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北边的蒙古》第二章 启程 路新奇而漫长

《蒙古北边的蒙古》第二章 启程 路新奇而漫长

那天刚巧是九八年的阳历八月十五号。

“八月十五杀鞑子!”

老魏拖着箱子,一脸兴奋,刚一走入火车厢就大喊起来。引得车厢内一些懂中文的蒙古旅客纷纷投来愤怒的目光。跟在后面的定北急忙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中等个子蒙古年轻人豹子一样跳过来,准备立刻捍卫一下民族尊严。可是窜到老魏跟前比较身量之后却改变了主意,愤怒的挥舞了几下拳头转身走了。后来定北和老魏才知道,老魏的块头不亚于蒙古最好的摔跤手。一般的蒙古男人见了这样体格的汉子总是不由自主心生怯意。

定北的爷爷给他取这么个名字,想来是难忘当年金人入关之辱,念念不忘孙子能够挥师北上,平定北疆。老人未料到身入黄土之后,孙子真的带着这么个豪气冲天的名字去了北国。不过却不是‘定北’,倒像是‘和番’。此刻定北和老魏解决了国际纠纷,收拾好铺位才得以四处观望起来。这是一列蒙古开来的列车,老式的绿色车厢,包厢门和窗框都是木质的,时间长了油漆脱落,露出斑斑驳驳的木材本色。车厢地板上铺着民族纹饰的地毯,看起来华丽却土的掉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羊奶味道。刚才定北只顾了新鲜的四处观望和平息老魏的纠纷,没有感觉,这会儿忍不住强烈的呕吐起来,包厢中的气味越发让人难以忍受。同厢另外两位忍不住跑到过道吸烟去了。第一天国内的行程平淡无奇,昏昏欲睡中,定北想起车站上遇到的那两个人。

八月份的北京酷暑尚未消退。尽管火车清晨就出发,定北还是累得满头大汗。这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他自己一人就带了五个皮箱,几乎全部家当都装上了。北京站照例庄严肃穆,国际列车候车室人声鼎沸,多数是来中国旅游的返程蒙古人。他们随身携带着巨大的包裹,使人想起九十年代初到俄罗斯淘金的中国潮。四周传来的蒙语使定北未曾离开北京已经觉得身在国外。人群中有两个人吸引了定北的目光,那两个显然是中国人。瘦高个的那个一看就不是北京人,定北注意他是因为那人随身几乎没带行李,背个黑色皮挎包,灰色半袖衬衫拽在裤子里,腋下紧紧夹着一个精致的手包。在周围蒙古壮汉的拥挤推桑中神色紧张四处张望,似乎想找一处清静安全的所在。而另一个则坦然的多,三十七八岁,长得白白胖胖,穿件红色格子衬衫,米色西裤优雅的用一条白色背带挂在腰上。头发溜光水滑,手持一柄小折扇不停扇着换取些许凉风。身旁有两个年轻人像是跟班,瞻前顾后照顾着一堆皮箱。‘那两人倒是满有意思’定北想,‘不知是不是也上了这趟车’。想到这里,爬起来向上铺看了看,老魏睡得活像一头死猪。再看看表,已经下午一点多了。定北决定在车上四处走走,看看车站那两人是不是也在。‘日后在那鬼地方,毕竟多认识个朋友多一条路’定北一边琢磨着,一边顺着走廊向火车后部走去。窗外中国北方农村田间的大块黄色土地一闪而过,绿色的农田和树冠掩盖不住黄土裸露,火车快到山西大同了。

就在定北四处找人的当口,老魏从睡梦中醒来,不见了定北,却和同车厢的一个爱尔兰人交上了朋友。本来也是无话可说,却是因为一盒粉丝,老魏也算认识个国际友人。睡醒觉,自然想吃点儿东西,爱尔兰拿了一盒好像是泡面的东西让老魏看。老魏连说带比划告诉他这不是面条的时候他显然有点儿吃惊。老魏仔细看了包装上的中文,比划着告诉他这是粉丝,一种生的食物。听了这个,爱尔兰无奈的耸耸肩,估计是盒子封面上引人食欲的图片让他这么选择的。

吃过‘酸辣粉’,爱尔兰从屁兜里摸出烟丝和卷烟纸,不慌不忙地卷了一支烟,然后离开包厢吸烟去了。呵呵,一个老兵的早餐—一杯咖啡、一支卷烟;一个背包客的早餐—一碗酸辣粉、一支卷烟。

