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志強:企業家應該怎麼做公益?

2018年8月21日,由人文經濟學會、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聯合主辦的第24期“人文經濟講座”在北京成功舉行。

任志強:企業家應該怎麼做公益?

華遠地產前董事長、阿拉善SEE生態協會第五任會長任志強出席講座,發佈主題為《企業家精神與社會公益》的演講。

任志強:企業家應該怎麼做公益?

任志強先生在演講

下文為任志強先生現場演講整理稿,未經演講人審閱,有刪節。首發於原子智庫。

1949年的時候,我們中國和日本的GDP相比,人均GDP大概是1:4。4箇中國人幹1個日本人的GDP。1978年改革開放之前,兩者之間的GDP差了10倍,38.9:1,大約是40:1。為什麼原來4個人幹1個人的GDP,最後變成40個人幹1個人GDP呢?原因就是我們沒有產權保護,更多是要求平均分配。結果明顯看到,兩國之間經濟上產生了巨大差別。

改革之後,尤其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後,開始有民間企業家的發展。早期時候,我們允許民間有資本出現,叫個體戶,而不是個體企業,那時法律規定一個人的僱工不能超過7個人,傻子瓜子僱了100多個人炒瓜子,各級寫報告反映,這個人超過法律規定的7個人僱工,是剝削。鄧小平的批示是等等看,事實證明,它不是一種剝削。法律上有了幾次變更,一開始允許個體戶的出現,然後到私人經濟是對公有經濟的補充,現在變為兩個毫不動搖。

這種變革恰恰是社會制度進步的重要條件,其中很重要的是,有企業家群體出現。私人企業家群體出現,也開始有慈善和公益出現。最早我們看到,中國只有六大國有慈善基金,從目前來看,雖然他們仍占主導地位,但從數量看,民營各種各樣慈善基金,已經遠遠超過國有控股的這六家。

南巡講話打破了剝削理論,私人資本為社會發展提供瞭解決方案,否則中國無法解決就業問題、吃不飽、穿不暖問題。恰恰是改革讓中國取消糧票,取消各種各樣限制,最後讓社會經濟得到巨大的發展。

我們看看改革以後中國和日本經濟發展情況,2010年左右中國的GDP開始超過日本GDP總量,2015年的時候,中國的GDP回到1949年,大概是日本GDP的2.5倍。可以看出,南巡講話和私有經濟出現,允許企業家群體出現,對中國經濟產生了巨大的變化。再看人均GDP,1978年改革之後,到了2015年,我們人均GDP也回到4:1。從40:1到4:1,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中國的進步在於市場經濟和私有經濟發展。社會的發展,表明企業家起的作用是巨大的。財富變成了一種責任。

很多人跟我談,為什麼要企業家做公益?阿拉善SEE生態學會基本由企業家組織,也有律師參與,主要是富起來的一些人。企業家在社會發展過程中,必須承擔社會責任。一個人砍一棵樹,這棵樹靠大自然自我恢復是可以彌補的,但是企業家用工業化生產方式掠奪資源,可能十年、二十年都沒辦法恢復。任何企業家都在大量使用社會資源。只從社會資源使用的角度考慮,我們就要說,你更應該承擔更多社會責任。

我們現在看到很多人在用餓了麼,要別人送飯。塑料袋用多長時間,大概20分鐘,於是它就變成幾年也無法消化的汙染。我們一年用多少?大概150億件,這個數量巨大,企業家就必須考慮,我們如何把這些塑料袋、包裝袋,運輸的包裝品消耗掉。

150億件是巨大的,可這塑料袋只用了20分鐘時間,從裝進去,送到你那,把飯盒打開也就20分鐘,就浪費掉了。很多企業家重新考慮,如何把塑料變成衣服,變成其他的製品,如何再生,不能再次利用就會變成社會的巨大汙染。當企業家成為創造和擁有財富主體的時候,背後就有更多的社會責任,要求你無論如何也需要承擔,否則你就會得到社會報復和大自然報復。會有越來越多人譴責你造成的社會破壞。

