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外婆還不是外婆的時候丨冰點特稿

當外婆還不是外婆的時候丨冰點特稿

▲張哲與母親、外婆在一起

第986期

當外婆還不是外婆的時候

本報記者 陳墨

長久以來,張哲一直覺得自己的外婆沒什麼特別,甚至常被這個92歲老教師的職業病氣到崩潰。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外婆70年前的畢業紀念冊。他恍然發覺,外婆也有過意氣風發的青春時光。與外婆一次又一次長談之後,他重新發現了自己的外婆:戰火中求學的熱血,文革中不隨波逐流的堅持,甚至懵懂而矜持的初戀。他被外婆的故事吸引,並參與其中,為外婆和當年的夥伴們安排了“世紀大重逢”。

儘管從小與外婆一起生活了6年,此後也時常見面,33歲的張哲卻從未試圖與這個大自己五輪的老人真正交流。在他的心目中,當了一輩子小學老師的外婆自帶一種“生硬的氣場”,何況還操著一口難懂的方言。

她時常提起童年的村坊,張哲一句都聽不懂,“村坊是什麼鬼?”忍著瞌睡陪她打麻將,卻被諷刺悶聲發大財,張哲只好“在心裡翻白眼”,家庭聚會上,憑餘光感覺到外婆盯著自己,不愛說話的張哲就要果斷開啟新話題,阻截外婆即將發表的雷人評語。

事實上,除了特別嚴厲,當過記者、編輯的張哲從未覺得自己的外婆有任何特別,直到發現了一本70年前的畢業紀念冊。

一本不及A4紙一半大的小冊子,用深藍色的布包裹著,一端用褐色的繩子穿過。翻開又輕又薄的紙張,毛筆寫就的贈言各有風致:“在艱難與破壞中的建設,是真正的!有價值玩味的!”“讀書猶如金字塔!”“一分努力,一分報答。”

所有的留言是寫給劉梅香的。1945年,22歲的梅香同學從浙江省湘湖師範學校畢業,那時,她還不是張哲的外婆。而今,她和外孫的名字,一起出現在一本白色小書的封面上,書名是《梅子青時:外婆的青春紀念冊》。

“我忽然省悟到,它(畢業紀念冊)就像一根線,把我跟外婆牽扯到一起。而在這之後,我自己將是另一根線,牽起外婆和她過往的人生。”張哲在書中感慨道。

如果不是這確鑿的物證,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去想象,眼前這個老婦人也有過意氣風發的年代

去年12月的一天,張哲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外婆摔倒了。他急火火地趕到醫院,病床上的外婆讓他揪心,儘管一直以來,這個內向的文藝青年並不覺得和外婆有多親近。

這部分是因為外婆的暴脾氣。相傳“文革”時,有學生在課堂上站起來大喊:“打倒壞分子劉梅香!”當了一輩子班主任的外婆不動聲色,一黑板擦飛過去。打沒打中沒人記得,甚至她原本的姓氏“劉”也被牛脾氣蓋過,有人乾脆喊她“牛老師”。

即便在被推進手術室以後,一生強勢的老太太還讓醫生給等在門外的家屬帶話:“不要都等著,留一個就夠了,其他人吃飯去!”

除去逢年過節給外婆打電話,張哲很少與外婆有其他交集了。直到這次外婆檢查出動脈瘤破裂導致下蛛網膜出血之後,張哲擔負起了幫外婆找通訊錄的重任,這讓他與承載外婆青春的畢業紀念冊不期而遇。

讓他吃驚的是,紀念冊中的留言字體各不相同,有的遒勁挺拔,有的揮灑飄逸,有的豪放不羈,有的娟秀雅緻。每一篇都堪比書法作品。每條留言最後,都有署名和印章,留言者和張哲的外婆劉梅香一樣,都是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孩子,留言時間是抗日戰爭勝利前夕。

當外婆還不是外婆的時候丨冰點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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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畢業紀念冊中的留言

“如果不是這確鑿的物證,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去想象,眼前這個老婦人也有過意氣風發的年代。”張哲說。

他寫了一篇配圖小文發到公眾號上,很快獲得了4萬多點擊,甚至有出版社發來邀約,願意就外婆的故事出書。

“不是為了出書,是想給外婆個交代。”坐在杭州老城區的咖啡館裡,這個戴黑框眼鏡的報社編輯遺憾地說起,奶奶在世的時候,有一次講起過去的老故事。張哲很感興趣:“怎麼從來沒跟我說過?”奶奶也很驚訝:“你怎麼沒說過喜歡聽?”天色已晚,祖孫倆愉快地約定,下次再細說。“本來以為來日方長,沒想到幾個月之後,奶奶就因癌症過世了。”張哲沉吟半晌,嘆了口氣。

