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鐘聲」在大地上迴蕩——記高甲戲元老董義芳


“銅鐘聲”在大地上回蕩——記高甲戲元老董義芳


高甲戲名老藝人董義芳1902年7月出生於泉州南門米埔一家小理髮鋪。祖居泉州城東鳳嶼,祖父遷至城東大坪,父董碗司,以理髮為業,母陳寶。董義芳原名添木,因為相命先生說他命中五行缺木。大名義芳,是他在南洋成名之後,當地僑胞為他起的藝名。

董添木從小就愛看地方戲,看完戲,就在家裡咿咿呀呀地模仿比劃,到鋪裡理髮的顧客都說他長大會成為演員。他太想學戲了,可家裡又不答應。十四歲那年的一天,他躲在一艘駛往南安石井的帆船裡,決心去投石井岑兜的福興戲班。到了那裡,戲班的行當二十四人全湊齊了,他只好跑龍套,飾旗牌軍。舊社會學戲,痛打辱罵是免不了的“家常便飯”。數月之後,董碗司聞知戲班決定到印尼泗水、馬來亞、新加坡一帶演出。為了成全兒子的願望,舐犢情深,他願到戲班裡打雜煮飯,好照料兒子。就這樣,父子倆開始了海外飄泊的生活。


“銅鐘聲”在大地上回蕩——記高甲戲元老董義芳



光陰荏苒,年復一年。有一天,突然接到家鄉來信,說添木的母親貧病無依,去世後全仗四鄰幫襯掩埋。父子倆苦苦央求班主,想移借四元大洋寄回家,不料狠心的班主竟冷酷地拒絕了!董父擦乾縱橫的苦淚,一怒之下離開了戲班,在新加坡重操理髮故業,掙夠了回唐山的船費,自己返鄉了。

董添木獨自跟隨戲班在天涯海角萍蹤浪跡,過著“戲仔”的辛酸生活。白天,他要打雜,還要服侍師傅,把得來的那點少得可憐的錢給師傅沽酒、買鴉片煙,以求得師傅的歡心,才能零零星星地學到一招一式。他做了三年年約,站了三年棚角,只能跑跑龍套。可是,他卻十分留心地看別人演戲,每次演出,他總站在臺角潛心揣摩各種角色的表演,把他們的唸白、唱腔、步數一一記在心底,時時加以練習。深夜,戲演完了,伺候別人都鋪好床位,他才能在角落上,找個安身之處。有時臺上擠,師傅、主角們睡臺上,他只能睡戲棚底。熱帶夜間蚊蚋亂叮,哪有什麼蚊帳?也只好任它叮吮。有的主角不起身小便,掀起席角,把尿撒下棚底,澆得添木滿臉是尿。他還因此得了個綽號,叫“放尿角”。真是說不盡的聲聲簫鼓、點點淚痕。但是,一切艱辛,都不能澆冷他嚮往戲曲的熱情。

有一次,戲班在荷蘭屬地曼眼演出,臨開鑼才發現擔任大花、二花、三花的三個演員受不了苦楚,跑掉了。班主急得如熱鍋螞蟻團團亂轉,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央求添木擔任一個角色。在這出《羅增徵番》中,他扮演番將沙良這個大花臉角色。功夫不負苦心人,經過數年的含辛茹苦,終於一鳴驚人。從此之後,他的演出機會多了,演技也日趨成熟。不久,班裡一名扮演老生兼小生的演員不堪勞累病死了,董添木才正式接替了他的角色,開始在南洋舞臺上嶄露頭角。董添木也就以董義芳藝名聞於僑界了。

椰風蕉雨,不覺已過了第六個秋天。董義芳思鄉心切,隨戲班回到廈門後,要求返鄉。班主怕他藉此離班,不肯付給寄存的工錢。董義勞就揣著僅有的四塊錢和幾件破舊衣服返回故鄉泉州,和家裡的童養媳黃喜娘完婚。婚後,他不顧家庭的反對,又再前往呂宋演戲,無論如何,一定要在戲曲藝術上有所造就。憑著對戲曲藝術精益求精的態度,對觀眾認真負責的精神,董義芳經過十數年的艱苦奮鬥,終於成為東南亞廣大觀眾喜愛的一名演員。在老一輩的僑胞當中,至今尚流傳著“銅鐘聲董義芳”的美譽。

1947年,董義芳再次回國,在家鄉加入新聯升班。當時的晉南一帶僑區,每逢年節,都喜歡演草臺戲,有時幾臺戲對臺演出,只要一聽到董義芳如洪鐘般的嗓音,儘管他人未出場,所有觀眾,便如風掃落葉似的擁到臺前,等待他出場。其他幾臺戲的角色,只好望洋興嘆。即使董義芳因身體不適,無法上臺演出,也要他上臺坐一下臺角,讓觀眾看一眼,滿足他們的願望,因為他們這才相信這真的是董義芳所在的戲班。與其說這是觀眾對他的崇拜,不如說是他的藝術對廣大觀眾有著強烈的魅力。

