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書舍|通遼女作家白晶:我的烏蘭牧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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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作者白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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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烏蘭牧騎(節選)

@ 白 晶 (蒙古族)

當你在意你人生某一段經歷時,那段經歷一定給過你什麼或者改變過你什麼。

——題記

走進烏蘭牧騎

年輕時有一個夢,在臺上跳舞蹈。曾經七年在烏蘭牧騎工作的情景,時不時就入夢,夢裡不是演出換服裝來不及,就是去往牧區顛簸的車上,暈車的感覺再次襲來。烏蘭牧騎,這幾個字,她是一個印記,烙上了屬於我的青春我的芳華。

可以說每個人的青春都躊躇滿志,也都存在過困頓迷茫,有著未盡的遺憾。當思緒讓我重溫青春過往時,我發現我的青春是令我驕傲的,她那樣的潔淨、充滿了理想和追求。步入社會,讓我最先遇見的是別樣的環境別樣的一群人。1982年,我17歲,從哲里木盟藝術學校第二批舞蹈班畢業,是全校最小的學生。那個年代沒有電視,文化生活匱乏,專業文藝團體的演出是最受大眾歡迎的,特別是基層牧區,能看到烏蘭牧騎演出,就像過年一樣。各地烏蘭牧騎隊員多是牧民家庭子女,急需吸納專業人才充實隊伍。我是科爾沁左翼中旗人,當年來自中旗的應屆畢業生就我一個,離開父母四年,在老師同學還有父母眼中,我仍然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即將走向工作崗位,我渴望早日回到父母身邊,同時也對未來工作崗位充滿期待和嚮往。就這樣,我成為了烏蘭牧騎隊伍中的一員。

在校期間,我無數次地憧憬過在燈光璀璨寬敞明亮的大舞臺跳遍各民族舞蹈,接受山呼海嘯般的掌聲,那該是多麼美好的情景啊。可是,沒有想到,一切都不是我所期許的那樣。報到那天,我一個人怯怯地去烏蘭牧騎,沒看到有人接迎,只見一個院落,大鐵門鎖著,我從旁邊小側門走進去,看到院子裡有一口水井,灰突突的平房被兩排白楊樹分隔開。原來靠北側的是幾間辦公室連著排練室,靠南側的是烏蘭牧騎男女隊員們的宿舍。辦公條件看上去如此簡陋,一時沒敢相信這就是我以後工作的地方,它可能是我看到的最簡陋的國家單位了。報到後劉海團長讓我第二天上班,我悻悻地回到家一言不發,理想與現實之間強烈的落差,讓我心灰意冷情緒低落。上班後還沒來得及認識老隊員便接到通知,近期排練、演出地點是烏蘭牧騎排練室,觀眾是從國外回來省親的愛國人士和他的夫人及幾位旗領導。按照旗政府接待日程,看一場烏蘭牧騎演出是一項重要環節。雖然只有幾個觀眾,但還是要經過多次排練,節目也要調整,臨時加了好幾首科爾沁民歌,諸如《萬麗》《韓秀英》《諾恩吉雅》。舞蹈基本都是傳統的保留節目:《筷子舞》《彩虹》《駝鈴》《安代》等。團裡舞蹈隊有五個女隊員,六個男隊員,領導要求我在幾天時間內,把女隊員表演的舞蹈全部學會,又另安排我替換舞蹈《追魚》原來的女搭檔,扮演小金魚。藝校畢業巡迴演出時,我演的就是這個可愛的小金魚,這是一個傣族男女雙人舞。在藝校時受過多民族舞蹈訓練,熟悉每一個動作。一切安排就緒,隊員先是練一個多小時的基本功再進入排練。當我換好練功服踏入排練室,像走進一個地下歌舞廳,所有窗戶都被封死了,只留一個門進出,白天晚上都需要開著燈。場地還算寬敞,木地板因年久失修,有幾處斷裂,舞蹈演員練功跑、跳、轉一不小心就會受傷,鑲在一側牆上的幾片大鏡子也有多處用膠布粘貼著裂紋,看到鏡中的自己體貌扭曲,根本談不上對著鏡子糾正舞姿。因為沒有窗戶通風,夏天的悶熱可想而知。冬天取暖,自己燒鍋爐是帶動不起來的。初來乍到的我,再也感受不到學校上課時教室的明亮,也沒有了專職鋼琴老師的伴奏,一架年久破舊的錄音機安放在一個角落裡,播放著模糊不清的音樂磁帶,而且還時不時地偷停。隊員們沒有組織的訓練,東扔一下胳膊,西壓兩下腿,再晃晃悠悠轉兩圈兒,擺幾個造型了事,動作做得很不到位,更談不到規範。這些來自牧區的隊員,對基本功訓練也不以為然,認為能夠快樂地跳跳舞唱唱歌拉拉琴就好,沒有意識讓自己的技能更提高一步,更具專業水準。隊員們幾乎都用蒙語交談,和他們交流起來很困難,內心深處總覺得與他們有距離。我只在一旁默不作聲刻板機械地做著動作,也不好意思主動和誰攀談和指正誰,在這群人當中,我不知道自己是一隻白天鵝還是一隻醜小鴨。那個年代,只要有一個舞蹈作品在全國比賽獲獎,從各省團體到最底層烏蘭牧騎,都互相交流學習,傳播很快。後來我才得知,那天我取代演出的舞蹈《追魚》,原來二人是一對夫妻組合,丈夫扮演老漁翁追著妻子扮演的小金魚,樂在其中,因為我的到來而替換了那位妻子,我擔心人家會產生牴觸,一直糾結著。

