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非典型寒門子弟的母校情緣

范仲淹:非典型寒門子弟的母校情緣

01

北宋真宗年間,一位名叫朱說的青年,看到家裡的兄弟們揮霍無度,就出口勸阻他們。誰知道他的兄弟們卻反唇相譏:“我們用的是朱家的錢,關你什麼事兒?”

朱說聽到這樣的話之後,大為驚駭。通過向周圍的人反覆打聽,他終於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來在兩歲的時候,自己的親生父親就去世了,他的母親改嫁到了朱家。而剛剛去世的父親朱文瀚其實是他的繼父。

得知了個人身世的朱說大受打擊,又回想起朱家的兄弟們時常投來的那些鄙夷的目光,他覺得沒有繼續在朱家待下去的必要了。

於是他不顧母親的勸阻,打點好行囊,離開了朱家所在的山東淄州,隻身前往位於河南商丘的應天府書院求學。(需要說明的是,北宋的應天府和明朝的應天府並不是同一個地方,北宋的應天府指的是河南商丘,明代的應天府是在現在的江蘇南京。)

由於自身沒有經濟來源,又不願意向朱家中索要,朱說在應天府書院過著非常清苦的生活。

每天只煮兩升粥,還要劃分成四塊,早晚各兩塊。所有的時間都在發奮讀書,實在睏乏了就洗一把冷水臉。

功夫不負苦心人,四年後,朱說高中進士,隨後有了職務和俸祿,就把母親接來一起居住。

又過了兩年,他向當時的皇帝稟明瞭身世,又獲得了親生父親族人的認可,終於實現了認祖歸宗的夙願。

從那時起,他不再叫朱說,而是恢復本姓,改名叫范仲淹,這是一個在北宋乃至中國的歷史中都閃爍著光芒的名字。

02

今天我們提到寒門子弟逆襲的時候,常常會把范仲淹作為典型的例證。

其實范仲淹和很多出身卑微、家境貧寒的青年還是有些區別的。無論是他的生父範雍,還是他的養父朱文瀚,都是具有一定的社會地位的人。

範墉在武德年間做過太子太師,朱文瀚也是進士出身,即便不算是顯貴,至少也是小康之家。

而范仲淹在年輕時選擇過清苦的生活,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個人對一些原則的執拗。當然,也正是這種執拗,成就了范仲淹人生的輝煌。

范仲淹在興辦學校方面的努力,為此後眾多寒門學子開啟了更廣闊的上升通道。而這種努力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母校應天府書院的精神傳承。

應天府書院的前身叫南都學舍,是由五代時候的名儒楊愨(què)所創立的。楊愨是商丘本地人,不但腹有詩書,而且對教育有熱情,在歸德軍將軍趙直的幫助下,楊愨辦起了南都學舍,吸引了遠近不少的學子前來求學。

一次,有一名貧苦人家的戚姓少年懇求入館學習,他是個孤兒,沒有錢交學費。楊愨看他非常有誠意,就叫他來背誦《禮記》試一試。這位聰慧的少年聽完後竟然立即可以背誦,楊愨大為驚詫,決定從此收下這個孤兒在學舍學習,並且送給他一個名字叫戚同文,寄託了“天下同文”的教育理想。

到了楊愨去世之後,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戚同文拿起教鞭,繼續楊愨的辦學事業。南都學舍在戚同文的手中,取得了斐然的成績。

其中最被人稱道的,是“七榜五十六”的奇蹟,也就是七次考試一共有五十六名進士出自南都學舍。可以作為參考的是,宋太祖在位的十六年間,一共才錄取了九十六名進士。兩相對比,南都學舍的成才率之高,讓人歎為觀止。

可惜,戚同文在七十三歲那年去世後,南都書舍也隨之關閉了一段時間。

一直到了大中祥符二年,也就是公元1009年,曾經在南都學舍學習過的曹誠,感念於老師當年聚徒講學的情景,於是慷慨出資,恢復了南都學舍。並且聘請了戚同文的孫子戚舜賓主持學舍事務,自己甘願擔任助教。

向來主張“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自有黃金屋”的宋真宗聽說了這一事件,大為感動,特意為南都學舍賜名應天府書院,改為府學,並且賜給應天府書院十頃田地,作為學校的經費。也正是在這一時期,當時還叫朱說的范仲淹,來到了應天府書院求學。

在應天府書院就讀的五年時光裡,范仲淹不僅接受了最良好的教育,還結交了眾多志同道合的朋友,這也使得范仲淹對於母校的感情異常深厚。

03

離開母校的第十二個年頭,范仲淹的母親去世,他回到商丘,為母親守孝。這個時候,他突然接到了一個邀約,不免躊躇起來。

這個邀約來自於我們此前提到過的北宋第一神童,應天府知府晏殊。晏殊雖然比范仲淹小兩歲,但有神童背景加成,再加上仕途上順風順水,這個時候已經在朝堂上擔任高官許久,而晏殊邀約范仲淹做的事情,就是去主持他的母校應天府書院的工作。

范仲淹是個大孝子,這時正沉浸在母親去世的悲痛中,並不想出來任職,可晏殊的盛情邀請加上對母校的深厚感情,還是促使他作出了就職應天府書院的決定。

雖然和老校長戚同文從未謀面,但范仲淹卻充分地繼承了他“天下同文”的理想,而且將其進一步發展為“以天下為己任”。

這句話由別人說來,難免讓人感覺有些輕狂,可出自集才華和努力於一身的范仲淹之口,卻不能不讓人信服。

經過了五代十國近百年的亂世後,北宋初年的學風已經荒疏。為了扭轉不良學風,范仲淹對書院的學生有著幾乎苛刻的要求。

典型的做法就是嚴格地規定學生的作息,並且親自去學生寢室檢查執行的情況。

有一次,范仲淹檢查寢室,發現一個學生在應該讀書的時候睡起了覺,就叫醒了他。

學生敷衍說,我其實一直是在看書,只是剛剛打了個盹。可我們的範校長並沒有那麼容易被忽悠,立即問道,你看的是什麼書,拿出來背一背。學生無言以對,只好老老實實地接受懲罰。