董義芳對於高甲劇種的發展,有著不可磨滅的貢獻。他以自己的藝術實踐,吸收兄弟劇種的優點,如京戲的表演、木偶的唱唸等,結合本劇種原有的長處,創造了具有自己風格,又富有鄉土氣息的表演藝術。人們看了董義芳的戲,都有一種新鮮感。這是因為他在藝術創造中,盪滌了本劇種那些粗糙流俗的糟粕,吸收了兄弟劇種的精華,澄清了唱唸方面的雜亂現象。他以突出的藝術才華,塑造了多種不同性格、行當的角色。無論是須生、老外、老女間,還是花臉等,都有他獨特的表演,至今還膾炙人口。他幾十年砥礪出來的嗓子,聲如洪鐘,唱腔或沉鬱蒼涼,或激昂雄奇,別具一格,獨樹一幟,在高甲戲中,使人感到難以望其項背。

閩南方言,地域相距數十里路,腔調便迥然相異。高甲戲是土生土長的劇種,在閩南這個範圍活動,決定了它唱唸腔調的不統一。同安腔、南安腔、晉江腔……甚至因為吸收京戲的東西,早年的高甲戲,成了南腔北調。董義芳認為這是高甲戲的一大缺陷。他認為泉州語音源遠流長,淳正質樸,就費盡力氣,創辦“福泉音班”,從事戲曲以泉音為正音的研究;又向木偶戲學習唱唸,矯正了高甲戲以前那種語音雜亂的弊端。時至今日,高甲戲的唸白以泉州府城音為標準,成了一條規矩,這不能不說是董義芳的一種貢獻。

董義芳為人慷慨豪爽,不入俗套,潔身自愛,沒有庸俗習氣。同行之所以很尊重他,正是因為他具有這種高尚的品質。當時演戲固然為了掙錢度日,但是,他更多的是考慮為地方戲曲——高甲戲創造更多的藝術財富,從而他的眼界就更寬闊,藝術造詣就更深湛了。他又平易近人,善於鼓勵後進。後來也成為高甲戲名角的吳遠宋,得到過他的不少教益。在成名之後,董義芳對於自己少年時的啟蒙師傅坪司和語司,非常尊重,幾次到南安、同安請他們到劇團來指導,並親自奉茶遞水,行弟子禮,謙恭示敬。

臨解放的前一年暑天,董義芳患病在家。戲班收了人家的訂錢,班主硬用轎子把他抬去。因勞累過度,第二天他不幸雙目失明瞭。班主見他醫治無效,解僱了他。多方診治,他花盡了一點積蓄。曾經名噪海內外的名演員,一下子成了貧病交加、一文不值的“睛瞑”。

解放後,雙目失明、四處流浪的老藝人董義芳,甦生了自己的藝術生命。1951年,泉州成立大眾劇社,他被選為社長,不久劇社改為泉州高甲戲劇團,他又擔任團長;並被選為歷屆省、市人民代表,政協委員,任中國戲劇家協會福建分會副主席、市劇協主席等職。他是解放後泉州市第一批加入共產黨的老藝人。

黨和政府對他的眼疾十分關心,幾次派人送他到北京、上海就醫。然而他的視力已經難以有明顯的恢復。董義芳上臺演戲時,只能依靠記憶和朦朧的燈影來走臺位。1953年他登臺獻演拿手好戲《取長沙》,重現瞭如龍似虎的老黃忠,此事轟動了國內觀眾和海外僑胞。他還為我們留下了海瑞、王允、陳慶鏞、雲安等成功的藝術形象。

到了晚年,董老對藝術的要求,仍然是十分嚴謹的。如排練為他整理的《鴛鴦扇》這個戲,前後近三個月時間。每天一早,他就催促導演和其他人員來幫他排戲。在排練中,他一絲不苟,反覆推敲,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精神。他這種鍥而不捨地在藝術道路上不斷攀登的堅強毅力,給劇團的藝員們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

1965年春,福建電影製片廠要為董義芳拍攝舞臺藝術資料紀錄片,舞臺燈光都設置好了,地點就在百源池畔的原商業禮堂。不料開拍的前夜,他急性膽石膽囊炎病發,進院手術,後因併發其他病疾,於同年農曆六月溘然長逝,享年六十三歲。董義芳五十年如一日,為高甲戲曲藝術獻出了自己的一切。而一代名伶,竟未能在銀幕上為子孫後代留下剛健的身影和精湛的表演藝術,殊堪浩嘆!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為人民的藝術卻是永遠不朽的。董義芳的“銅鐘聲”,將永遠迴盪在故鄉人民和千萬僑胞的心中。

一九六三年八月一稿 一九七八年二稿

筆者按:家母與董夫人黃喜娘為舊交,筆者中學時代即獲識董義芳先生。1963年暑假一個月朗風清之夜,董老在後城他家的石埕上,對我講述了他從事戲曲生活的始末。此文為大學一年級的暑假作業,曾以《粉墨春秋》為題,發表在廈門大學中文系刊物《鼓浪》上。1978年二稿,此次發表,略有小改。

(作者:泉州歷史文化中心理事、泉州市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作研究會會長)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