他害怕再沒有機會聽外婆絮叨舊事。手術以後,張哲難過地發現,那個總是誇耀自己90多歲還頭腦清楚的外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胡言亂語的虛弱老人。

讓張哲的媽媽王冰芳感到安慰而意外的是,當外婆哭喪著臉大罵家人,拼命拔掉身上的針頭、尿管和監護儀時,素來與外婆“氣場不和”的兒子守在床前,整整兩個小時,緊緊攥住了外婆的手。

從認識這個被我稱作外婆的人那天起,她一直都是個老太太。如果說歲月為她帶去過什麼改變,那也只不過是老、更老、都這麼老了

外婆奇蹟般好起來以後,張哲以堪比搶救文物的急迫心情,“搶救”外婆的記憶。

出院恢復的外婆倚著床頭的靠墊,張哲把錄音筆放在外婆的腳上,自己擠在床邊的小馬紮上,仰著臉準備聽故事,畢業紀念冊擺在手邊。

“文字背後的人那時都還是十幾二十歲的青春少年,求學於亂世之中,目睹山河破碎,身歷生離死別,是否都曾經為家國的命運而焦慮不堪?胸懷的一角,又是否也有過蠢動的小情小愛?”幾乎是第一次,張哲對外婆的過去產生了好奇。

然而,先後在幾家媒體做過記者的張哲很快發現,採訪自己的外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試圖引導外婆按照紀念冊的順序講故事,結果老太太翻頁比他還快:“嚴時豪,遂昌人。潘思彩,松陽人……”讓她多講一點,老人家又慢條斯理地講起了國共合作。

張哲合上紀念冊,索性讓老人自由發揮。耐著性子聽下來,他竟然被外婆的故事深深吸引了。

外婆的求學生涯是在逃難中度過的。1942年,外婆入學不到一年,暫設在浙江松陽古市鎮附近廣因寺裡的湘湖師範遭日軍轟炸,7人被炸死,血肉飛到樹上掛起來,是膽子大的老師和同學一捧一捧運出去埋掉的。隨後,全校師生繼續南遷,流亡辦學。到抗戰勝利前一個月畢業時,學校曾數次更換校址。

也是在這4年,外婆結識了畢業紀念冊裡的同學。外婆的好朋友陶愛鳳,長著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是歌詠團的文藝骨幹,唱起幼時在保育院學的兒歌《小小葉兒嘩啦啦》時,表情豐富,手舞足蹈;另一個閨蜜樓庭芬,與男友金竹鬧矛盾,十幾歲的小男生衝進女生宿舍大喊:“庭芬,從前我愛你,現在我愛你,將來我更愛你!”

張哲意外且欣喜地聽外婆講著,她們睡通鋪、吃大灶、用鹽湯(鹽泡開水)下飯,一人一隻碗,拼命往肚子裡填飯。滿頭白髮的老太太比劃著大肚皮,“有一次我吃得肚皮脹,去洗碗,一蹲下,‘哇’一下全都吐出來嘍!”老人大笑起來,忘了掩飾缺了門牙的豁口。

這一天,張哲與外婆一直聊到晚上8點。在這次長談之前,他從未與外婆有過如此長時間的交流,“從認識這個被我稱作外婆的人那天起,她一直都是個老太太。如果說歲月為她帶去過什麼改變,那也只不過是老、更老、都這麼老了。”

他反覆聽外婆帶有難懂地方口音的錄音,不清楚的地方找媽媽做翻譯,一字不落地敲進電腦裡。除此之外,他查閱了大量的資料。核實老人講述中不清楚的地理信息和史料,在最終出版的書中還配上了生動的手繪地圖。

《梅子青時》付印前,外婆拿著張哲打印出的大字體書稿,一句一句細細地看。“這個地方全靠張哲。”不止一次,老人點著書稿對陪讀的女兒王冰芳說,“我一看印象全回來了。”

優秀的校友很多,我沒有做出成績來,你寫我的故事有啥意思?“因為你是我外婆。”

重新發現並寫下外婆的故事,讓張哲開始反思自己與這個小個子老人的關係。張哲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離家讀書後,想念並不愛吃的外婆手擀麵條的味道。他也沒有想到,年輕時的外婆,會隔著近半個世紀,為他上了一課。

外婆最難忘的兩段日子,一段是在湘湖師範讀書,另一段是“文革”。那時,害怕抄家惹事,外婆狠心剪掉了和外公穿婚紗、西服的結婚照,燒掉了線裝本《紅樓夢》,張哲媽媽王冰芳讀《紅日》被發現,被外婆喊著“毒草”扯了個稀巴爛。