這樣的做法,如今聽起來有點讓人抓狂,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在剛剛經歷亂世之後,要是沒有這種矯枉過正的方法,也實在不足以把學生的心拉回課堂。

范仲淹對學生嚴格,對書院的教師要求也不含糊。他要求教師每次給學生布置題目的時候,自己都要親自做一遍,這樣才能更好地瞭解試題的難易程度,也讓學生有可以依據的標準。

每當遇到寒門子弟的時候,范仲淹就會回想起自己艱苦的求學歲月,並對他們格外關照。

山東泰山有一名學生叫孫阜,兩次來書院請求資助,范仲淹每次都贈送了一千貫錢。後來,還幫他在書院找了一個打雜的差事,可以一邊求學,一邊幹活。

十年之後,孫覆成為了名滿天下的學者。他和同樣得到過范仲淹幫助的胡苑和石介三人,並稱為“宋初三先生”,是程朱理學最初的奠基人。

04

范仲淹執掌應天府書院的時間並不長,一年多後,他就被調到京城從事皇家圖書館的管理工作去了。但他和母校應天府書院的緣分還遠遠沒有結束。

十五年後,成為樞密副使的范仲淹推行一系列的改革措施,史稱慶曆新政,興辦學校是其中的重要舉措。在范仲淹、歐陽修等人的推動下,科舉制度得到改革,大大小小的學堂在全國湧現。

當時已經成為最高學府南京(非今江蘇南京,而是今河南商丘,在北宋時應天府升格為南京,成為宋朝的陪都)國子監的應天府書院,成為了改革的主要試點,率先實踐范仲淹提出的“精貢舉、擇官長”等十項改革主張,掃除了當時崇尚辭賦的膚淺學風。

經過范仲淹的努力,應天府書院的聲望達到了頂點,人才也出現了井噴式的爆發,唐宋八大家當中的三位,歐陽修、曾鞏和王安石都有在應天府學院就讀或任教的經歷。此後以文章著名在朝庭做官的人,大多受過應天府書院的教化!

令人惋惜的是,隨著北宋的衰微,應天府也不可避免地遭遇傾頹的宿命。和很多隱遁山林的書院相比,身處當時的繁華之地南京,本來是應天府書院的優勢,可一旦戰火蔓延,書院也首當其衝地遭遇到了衝擊。

北宋的末代皇帝宋欽宗時,應天府書院毀於戰火之中,此後廢棄了250年,直到元朝才得以重建,卻再也沒有恢復往日的輝煌。儘管如此,范仲淹等人為應天府書院的帶來的繁盛氣象和博大精神,並沒有隨著書院的不復存在而消失。抗戰期間,西南聯合大學樹立的一塊石碑上,記載了應天府書院通過捐贈得以發展的事蹟,從戚同文、曹誠、范仲淹到張伯苓、蔣夢麟、梅貽琦,跨越近千年的教育家身上,一種對於寒門學子的悲憫情懷得以薪火相傳。

05

最後聊一聊個人關於范仲淹的一些感悟,記得年少時讀到《岳陽樓記》中“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句子時,敬佩之餘也有一種苦大仇深的感覺,進亦憂,退亦憂,人生苦短,活得這麼累真的有必要嗎?

其實,關於這一點,即便是和范仲淹同時代的好友歐陽修也有類似的吐槽。他給好友起了個綽號,叫“窮塞主”,原因是范仲淹的一首詞。

在北宋初期,詞這種文體多半還是適用於娛樂場合。過於悲慼的情感容易掃興,再加上重文輕武的政策,朝廷中有一種忌諱談兵的風氣,富貴閒適的氣象,才是詞的應有之義。

以范仲淹的兩位朋友為例,且不說晏殊的詞中,幾乎盡是“一曲新詞酒一杯”、“簾幕風輕雙語燕”的婉約意境,就連更加曠達的歐陽修的詞,也大多是“庭院深深深幾許”、“群芳過後西湖好”一類的清麗景象。

咱們再看范仲淹的這首《漁家傲》: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

身為朝廷大員,寫出這樣沉痛且帶有反戰情緒的歌曲,有點不合時宜。詞再由歌女、樂工表演出來,不是大煞風景嗎?

可對於曾以一介書生對抗驍勇西夏軍隊,並有過多年戍守邊防經歷的范仲淹來說,親眼目睹了士兵們的厭戰情緒和思鄉之苦,相比於風花雪月,這些才是他的真情實感。

時隔多年,當我再讀起這首詞的時候,突然對范仲淹多了幾分理解。

自幼揹負著獨立自強的夢想,在書院中樹立了以天下為己任的擔當,范仲淹一生的絕大多數時間投入到了求學、辦學、戍守邊疆、改革朝政的事務當中。他流傳下來的文章大多是政論和書信以及言志的詩,詞作只有寥寥六篇,和晏殊、歐陽修不可同日而語。

我們會被晏殊的閒雅情思感動,被歐陽修的曠達灑脫折服,相比之下,把更多責任扛在肩上的范仲淹,沒有那麼超然物外,甚至有些令人感到乏味,但卻是興利去弊、推動變革所不可或缺的力量。

好的,今天的內容就是這些,感謝大家收聽,咱們下期再見。

文章轉載自“師之app”《教林廣記》欄目,可下載安裝後註冊並訂閱最新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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