時間很快過去大半年,每天重複相似的日子,總覺得藝術上前途渺茫,空虛、消極,漸漸開始有了不安分的想法。想去外地考學,還執意要參軍當女兵。一個時期,我滿腦子抑制不住的都是英姿颯爽的女兵形象,像時下看的電影《芳華》的女兵一樣。那時,我也把齊腰的長辮高高盤起,白上衣配一條寬鬆的綠軍褲,冬天著一件軍大衣,再搭一副軍用手套。上下班騎著一輛母親新給我買的廣州產的五羊牌自行車,從家到單位,從單位到家。小小的縣城裡,路上看不到幾個人,偶爾遇見有人問我在哪裡工作,我覺得烏蘭牧騎這幾個字太土羞於說出口,就說在文工團。好在一直有喜歡讀書的習慣,沒有辦公室,練完功我就一個人躲在樂隊或小會議室裡看書,寫詩,青澀而自戀。能讓我一直堅持下來,我應該感謝一個人,是他,給了我堅持下來的信心和勇氣。他就是我的班主任。給予我老師、兄長、父親般的關注,在異地耐心地聆聽一個剛走出校門的女學生向他不斷髮出書信匯報成長的煩惱。多年後,當我整理物品時,竟然找出幾十封老師耐心勸導和用格言警句鼓勵我的信件,我早已走出那段迷茫困惑的時光,也取得了一些成績,可這位老師沒等我報答卻英年早逝。每每提起烏蘭牧騎便會想起恩師。不能不說,是他教我學會如何面對人生,面對生活,是他經常對我說:要友善地與隊員們接觸,向他們學習,這樣才能更好地為廣大牧民服務。通過日常交往,我漸漸發現,烏蘭牧騎隊員當中不乏多面手,一個隊員可以吹、拉、彈、唱、跳,會作曲會寫詞,他們非常敬業,為了一首曲子如何配器更好,為了哪個動作更合理,時常會爭執得面紅耳赤。隊員當中有一位外號“老虎哥”的宋連興老師,就是《芳華》電影裡劉峰式人物,也是一個活雷鋒。團裡所有髒活、累活,外加做道具、佈景、燈光,他樣樣能樣樣搶在先。

當我和隊員們一起去牧區演出一起經歷過艱苦條件考驗後,才懂得,做一名稱職的受廣大農牧民歡迎的烏蘭牧騎隊員,決不僅限於你是不是專業出身,我發現老隊員們跳的舞蹈更有味道,更接近生活,更能與牧民們呼應。烏蘭牧騎隊員的一顆心,首先是屬於草原、屬於牧民的,要經過喜也歌,悲也歌,憂也舞,樂也舞的洗禮和歷練。

兩個耳朵眼兒

一個初夏,終於聽到一直期待的消息:全體烏蘭牧騎隊員全天投入排練,準備下鄉去幾個牧區巡迴演出。像一個士兵真正要上戰場一樣,我既嚮往又緊張。可是同時,我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苦惱,因為我沒有可以佩戴大耳環的耳朵眼兒……

