑲嵌其中，隨後磨光，使之與器面平整。鄂君啟金節便應用了這種工藝。頂尖的匠人、稀缺的青銅、複雜的工藝，楚懷王因此並不擔心有人會冒名作假，用偽造的金節來逃避繳稅。
你的老家原來叫什麼：“自鄂往，逾湖，徒（涉）漢，庚邔，庚芑昜，逾漢，庚郢，逾夏……”在金節銘文中涉及30餘處古地名、水名以及其往來的路線。這些地名包括現在的湖北、湖南、河南、安徽、江西多個省份，因此為地方史研究者所看重。
重視“商品經濟”：從春秋時期開始，“力農重商”就是楚國一直奉行的經濟政策。而同時期的秦國，則選擇了重農抑商。
商貿市場繁榮、經濟水平發達也是楚國爭霸中原時的有力砝碼。公元前579年，晉、楚達成宋西門之盟：“交贄往來，道路無壅；謀其不協，而討不庭。”從中可看出楚國對經濟往來的重視程度。
鄂君啟金節，雖只是小小的幾枚免稅通關符節，但卻能夠充分反映楚國商業發展之昌盛。若沒有此物，我們很難想象，早在2300年前的戰國時期，就已有滿載著貨物的車隊、船隊穿梭於今日我國中南部五省的水陸聯運交通網上。
幾枚金節，幾百銘文，勾勒出的不僅是些許陳年舊事，更多的是讓後人有機會在歷史長河中掇菁擷華、溯源而上。
撰文：李睿宸
插畫：16號
主編：周立文
副主編：殷燕召
參考文獻：
1.殷滌非、羅長銘：《壽縣出土的“鄂君啟金節”》，《文物參考資料》1958年第4期。
2.黃盛璋：《再論鄂君啟節交通路線復原與地理問題》，《安徽史學》1988 年第2期。
3.司馬川：《2300多年前的免稅通行證 國寶鄂君啟金節》，《收藏界》2003年第5期。
4.徐少華：《鄂君啟節與戰國中期的楚國疆域形勢》，《歷史地理》2017年第1期。
5.《國寶檔案》（皖風徽韻——鄂君啟金節），央視網。
6.安徽省博物院官方資料（http://www.ahm.cn/）
（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博士生劉敏對此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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