於是,我們可以看到出現了社會公益和社會慈善。很多人為社會提供服務時,大部分做的是慈善事業,但和社會公益是有差別的。我們的法律中,目前為止仍然是以慈善為主,公益和慈善兩者沒有法律界定。最近我們起草《社會組織條例》,討論稿的爭論,對慈善和公益的定義,甚至沒有說清這兩者之間差別。

公益和慈善的差別,在於慈善通常針對於特殊的人群。比如說一個人病了,我要給他捐點錢幫助他治病,因為他自己無能力承擔這個醫療費用。公益和這些善舉完全不同。公益是介乎於國家與私人利益之間的東西,他是沒有國家利益限制。比如說,國際紅十字會在任何戰爭時候,從來不問你這個傷員是從哪個戰線來,他是以生命救治為先。無論你從左邊來的還是從右邊來的,我都治你。他不管國家,也不管哪方利益,更不會針對於某些私人。

比如阿拉善荒漠化治理,從今天看,好像荒漠化治療是為解決中國人民存在的問題。2004年的沙塵暴,主要是從阿拉善的沙漠吹到了北京,一個冬天有60多天的沙塵暴——現在我們看不見沙塵暴了。沙塵暴飛到韓國,飛到了日本,是日本和韓國的企業家先到中國沙漠地區開始荒漠化治理。

社會公益不論國界,也沒有特定受益人群,今天你可能是受益人群,明天他可能是。比如我們對所有動物保護,今天我們的鳥在中國,明天可能飛到西伯利亞,飛到其他國家,是不是會因為這些動物會轉移,我們就不保護?

比如《巴黎協定》強調,多長時間內地球上升不能超過兩度,這樣計算我們排放的各種物質的量有多少。這兩度造成地球升溫,會讓所有人類都面臨危險。地球升溫問題已經在中國出現巨大變化,我們的三江源雪線大概已經下降了100多米,喜馬拉雅山雪線在不斷變化。雪線變化的過程,會導致水資源短缺,氣候溫度上升,上海可能就沒了——而中國相當一部分地區現在是海拔50米以下的地區。

在公益和社會發展的問題,更多強調的是企業家要承擔公益責任,而不僅僅是慈善責任。公益涉及到財富再分配,社會的長遠發展問題。

中國扶貧政策中,大部分是授人以魚。精準扶貧大多是給你錢,他們希望消滅窮人。所有的慈善大概都同樣,因為你沒錢,給你錢,你可能就變成有錢人。但是社會發展的邏輯和實驗發現,給錢消滅不了窮人,只有消滅產生貧困的制度,才不會有窮人產生。

中央前天的新聞,已經特別強調,要禁止一年兩次以上扶貧調查,就是因為今天你去扶貧調查一個家庭,你的家庭生活在扶貧線以下,明天調查發現這個村多了三個人在貧困線以下,那三個人的老婆都不幹活,不幹活的時候拿到政府的補貼,比他幹活掙到的錢還多。貧困數據在精準扶貧之後不但沒縮小,反而數據在擴大。你們看這兩天的新聞,特別強調,一年只能做一次扶貧普查。

阿拉善進行荒漠化治理過程中,就發現這樣的問題。最初我們拿社會捐的錢種植大量綠化,在沙漠中用綠化來固定沙子。當地農民就把我們的鐵絲網剪開,把羊放進去把我們的草吃掉。我們沒有想到,荒漠化治理過程中,必須讓周邊老百姓因此受益。他們覺得治理荒漠化沒有讓他們受益,他們的受益,就是剪開鐵絲網把羊放進去吃我們的草。於是,我們就改變治理方式,讓老百姓通過嫁接肉蓯蓉(編者注:一種可用於藥材的沙漠植物)獲益。

當你授人以漁,讓他學會通過環保獲得更多收益,這個公益才能長久下去,農民因此獲益,才能夠發展下去。

雲南的長江第一灣,大概有7萬多畝煙田。抽菸人都知道雲南煙好,但是有化肥、要用農藥,會導致長江第一灣水域受到巨大汙染。如果長江水源受到汙染,第一灣流下的水會一直流到中國全境,會有更多的汙染。