一直偷偷欣賞每次跳群舞時,女演員們穿著鮮豔綢料的蒙古袍,梳著同樣的髮辮,戴著同樣的頭飾,腳上蹬著或紅或黑的到膝蓋的馬靴,特別羨慕她們耳朵上都戴著亮晶晶的大耳環,演出時在燈光的照耀下,隨著音樂舞蹈動作的節拍,實在太有韻味了。我的兩個耳垂下面空蕩蕩的,即便和她們一同足之蹈之,總缺少一份律動的美。好幾個隊員下來也和我說起,女演員哪有不戴耳飾的,會影響舞臺效果,特別是蒙古族女性,不佩戴耳環將來怎麼穿嫁衣呢?牧區老阿媽都戴著耳環。我想起奶奶的耳朵上的確永遠晃動著一對瑪瑙耳環。可是,想佩戴大耳環,就要扎耳朵眼兒,這件事讓我好多天糾結難以入眠。那時也聽說盟裡(通遼)醫院引進了激光穿耳洞的器械,恐慌於疼痛,幾次躍躍欲試,又打消了念頭。不過一想到上臺唯獨我沒戴耳環,影響整體畫面,和整個團隊步調不一致,內心著實不安,幾經掙扎,被團裡的老隊員、貼心姐姐劉淑麗看出來了,她對我說,這點事兒她就能整,保證不疼。

週日,劉姐把我約到烏蘭牧騎一個辦公室裡,笑眯眯地看著我:晶兒,以後你也能戴各式各樣的耳環了。她拿出兩顆黃豆粒和一根帶線的縫衣針,我看到頓時嚇得大驚失色,驀地站了起來。劉姐說:“坐下,沒事兒。”她用手指輕捻著我的耳垂,然後用手中兩顆黃豆在耳垂上繼續輕捻,待我完全放鬆下來,只聽得像小雞雛破殼而出“撲”的一聲,接著另一隻耳朵也是同樣的感覺。在鏡子裡我終於看到兩個耳垂穿著兩條黑線,我終於有了耳朵眼兒了……

大約排練了半個月,一輛藍色卡車在一個清早停在了烏蘭牧騎院裡,男隊員們往車上搬兩個巨大的服裝箱和道具箱,還有行李,全部擺好,最後上人,男男女女一個挨一個擠坐在兩個大箱子和行李上。這次巡迴演出是科左中旗範圍內所有嘎查,因為第一次下鄉演出,而且二十來天才能返回,母親把我一個月的工資64元都給了我。汽車在沙土路上顛簸,我和幾個女隊員因為暈車昏昏欲睡,幾個男隊員搶著說段子逗樂。到了烏斯吐,我們幾個女隊員被分配在大隊書記家,書記為我們騰出一鋪炕。男隊員安排妥住處後開始找一塊比較平坦的地場,用鐵鍬剷出一個能盛下舞蹈、樂隊人員和燈光的舞臺。當夜幕降臨時,一排專用舞臺燈光打開後鋥明瓦亮,雲燈打在天幕上又呈現多彩光芒,這時,我看到振奮人心的壯觀場面:天上飛的各類甲蟲、蚊子成群地奔舞臺而來,村裡和鄰村的大姑娘、小夥子、男人、女人,帶著孩子,成群結隊地急忙往亮著燈的地方趕,牧民家的狗們,也興奮異常地撒著歡兒隨著人流跑向舞臺四周。之前聽隊員和我描述過牧區觀眾特別熱情,但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早早穿好服裝後,取出團裡唯一一款金亮亮的大耳環,它原來不是塑料而是鐵製的,當把誇張的耳鉤插進還沒完全癒合好的耳朵眼兒時,有一種沉墜的脹疼。我們幾個女隊員跳起歡快的《鄂爾多斯舞》,我感覺著大耳環隨著動作左右搖擺,也許是第一次戴耳環,又面對眼前熱情的牧民們,近在咫尺,時不時能聽到牧民用蒙語親切地讚美我們:“烏哲,瑪奈烏蘭牧騎銀很依格賽納(看,我們烏蘭牧騎的姑娘真好看),”我完全忘了疼痛。一個節目接連著一個節目,我看到那幾個男隊員舞蹈更加投入,儘管動作按專業要求不到位,也沒什麼特殊技巧,原本臨時搭建的土臺子,簡陋而粗糙,他們卻跳得激情滿懷,塵土飛揚,像一群野馬馳騁草原。最前面的牧民觀眾都被揚了一身一臉的沙土,但他們毫無察覺,仍然直脖瞪眼、美滋滋地看。當歌唱演員孫杰正用蒙語深情地演唱《達那巴拉》時,中途聲音忽然異樣,她一邊清嗓子一邊唱,原來一個蚊子從她嘴飛進了嗓子眼兒。下一個節目就是我們四個女隊員跳鄂溫克族舞蹈《彩虹》。這個舞蹈是我國著名舞蹈家賈作光編排的,幾乎所有烏蘭牧騎女隊員都會跳,四個鄂溫克族姑娘穿著四種顏色的服裝,頭戴四款帽子,邁著優美的舞步,分別從兩邊走向舞臺中間,一字排開。這個舞蹈跳完慢板,中間要求女演員要隨著旋律發出歡快而尖細的吆喝聲,然後轉快板,我旁邊慶華姐一向很投入,這一句喊聲她總是最大,正當我們一起把“啊”音拉長往上挑時,一條狗直竄到舞臺中心面對我們旺旺直叫,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幕,我呆愣在原地,完全忘記了動作。另外幾個姐姐們也嚇得四處逃散。上來幾個男隊員把那條狗轟跑,這時,觀眾和演員都不約而同地笑個不止。

