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乡村支教老师看“撤点并校”的心路历程

同样身为人师,一面是全国多地接连发生教师维权讨薪,一面是多所高校不断爆出教授性侵丑闻;同样是学校,一面是乡村小学衰落撤并、打工子弟小学被迫关停,一面是大城市教学资源集中并不断被收入私人囊中;同样是学生,隔离墙的一面是城市中产的子女,另一面是农民工的后代……阶层、城乡、贫富的鸿沟将教师、学校与学生群体折叠,少数人越走越高,更多人越走越艰难。

改革开放以来,以城市为中心的发展思路从农村抽取了大量资源,村集体在乡村生产生活中逐渐丧失了组织动员能力,乡村教育随着乡村的衰落而萎缩。因此,解决乡村教育所面临的困境,首先需要反思的是城乡二元发展思路与乡村一盘散沙的组织状态,“撤点并校”不过是隔靴搔痒,抑或沦为教育投机,要么无果,要么结果适得其反。

开始认同“撤点并校”

这是我支持“撤点并校”的第一个原因。在我看来,“撤点并校”带来的集中效应不仅体现在资源的节约上,更重要的体现在教学质量的提高和学生的时间上。而“撤点并校”可以把最优秀的师资匹配到村镇小学,可以让学生享受更优质的资源;学生寄宿可以解决上学时间长的问题,对先前分散教学点的投资就可以用在这些学生的住宿费用上,这样既节省了学生的时间,也避免了增加家长的经费负担。因为学生能够投入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老师们的教学水平更高,投入在教学上的精力也更多,因此学校的教学质量和学生的学习成绩也会提高。

我支持“撤点并校”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学生在家里多是由爷爷奶奶照顾,但是年迈的爷爷奶奶无法给他们充足的生活照顾,相反,有时候他们还要反过来照顾爷爷奶奶。很多学生家庭条件比较差,或是因为学校和家离得远,他们经常还没吃早点就来到学校,一直等到中午12点吃营养餐。而营养餐是有国家补贴的,如果能把投入在各个教学点基础设施建设上面的钱投入到学生的住宿条件和营养餐上,那么学生的住宿和一日三餐要远比在家好。

此外,混龄教学也可以在集中办学的情况下实现。由于资源更多,混龄教学的效果或许能更充分地体现出来。况且,混龄教学并没有给村小教学质量的提高带来多少帮助,实验混龄教学的学校因为支教老师和本地老师的冲突,以及老师频繁的更换,反而导致教学质量的突然下降。

对“撤点并校”的重新审视

今年暑期,我参加了农村调研。在调研的过程中,我对混龄教学和“撤点并校”有了重新的思考和认识。

关于混龄教学,我现在觉得完全的混龄不太可能,但可以把教室划分成不同的功能区,培养学生的自学能力与合作能力。这有点像蒙特梭利教学法,也是考虑节约基建投入的小班教学方法。

其实这需要改变中国传统的教学方法,或者说需要改变改革开放以来的教育模式,这种教育适应集中教学,而且脱离了生产。

集中教学是资本的逻辑,是集约化生产的逻辑,这种教育模式生产出来的都是一种模式的学生。它忽略了学生之间的差异性,采用填鸭式的教学方法,注重的是知识的传授,却忘了授人以渔。除了授人以渔,另一个应该是学习习惯的培养,如读书、思考、动手等,可是资本逻辑下的集约化教学无法培养这些多样化的、终身受用的习惯,他们需要的是写作业的机器,只会背课本,只会做题的机器。

改革开放四十年,学生只习惯了填鸭式教学,老师更是只会填鸭式教学,他们无法适应新式教学,而且要求学生像十年前一样一排排坐好,举手回答问题,回答不出问题就挨打,语文还是抄写几十遍。四十年如一日的教学模式,能否适合新一代学生,却没有老师想过。

对于“撤点并校”,最主要的理由是教学成本太高,需要节约财政支出,而刚好农村学生数变少,因此在资本逻辑下,政府下结论说分散教学不利于提高教学质量,也增加了教育投入。但实际上,分散教学并不意味着教学资源投入的增大,分散教学可以充分利用村内的闲散房间,也可以带领学生自制教具,还可以让学生参与村里的劳动。并且每个村可以只配备1-2位老师,因为把学生放在各个功能室让他们自学后,只有一个上课的主教室需要老师一直在,其他教室老师只需要过去进行辅导。

我重新反对“撤点并校”,更为关键的是,现在的社会把乡村教育完全推给了教育局。然而,无论是乡村教育还是城市的社区小学,都不只是教育部门的事情,村集体本可以为乡村小学投入一部分资源。对本村教育的支持,既可以提升村落的文化水平,也可以增强村落的文化氛围,还可以培养建设家乡的高素质人才,这对村集体来说是一举多得的事情。可惜现在很少有村集体会加大对村小的投入,反而在往外推,把责任推给县财政和教育局。

乡村教育,何去何从?

乡村衰落带来的是乡村教育的萎缩。现在很多人是就教育谈教育,但乡村教育是跟乡村整体的发展联系在一起的。这就像发展好的大城市比发展差的小城市拥有更优质的教育资源一样,当乡村建设地更好的时候,乡村会投入更多的资源给本村的小学;当乡村衰落的时候,乡村教育也会衰落,如小学生成绩下降,小学的建筑破败不堪,没有老师愿意到学校教书等。

改革开放以来,村集体在乡村生产与生活中逐渐丧失了组织动员能力,乡村小学似乎已经完全隶属于教育部门,与村集体无关了。教师的工资由县财政出,教师的编制在县教育局,学校的财政、营养餐、基础设施等也都由县教育局和县财政负责。包括国家搞得如火如荼的“义教均衡”,所有的投入也都是国家和县财政,村小实际上已经从村落剥离了出去,只是地皮在村里而已。

这些原因加之集约化生产的资本逻辑,共同促成了“撤点并校”的实施,但是“撤点并校”的合理性从来没有被证实过,反对的声音也从未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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