我前天剛從西寧回來,我們要保護三江源,希望我們的源頭不要被汙染,野生動物重新發展。我們希望把雲南7萬畝煙田消滅,現在已經消滅17000多畝,我們用什麼辦法?讓農民養蜂、種草藥。養蜂過程中你會發現,他會讓別的人也不能灑農藥,不能用化肥,因為蜜蜂吃了這樣的花會死掉,就產生不好的蜜。通過養蜂能治富,能改變種植煙田而獲得的收益,他才願意參與。用公益方式改變他們的生存方式,才可能消滅貧困。

這樣一個發展過程中,消滅貧困是從制度角度出發的。慈善只能解決人對人的交換問題。我們更多希望社會制度進步,原因在於我們希望消滅貧困。從最簡單的捐助做善事,變成對公益進行投資。將思想、資金、時間、經驗投入到公益活動,才能授人以漁,轉換成社會效益。當窮人自己學會如何致富,具有創造財富的能力,我們才可能消滅貧困。當你能改變、善待,讓所有人通過授人以漁進入社會,這個社會才會改變。

大家知道,比爾蓋茨在大量用錢救治艾滋病。除了在中國,在非洲,在很多艾滋病發展地區都有比爾蓋茨和巴菲特的基金,他們在投入大量力量去救助。

比爾蓋茨發現,為什麼消滅不了艾滋病?因為艾滋病患者進不了工廠,沒有就業條件。男人不斷賣血才能生存下來,女人不斷當妓女,否則她沒有生存的條件。

於是巴菲特想了一個辦法,能不能從一些國家弄來藥,花高價買藥,變成當地工人進行生產。於是把艾滋病的藥的生產廠,放在艾滋病地區,讓所有艾滋病病人到藥廠去工作。你就能拿到勞動收入,也不怕你偷這些藥,因為這些藥本來就是我想給你治艾滋病的。你們偷的越多,吃得越多就沒有艾滋病。這樣他就把本來花錢去買藥的,變成在地投資,而轉換成一種公益行為,這就是我們所說,企業家才能做到的社會企業的出現。

如果不是企業家,可能只會做慈善,買藥去做救治就完了。但是企業家發生改變,就變成了,我要在當地建廠,我要讓艾滋病人有地方工作,他就不再去賣血,就不再嫖娼。他有勞動收入能養家餬口,他就會注重改變自己的艾滋病的行為,他就不會再去讓別人產生艾滋病。整個社會發展當中,企業家有巨大的帶動能力,因為你有無數員工。你有巨大的影響力,你的產品有很多人在使用。企業家在推動社會進步,變成了社會的修理者。

當社會出現缺陷的時候,企業家會發現,這是我生產的機會,越是哪有缺陷多,我就越要用什麼辦法改善它。我們的共享單車,可能就是想鑽這樣的空子,當自行車服務不夠方便的時候,用共享單車能不能解決呢?但是它可能也存在其他競爭和其他方法的問題,但是至少從機會上來看,它是對社會的一種重新解釋。

這就是社會的進步。要形成社會新的良好的循環,更多要依賴於企業家。我們可以看到,從去年到今年,我們國家發了一系列對企業家地位認可和尊重的文件。對企業家行為進行保護,就是因為企業家的社會公益已經成為社會發展的支點,已經影響到政府與政策的變化。

比如說,我們在三江源保護開始的時候,整個三江源沒有列入國家保護區。但是今天,有15平方公里的國家公園和100萬平方公里的國家保護區。我們把也試圖把江豚從二級保護動物上升為一級保護動物,我們的企業家們向政府提出要拒吃魚翅,國務院最終批准要拒吃魚翅。也是我們提出政協提案和人大提案,要求修改《環保法》,於是民營和社會公益組織,對各種各樣汙染行為提出訴訟。

