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唐高鵬 《未擇之路》導演

六七年前,導演唐高鵬和編劇嶽小軍也選擇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

他們是多年好友,帶著一本傑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走遍河西走廊,意欲為新故事做更多情境、細節、意象上的豐富,於是有了電影《未擇之路》。

故事裡,地廣人稀的西北戈壁,人若困獸的逼仄氛圍,各路人馬攢動,命運環環相扣,人的命,路的頭,在蒼茫天地之間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故事外,這部電影不僅獲得2018年第二十一屆上海國際電影節亞洲新人獎最佳導演獎提名,更實力斬獲亞新獎最佳影片獎項。

從2012年開始籌備劇本到2014年獲得上海國際電影節項目市場“特別關注項目獎”再到2018年又獲上影節肯定,電影《未擇之路》已歷時6年。影片上映前夕,唐高鵬接受麻辣魚獨家專訪,分享了他和他的創作團隊,以及和出品方共同經歷的那段“未擇之路”。

01

甘肅之行

電光火石般的驗證

因為從一開始就定下了人物終點就是死亡的結局,《未擇之路》整個故事的展開也由死亡倒推而來,那二勇這個人物放在什麼樣的環境裡更合適呢?唐高鵬和嶽小軍希望是在空曠,邊緣一點的西部,既有日常生活,又有某種抽離感,於是兩人開始了為期一個月的甘肅之行。

“說走就走”的旅行剛落地,現實就給了他們一個“哲學式思考”:在蘭州機場附近看到一個巨大,像火星一樣荒涼的鴕鳥場,一隻鴕鳥獨自站在烈日下,毛都掉光了,營養不良,生病,就站著,一陣微風吹過,兩米高的鴕鳥稍稍一動,倒在地上,死了。“這一下就擊中我了,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突然覺得某些東西確定了。”

唐高鵬說,那一刻他想到的美,是開放在廣大的鋼鐵廢墟上的一朵嬌嫩小花。聯繫到定好的人物結局,這一切他覺得是行得通的。荒涼、生命、烈日、無常與脆弱、死亡毫無徵兆,突然來臨,戛然而止。你以為鴕鳥在打盹,其實那是它生命的最後關頭,那麼一個龐然大物被一陣微風吹倒。鴕鳥倒地的瞬間,荒誕無常,於創作者卻是一種力量的衝擊。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這還不僅僅是鴕鳥場和鴕鳥帶來的震撼。影片後半段,黑暗時刻之前的二勇和尕娃在荒漠中一汪水庫度過了最後的閒散時光,有鐵盒彈珠、有廢棄的船、有拂面的微風、有清水和暖陽。

這也是影片中難得的輕鬆片段,卻也是暗流湧動的爆發前夕。在這個意境中睡著又醒了的二勇,做出了一個極致的決定,從此人生走向了不可覆滅的歸途。

唐高鵬介紹說,他們在北京“閉門造車”想象戈壁中應該要有這麼一汪清泉,來盛放這種多面情緒,結果採風途中果真就看到了戈壁灘中的水庫,周圍寸草不生。“閉門造車的想象都實現了”,有了實物和驗證,某種情境裡潛意識的東西也一定是值得表達的。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很多的想象被驗證被激勵,是一個很大的心理安慰,就是那種命中註定的感覺,我想找到你,你恰巧在這裡。”一個月內,他們乘坐各種交通工具輾轉多地,小巴、特慢的區間火車、搭車,在每個地方停留,瞭解每個人生存狀態的細節,他們以何而生,什麼東西會讓他們恐懼,希望又是怎樣。唐高鵬覺得,這些情緒跟在大城市裡人的情緒區別不大,大家的憂慮其實都一樣。

“我覺得是生活本身不易,但大部分人不是以一個戰鬥的姿態去面對生活,那還是極少數人,不管你是什麼身份,來自什麼地域,都免不了被生活擺佈,都要面對人生的選擇。”唐高鵬說道。

02

劇本創作

羊和鴕鳥並非刻意隱喻

關於劇本的創作,唐高鵬說,最初先有一個失意的loser形象二勇,他的結局是走向死亡。當時還沒有特別的概念和主題,只有一個人物,在這個基礎上又有一個小孩、女司機小眉,再到阻礙他的反派五哥(支線),以及其他人物。

從甘肅回來到2014年初給出品方偉世兄弟孫偉講這個故事時,劇本已經寫了將近20稿。

到2015年籌備開機之前,第三位編劇段喆卿“入夥”了,他是西北人,在甘肅長大,而後離開家鄉在北大、中戲上學。唐高鵬說,新編劇提供了新的視角,那種曾經是當地人又離開很久的距離感很有意思。

三人分工,也都發揮各自所長。廣告導演出身的唐高鵬在影像、美學上的修養,讓他在這個編劇組合中肩負從劇本到分鏡的呈現,畫面感也更容易形成;而有《瘋狂的石頭》、《瘋狂的賽車》、《黃金大劫案》等多部代表作的嶽小軍在劇本結構、人物平衡和一些文本完成上發揮了重要作用,他也是劇本調整的主心骨;段喆卿則主要在人物質感、臺詞上下功夫。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編劇嶽小軍在電影中飾演關鍵人物“大耳朵”

