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冬，天越來越冷，天氣陰沉沉的。
鍋裡煨燉著的豬肚包雞湯在咕嚕咕嚕冒著泡，奶白色的湯上飄著幾粒鮮紅的枸杞，白色的熱氣伴隨著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濃濃的香味溢滿了整個廚房。
明月坐在灶前一邊燒火，一邊複習功課，《三字經》名氣大，她從前就會，這個《聲律啟蒙》就沒什麼印象了，只能抓緊一切時間好好學習。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一蓑煙雨，溪邊……溪邊……咦，溪邊什麼來著？”
“溪邊晚釣之翁。”
一道爽朗而清澈的男聲從背後乍然響起。
方圓跟隨師父來羅家拜訪，師父與羅夫子在前院品茗聊天，他獨自拎了條鮮魚往後院來，還未到院子就聞到了濃濃的醇香，越往前走香味越濃，還伴隨著陣陣清脆的讀書聲，唸的是幼兒啟蒙的《聲律啟蒙》。
那聲音微有些稚嫩，發音咬字略有不同，唸的宛轉悠揚，煞是好聽，他忍不住佇足在廚房外，細細聆聽起來，直到那抑揚頓挫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才恍惚回過神來，自然而然的就接了下半句。
明月詫異的回過頭，只見廚房的門框上倚了個藍衣美少年。
藍衣少年生了一雙好看的劍眉，目似朗星，有稜有角，眉宇間盡是英氣，姿態閒雅的倚在那兒，稚氣未脫的臉上帶著陽光般的笑容。
這人似乎有些眼熟……在哪兒見過呢？
少年也抬眸打量她，心道：哪來的野小子？羅叔新收的學生？怎麼長的娘裡娘氣的，還會燒火做飯……
四目相對，不期然的撞進了一雙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眼眸裡，明月忽然就想起來了。
初來這個時代的第一天，她也見過這樣好看的一雙眼睛：“原來是你！”
“咦，小兄弟你見過我？”少年呆萌的撓撓後腦勺，努力在腦海中搜尋起她的模樣。
“……”
明月頭上冒出三條線，這一聲小兄弟更加讓她確定了，她真的沒認錯人，這少年白白生的這麼好看，怎麼眼神就這麼瞎呢。
不過好歹人家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收起內心的腹誹，明月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恭恭敬敬的衝那少年作了一揖。
“小女子李明月，月前在李家村落水，多謝恩公捨命相救，小女子無以為報……”
聽到這熟悉的臺詞，方圓立馬下意識的跳離她三尺遠，急急忙忙開口打斷她。
“等等等等……！別說了，我不要你以身相許啊！我年紀還小，還不打算娶親啊、也不想納妾，更不想收什麼丫環……”
話說方圓反應會這麼激烈，實在是因為在這上頭吃過大虧。
想當年他剛開始隨師父出門遊歷，彼時初生牛犢，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初入江湖，滿懷抱負，懷揣著一個大俠夢，一路上以鋤強扶弱、除暴安良為己任。有次救了個姑娘，那姑娘死活要嫁給他，還纏著他一哭二鬧三上吊的……著實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以至於他後來都不太敢輕易出手救姑娘了……
那姑娘當時說的話，跟眼前這個說的是一樣一樣的，所以方圓被深深的刺激到了，下意識的口不擇言起來。
明月如鯁在喉……這少年，不單單是眼神不好，還忒自戀了。
怏怏的收回手，她無奈的說道：“你放心，我就是想誠心的謝謝你，沒想套路你。”
“套路？”方圓再次撓頭，表示不懂。
忽然就想逗逗他，明月故作嚴肅，一本正經的對他說道：“姐姐好心跟你科普一下吧，一般英雄救美后，如果英雄長得俊，美人就說：感謝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如果英雄長得醜，美人就說：感謝英雄救命之恩，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來世銜草結環，做牛做馬，報此大恩。”
“咳！所以……其實，我剛剛想說的是小女子無以為報，唯有來世銜草結環，做牛做馬相報……你不用那麼激動的。”
明月時而粗聲模仿英雄，時而柔聲模仿美人，風趣又形象，很有代入感，方圓嘴角微揚，聽得入迷，心下一想果真是這麼一回事兒，正想贊她說的有趣，忽而聽見後半句，臉刷的一下就黑了。
少年好看的劍眉皺了起來，雙頰染上不自然的緋紅，氣急敗壞的叫囂道：“你你你……你居然說小爺我長的醜！”
明月挑眉：“額……那英雄是希望小女子以身相許？”
方圓下意識的張口就答道“切！你想的美！”
“那英雄你到底想要小女子怎麼答呢？”明月無奈攤手。
然後，後知後覺的方圓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套路……
心情大好的明月淡定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作搖頭嘆息狀：“少年，你還是太年輕了。”
然後不以為意的坐到灶前的草墩上繼續燒火。