到現在這種訴訟已經達到100多起,而且幾乎所有的訴訟都是NGO組織勝了。企業造成的汙染行為要進行賠償。如果沒有公眾參與,我們的環境是得不到友好保護。我們已經和銀行簽訂一些協議,沒有經過綠色審批,就不能變成綠色金融。許多汙染企業拿不到銀行貸款,迫使汙染企業不得不進行環境治理和保護。

企業家逐步變成公益階層,原因在於企業家有更穩定的收入,有可靠的組織能力。如果不能把企業家的能力運用到授人以漁,可能學會打魚的農民因為沒有船,沒有網也仍然無法加入到打魚而為生的階段。所以,企業家要用這樣的方法組織社會發展。

我們在沙漠地區搞節水,引進以色列小米,滴灌技術種植的小米,一斤可以節約一噸水,但是政府並不收購小米,因為它是一個小眾產品,它只收購玉米。當地農民仍然是大量生產浪費水的玉米,就要靠企業家自我組織,幫助農民把所有小米銷售,而且讓小米的收益大於種植玉米的收益。

這是從窮變富的過程,恰恰是這樣一些做法,最後我們的行為被政府所承認。阿拉善企業家幾乎都成為阿拉善盟地方政府的一些形象代言人。確實解決了相當多環境保護問題,也逐漸得到公民信任。我們從第一年賠錢,第二年賠錢,第三年賠錢,到現在開始有了盈利。

企業家用社會管理,工業組織的能力,讓農業產品也變成工業產品。我們生產米棒、烤片、醋、酒和其他衍生產品,同時把這些技術轉移給農民,讓農民從種植到加工、運輸、生產,所有環節都變成農民擁有的環節。如果是政府,這些是做不成的。只有企業家才有可能把這些事情變成社會公益。企業家對慈善的投資變成社會公益,就是讓農民受益和貧困者受益同時,也讓富人受益。

社會發展中,我們可以看到,社會擁有更多企業家,也有了更多各種各樣社會產品,這些基因都在社會當中產生巨大作用。比如有壹基金,有阿拉善我們SEE基金,有南都公益基金,有樂平基金等等。我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社會組織中,是企業家為主在承擔這些社會責任的,一般都可持續發展。

我們也看到很多以演員為名的組織,但是他們的理事會里頭,常常是企業家在幫助。單靠他們的名聲,單靠他們的經營能力,沒有企業家的組織行為,很難持續發展下去。大多非企業家組織的公益基金,中途失敗的佔多數。有企業家參與和支持的,逐步都發展成常規的、可持續發展的情況。

包括美麗中國,教師進農村的做法,更多不是僅僅解決教育經費的問題。更重要的是授人以漁,要讓更多人通過接受教育,學會如何打魚而產生自我生存的能力。

過去認為,投資公益是一種慈善行為,只有付出而沒有收穫。今天我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企業,通過企業家的行為,讓公益產生收益,擴大了再公益的能力。用企業家發展經濟的行為,讓當地農民從貧困當中走出來,而不再是以種地為生。他們可能通過養殖,通過工業化生產方式,從貧困轉為提升。

中國很重要的問題是,為什麼人均GDP現在仍然排在100位左右,比發達國家差得很遠很遠,甚至比不上中等發達國家,原因在於我們沒把城市化問題和農村問題結合起來。企業家行為進入到農村無組織狀態中,產生經濟效益,讓他們從貧困中走出來,再產生財富時,很重要的是公益組織誕生。靠企業家的社會精神,才讓農民改變現狀,有了發展餘地。

社會發展過程中,我們認為,慈善更重要的是,讓所有窮人都有創造財富的能力和手段,而絕不是精準扶貧的方式給你錢,你給多少錢,他也學不會用什麼方式去創造財富。他只能把這些錢進行再次消費。如果所有的錢都在消費過程,或者維持生命過程中,就像我們說的授人以魚,財富基本上就浪費掉了。

我們一定要用企業家的特殊行為,發展我們的公益事業,讓所有貧困者學會通過公益發展,有自我創造財富的能力。我們的企業家和企業家的社會精神才能夠得到傳承,並讓社會得到真實的發展。

我講的就是這些,謝謝大家。

任志強:企業家應該怎麼做公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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