這一次巡迴演出結束回來後,我的兩個耳朵眼兒一直髮炎,母親用酒精替我擠膿消毒,小半年才養好。此後,這兩耳朵也成了“試金耳”,只要不是真金白銀耳飾,其他材料的耳環只要戴上就過敏。不過,每一次的烏蘭牧騎演出,為了把全部的美好獻給牧民觀眾,我依然毫不猶豫披掛上陣,因為與一件事對我的感動和教育相比,我這兩個耳朵眼兒實在不算什麼。一個盛夏,我們又接到旗政府下達的演出任務,由28個非洲國家組成的國際紅十字會支援我們科爾沁草原偏遠鄉鎮寶龍山,成立國際醫院,我們烏蘭牧騎為來自28個國家的友人送去民族歌舞。團裡一位大齡女隊員剛生下孩子不滿百天,和我們一同驅車前往參加演出,當我們走到途中,突遇西遼河發洪水,把柏油路沖斷。岸邊,看著湍急的水流,我嚇得緊緊抱著一個姐姐不放,有人找到繩子讓我們抓住下河蹚水到對岸,我們幾個女隊員哭哭啼啼誰也不敢,這時我看到一位年長的男隊員果斷地脫下衣褲只剩下一件肥大的花褲衩,有隊員笑著大聲問是不是把媳婦的穿上了?我們也沒心思笑他,只見他上前一把將那位女隊員懷裡的孩子包好抱在自己結實的臂彎,率先邁入冰涼的河水,大家知道他會游泳,但見他這個架勢走到水中心時,擔心被衝倒,那個母親放聲大哭起來,一面哭一面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孩子的乳名“毛毛”,像電影中生離死別的場面一樣,我們這些女隊員也隨著他前行的身影放聲哭泣。看到他安全順利抵達對岸,我們才都鬆了一口氣,這時,旗裡調來了兩個渡河的皮筏子,我們這才一個個戰戰兢兢地抓住繩索游到岸上,這時天色已晚,當晚七點演出開始。晚飯已經來不及吃,驚魂未定,眼淚還沒有擦乾,那個母親匆忙給孩子喂完奶,立刻與我們一起,帶著笑容為客人表演節目。我向那位母親投去敬佩的目光,向那位抱著孩子走進洪水中的男隊員投去敬佩的目光,向烏蘭牧騎所有隊員們投去敬佩的目光,第一次覺得,我們不僅僅是演員更像是戰士,我們不僅能忍受飢渴和蚊蟲叮咬,忍受嚴寒酷暑,還能戰勝洪水猛獸。這是一支偉大的演出隊伍,能成為這樣隊伍中的一員,我應該感到榮幸和自豪。“以天為幕布,以地為舞臺”,那片草原,就是我們烏蘭牧騎——“紅色文藝輕騎兵”馳騁的天地。(轉自民族文學)

白晶,蒙古族,1966年出生於科爾沁左翼中旗。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共黨員,現任通遼市文聯《天驕》編輯部主編,職稱編審。1983年開始文學創作,詩歌和散文先後在《民族文學》、《北京文學》、《草原》、《澳門月刊》等雜誌發表。出版詩集《空白陸地》、散文集《穿越流年》、散文集《靈雨》。詩歌《父親》收錄《海內外新詩選萃》。其作品和小傳編入《中國蒙古族當代文學史》。2016年創作歌曲《阿爸的目光》,入選自治區黨委宣傳部70週年重大獻禮歌曲徵集項目。2017獲得通遼市首屆“科爾沁文化政府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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