方圓第一次在個小丫頭身上吃了癟，心裡憤憤然，又覺得跟個鄉下小丫頭計較很沒有大俠風範，拎著條魚站在廚房門口，糾結的眉毛都打結了。
羅嬸之前在屋裡小憩，被雞湯的香味給勾醒了，懶懶的起身打算到廚房看看明月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正好撞見方圓在廚房門口發呆，也沒多想，出聲招呼他：“圓哥兒來啦，怎麼傻站在那兒啊，外頭多冷啊，快進屋暖暖。”
“嬸子好，師父讓我來送魚，我先回前院了。”
方圓囧囧的跟羅嬸打招呼，快速的把魚往她手裡一塞，就飛奔著跑開了。
“這孩子……今天怎麼怪怪的”
看著方圓遠去的背影，羅嬸小聲嘀咕了一句，隨即打了個身兒進了廚房將魚遞給明月。
“月兒，你這手藝可越來越好了啊，我離老遠都聞見香味兒了……喏，這是圓哥剛送來的魚，你給拾掇拾掇給做出來，今天家裡來了客人，再多做幾個菜。”
明月將魚接過來，那人倒是細心，這魚已經是宰殺好，去了內臟魚鰓魚鱗，省了她不少事。
轉身將魚放在案板上開始收拾，明月一邊好奇的開口問道：“嬸子，圓哥是誰啊？”
“他叫方圓，是你羅叔一位故交好友的徒兒。那位故交可是位傳奇人物，活的肆意瀟灑，常年大江南北的四處遊歷，可逍遙了……這不，前兩個月路過咱們縣城，說是有事情要辦，所以要在此停留一段時日，他便經常來這兒與你羅叔敘敘舊。”
“這樣的生活還真是逍遙自在呢……”濃濃的嚮往之情溢於言表，明月頓覺自己有些失言了，忙轉移話題：“嬸子，這條魚怎麼做好呢？”
“我們一般都是煮一鍋魚湯，不過，我現在想起那味道就覺得腥……對了，你那兒有沒有什麼新鮮吃法？”
明月歪著頭想了想，羅嬸孕期好像比較喜歡吃甜的和酸的，又要做到不腥……“有有有，我來做個糖醋魚，保證嬸子愛吃。”
動作嫻熟的將魚收拾好，醃製，掛糊，起油鍋，下魚油炸，調糖醋汁兒，最後裝盤，撒上一把綠油油的蔥花，一道色澤金黃，外焦裡嫩，香甜酸醇的糖醋魚就做好啦。
只聞著那酸酸甜甜的味兒，羅嬸就饞的一個勁兒咽口水了。
明月又手腳麻利的做了拔絲紅薯，拌了盤蘿蔔絲兒，考慮到他們可能要喝酒又炸了一碗花生米，再來一盤烙餅……一桌豐盛的晚餐就齊活了。
羅夫子的那位故交倒都是性情中人，不拘世俗小節，故晚飯並未男女分桌而坐，只擺了一桌在了羅家正屋裡。
“嬸子，有客人在呢，我還是到廚房去吃吧。”幫著把菜上齊，明月便想退到廚房去。
羅嬸連忙拉住她，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我說怎的近日羅兄越發圓潤了，原來是請了個好廚娘，我倒要好好嚐嚐，是什麼好手藝，能把三元樓的大廚也給比下去。”
話音剛落，三人便已走到近前，正是羅夫子，方圓，還有儒雅的中年男子——肖憶。
明月只得福身行禮：“承蒙先生誇獎，小女愧不敢當。”
肖憶觀這姑娘做派，不卑不亢，行事大方有禮，雖是鄉下農家女，卻自有一股清雅脫俗的氣質，眉目間透著幾分靈氣……這山野不毛之地，倒是難得養出個好女子。
“小姑娘不必拘禮，你這大廚都不入坐，叫我們這些閒人怎麼好意思吃，快快入座，我這肚裡的饞蟲都叫這香味兒給勾出來……”
這位名士當真這麼不拘小節？明月抬眼看向羅嬸，羅嬸素來知她乖巧知禮，含笑拉了她上炕：“沒事兒，你肖叔和圓哥兒都不是外人。”
明月不好再推辭，見方圓凍得嘴唇發紫，坐定後忙拿了小碗來給眾人盛豬肚雞湯：“羅叔，肖叔，你們剛從外頭進來，先喝碗湯暖暖身子。”
一碗熱騰騰的雞湯下肚，唇齒間縈繞著濃濃的醇香，身子都暖和了不少，真是暖胃又暖心。
羅叔喝的心滿意足，讚歎道：“鮮香味濃，姑娘果然好廚藝。”
香氣溢滿整個屋子，桌上的菜還冒著白騰騰的熱氣，與外間的嚴寒形成強烈的對比……肖憶豪邁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人生如此，夫復何求啊。”
方圓的內心是糾結的，這小丫頭下午讓他吃了個悶虧，不想吃她做的飯菜……可是，雞湯好好喝，豬肚好香，魚肉好好吃……整晚方圓都在內心糾結的埋頭苦吃。
一頓飯吃的賓主盡歡，明月的廚藝廣受好評，肖憶直嚷嚷以後要多來羅家蹭吃蹭喝才好。
因著順路，明月回家時便搭了肖憶他們的順風車。
月朗星稀，寒風瑟瑟，馬車碾壓過石子路，發出踢踢踏踏的聲響。
肖憶趕著車，嘴裡哼著不知名的調調。
車廂裡，方圓與明月面對面坐著，許是心裡還堵著氣，兩人也不搭話，相對兩無言。
馬車很快到了李家村村口，明志早已在此等候，見自家妹子從輛馬車上跳了下來，忙上前去迎，衝著馬車上的肖憶抱拳鞠了個躬。
“勞煩先生送我妹子回來。”
“不礙事，你們趕快回家吧，外面天冷。”肖憶隨意的笑著擺擺手與他們道別，心裡對這對鄉下兄妹倆的印象倒是極好的。
“圓哥，你若是在此間覺得無趣，這兄妹倆倒都是淳樸良善之人，可與之結交。”
“哼，小爺我才不要和個臭丫頭玩呢。”
方圓把頭一扭，說了句孩子氣十足的話，引的肖憶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哈哈哈……圓哥，你還是太年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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