影片中,主人公二勇的全部身家都寄託在即將有收入的鴕鳥場上,似乎每個人都習慣用“鴕鳥心態”來面對一切,而羊也總有任人宰割之意,於是羊、鴕鳥等符號化的意象,被觀眾解讀得立體又豐富。但唐高鵬表示,觀眾當然有解讀的自由,可在最初的劇本中就有羊、鴕鳥這些動物存在。

那時候,唐高鵬有個親戚家裡既種火龍果,又養鱷魚,還有來自非洲的動物,他覺得特別有意思。又因為自己多年的廣告經驗,他從視覺上本著一種很天真的異想天開,就把鴕鳥用在了劇本里。

在唐高鵬看來,這種從非洲沙漠來的動物,放在中國西北的戈壁裡會有一種荒誕之感。但一方面,他其實也擔心鴕鳥像某種刻意安排的隱喻,擔心觀眾會不會馬上想到鴕鳥心態。所以他在當時也曾有過一個決定:如果從甘肅戈壁裡看不到鴕鳥,這個想法就放棄。在他心中,唯一的標準就是,這些動物是不是符合西北當地的日常生活。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結果剛到甘肅,他們就結結實實感受到了驚喜和力量。唐高鵬繼續說道,羊在西北當地就更普遍了,它是食物,是禮物,是硬通貨,是西部最日常的展現,“我劇本中的羊也不是由西方文學、聖經中的形象而來,對我來說它就是由西北的經驗中來的。”

“對我而言,其實更希望影片像一首詩歌,由不相關的意象連接而產生新的意象。”就像這個同樣富有詩意的片名,唐高鵬說因為自己很喜歡羅伯特·弗羅斯特的《The Road Not Taken》,所以劇本第一稿的英文名就叫The Road Not Taken,中文名也陸續有“失敗者之歌”、“西出陽關”、“壞慫”的備選,但最後還是選定了《未擇之路》。

03

未擇之路

不同選擇帶來的不同風景

2014年初,唐高鵬和嶽小軍一起給孫偉講了這個西部戈壁上三天兩夜,關於人性選擇的兇險故事。幾天後,偉世兄弟成了《未擇之路》的出品方,隨後其他資方也陸續跟進。同年6月,《未擇之路》在上海電影節獲得創投大獎。

在演員的選擇上,“戈壁之花”小眉的扮演者馬伊琍是最早確定的。而那個率真善良又臨近末路的西北男人呢?

他氣質粗獷,在戈壁上野蠻生長,同時不失純真本心。唐高鵬一直覺得,這個角色應該找一個西北本土演員,只有是那塊土地長出來的原生質感的人,他的形象和習慣才是自然的基礎。導演為此集中看了王學兵的電影、話劇《全民公敵》,還去青海探他的班,觀察他的表演,他越來越覺得:“這戲沒有王學兵演就沒法拍。”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在劇本三頁紙的人物小傳上,二勇是“一個失意的夢遊者,又有點頹的純真大男孩,跟環境格格不入”。唐高鵬覺得來自西北的王學兵無論從個體本身,還是作為演員的特質,與二勇的質感都是非常像的,“那種我想象的特質,越來越覺得應該是他,其他人沒那麼合適。”

儘管也曾有一位知名的臺灣演員願意自費去當地體驗生活,儘管唐高鵬表示很欣賞也很感激,但還是覺得形象不太符合。儘管王學兵當時也正處於輿論的風暴中心,但他飾演的二勇還是走上了大銀幕,演員與角色互相找到彼此終究是一件好事。正如孫偉所說:“一部電影的完成,不難。一部電影能留在大家的腦海裡,很難。導演認可,演員合適,很重要。”

至於小演員朱耕佑,也是用笨方法從數萬名孩子中挑選出來的,歷時一個半月。唐高鵬認為,對於這種非職業的小演員,按你的設定去掰他,那一定是一場災難。所以在前期就特別仔細地去設定了這個角色的人物形象、性格、外貌、家庭情況、跟他人的關係、大概的價值觀,在找之前就達成了一個清晰的共識。

導演唐高鵬的“未擇之路”

從成片來看,朱耕佑很好地完成了這個角色所需要的木訥與天真。《我不是藥神》中,他也曾飾演徐崢的兒子,在最近剛殺青的甯浩新片中,他飾演黃渤的兒子。

《The Road Not Taken》告訴我們,在人跡罕至的路上,路上的迤邐風光本來也只有少數人能欣賞到。因為不同的選擇有了不一樣的道路,而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個選擇,就影響到你完全不一樣的人生。

兩條道路分散在樹林中,羅伯特·弗羅斯特選擇了人跡更少的那條。而關於電影《未擇之路》,從導演、編劇、演員,乃至觀眾,其實都是選擇這條“未擇之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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