只是自从下车之后,老魏再也没能见到爱尔兰,而这一段国际友情只维持了三十一个小时,其中包括睡觉的时间。

定北一路走来,忽然听见两个人在用中国话交谈。赶紧停下来敲敲包厢门。门随即开了,他非常高兴的看到他想见的两个人居然住在同一个包厢里,正面对面坐着。中间小桌上摆满烧鸡一类的熟食,还有一瓶二锅头。那哥儿俩一边喝着一边聊的正欢。

“什、什么事?”穿背带裤的胖子磕磕巴巴的用北京腔儿半吊子英文问道。

因为将要去的地方,还有车上纷杂的乘客,使得每个中国人不自觉对别人的身份产生狐疑。仿佛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听不懂中文似的。

定北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胖子拿自己当蒙古人了。他倚门站着摸出烟盒抽出两支递了过去:“我说老哥别费劲吧拉的憋英国词儿啦,中国人吧?”说着一边看着胖子,又瞄了瞄瘦高个,笑了笑说:“不瞒二位,在车站就瞧见两位了,自打上车就惦记着认识一下。我叫吴定北,北京的。单位在那边开了分公司,过去打工。你们二位呢?也是去乌兰巴托吧?”

“是呀,是呀,”胖子笑着说:“没错兄弟,见笑了。我也是北京的,姓李,李明。不瞒您说,听说那边中国人越来越多,中国公司也越来越多。我打算过去开个饭馆挣俩钱花花。先头有人过去把地儿选好了。这回去可就是开工盖房准备开业啦。这就算认识了,以后兄弟多过去捧场啊,呵呵。”胖子显然很爱说话,声音尖细且透着北京人的油滑味。比较之下,瘦子很沉默,一直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交谈。

“这位游老板,游志远,四川的。专门搞建筑,过去打算做工程。这不,我饭店的工程就拜托老游了。”一边说着,一边冲游志远笑笑,而那个被称作老游的依然没有表情,似乎游志远这个名字和他毫无关系。定北也向老游笑了笑,同时问道:“我坐下聊聊不介意吧?”

“说哪的话,上了这趟车,咱就都是中国一家亲了。坐,快坐。”李明很热情。

“坐吧,”游志远从嘴角挤出这两个字,往里挪动了一下,表示定北可以坐下。

正说着,车子到了大同站,停车十分钟。李明冲了出去:“你们先聊着,我再去弄点吃的啊。”

包厢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定北得以仔细打量打量不爱说话的老游。这人四十来岁,穿一件灰色衬衫,蓝色西裤,低档的劣质皮鞋。看上去一脸沧桑,多年室外工作风吹日晒造就了一身粗糙古铜色的皮肤。

一直默不做声的老游拿起桌上的二锅头,满满倒了两杯。端起其中一杯说:“干!”一仰脖喝下去。定远随即也说了声:“干”,跟着一口喝光。

“要得。”

定北第一次见到老游的笑容。

“啥子都不要说娄,同乘一趟车,同去一个地方,就是朋友娄,互相关照。”不爱说话的老游话说出来却是豪气云天,只有一句却让定北觉得比刚才李明那一筐听着都踏实。

李明动作迅速,老游一句话的功夫他已经买了烧鸡火腿啤酒等等一大堆东西回来了。于是收拾残局,布菜重新开战。这一顿酒喝得昏天黑地,喝得气势汹汹,喝得三人拜了把兄弟。老游年龄最大,四十有二,李明三十七居老二。那一年定北很小,才刚刚二十四岁,还是个毛头小子,无怨无悔的做了三弟。三人各自都觉得这一拜和刘关张桃园结义不相上下。定北看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火车早已进入内蒙古境内,窗外却仍旧是一派北方村居的景色,看得三人有些茫然。他似乎想起什么说:“二位哥哥,听说半夜在二连浩特过关的时候且得折腾一阵子呢,得,二位哥哥赶紧歇着吧。兄弟我也回去睡觉了,咱们来日方长。”

那两位深表赞同。于是定北辞了二位新拜的义兄,一路回到自己包厢。这边老魏正嘟嘟囔囔抱怨找不着人了呢。定北见了赶紧赔不是,也没细说老游他们的事,翻身爬上上铺倒头睡了。临睡前没忘了关照老魏赶紧睡觉,半夜要过边境。随着夜色降临,整个车厢静了下来。只有车轮压过铁轨发出有节奏的哐啷哐啷声延绵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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