但一到學校,她就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牛老師”。有一天,那時已是中年婦女的外婆正在上課,窗外有學生探進頭,鼓動學生到街上鬧革命去。外婆放下點名冊,平靜地對學生們講了自己的兩個原則:

“第一,不管怎麼樣,我還是按照教學計劃上課,只要下面有一個學生,我也照樣上。如果一個學生都沒有,我就站在教室裡,站到下課再走。第二,不上課可以,但是將來要找我補課,我是不給補的。”

班上的同學都留了下來,劉老師卻沒有兌現不補課的承諾。即便在停課鬧革命時,她也把學生叫來,“所有學校都停課了,我給你們上課吧。”

“很難想象這是外婆說的話,在我印象中,她就是一個普通、樸素的老太太。”張哲有些動容。

因為心直口快得罪人,她畢業後輾轉了3所小學才安定下來教到退休,如今,她的最後一屆學生也已年過半百了。《梅子青時》出版後,一位47歲的女士輾轉找到張哲,說自己是外婆的學生,並去劉老師家拜訪。臨走前,她對外婆說:“劉老師對不起。”隨即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

“我一直都想當老師。”倚著牆邊坐著,92歲高齡的劉梅香淡淡地回憶道,她兩手交叉著搭在腿上,皺紋如連綿的丘陵,爬滿了整個手背。

“小人物的故事重要嗎?”張哲的眼神犀利起來,由於入不敷出,他供職的報紙即將消失,這個很可能面臨失業的編輯還是執拗地決定,做一些不值錢的事,比如留住劉梅香這個名字,“再過100年、1000年,人們回望這個時代,不應該只有馬雲范冰冰。”

但當外婆問起,優秀的校友很多,我沒有做出成績來,你寫我的故事有啥意思?張哲只是簡略地回答:“因為你是我外婆。”

日子有很多種過法,不管怎麼樣過,只要你們自己身體健康,心情愉快,我就放心了

不知不覺間,外婆早已成了他日記裡的主角。“外婆今天能自己用筷子吃飯。”“外婆今天能自己去廁所大便。”“有個修剪花枝的女生長得很美,把兩朵百合花送給了外婆。”……老人身體恢復後,張哲又開始陪她聊天,老人家也開始在床頭放個小本,把想到的事情隨手記下來,等著講給外孫聽。

“我恢復得這麼好,全是你的功勞。”當外婆對張哲說出這句話時,張哲吃了一驚,“我也沒有陪過床,幫過她很多嗎?”而張哲的媽媽王冰芳說,外婆至少跟她說過10次,全靠張哲每天陪自己聊過去的事,才熬過病後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雖然嘴上說著“我沒想出書,我就想他來陪我說說話”,書稿付印後,素來嚴厲的外婆卻彷彿成了張哲身後的孩子。每次張哲去看她,老太太就樂呵呵地手一伸:“拿來。”偶爾也會失落地念叨:“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出書。”張哲只好一邊安撫老人,一邊一遍又一遍地給出版社打電話。

對張哲的事情,外婆很少過問,反倒是外孫先發現了她的八卦。打張哲記事起,家裡的展櫃上就放著幾件精美的瓷器,上面畫著山水,還有題字:“梅香學姐紀念 仙華購於景德鎮。”

張哲媽媽問起時,外婆只答是同學送的,直到張哲帶著紀念冊和老照片坐在她腳邊,她才變回70年前的劉梅香。

潘仙華是外婆在湘湖師範的同班同學,白淨的橢圓臉,眼睛細長,很溫和的樣子。學校逃難到山上時,外婆幫他拿過治瘧疾的藥,後來兩人剛好在一組值日,潘仙華神神秘秘地遞來一張小紙條:“你曉得他們為啥把我們派在一道?”

素來心直口快的劉梅香,卻在戀愛問題上矜持起來。對潘仙華的小紙條,她裝作看不懂的樣子,一直到畢業,互有好感的兩人也沒有說破。“你可以主動對他告白啊。”張哲著急了。“哦呦,你以為呢。我那時思想會同你這樣複雜啊?”害羞的外婆裝出生氣的樣子。

一直到潘仙華提前畢業,劉梅香才開始“曲線救國”,她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給與潘仙華同行的同學,只有一句話是重點:“我們大家現在年紀都不小了,以後的事不知會怎樣。”她知道同學能會意,把這話講給潘仙華聽。

她等了很久,盼到了回信,同樣很長,也同樣只有一句話是重點:“老同學,我們的年紀說小不小,說大也還不大。”

外婆的心涼了半截,她託潘仙華幫她帶4件瓷器,其實是為了有個見面的藉口。結果見面賭氣沒談成,後來聽說,潘仙華喜歡上了別的姑娘,外婆也遇到了外公。

“人人都說他是美男子。”外婆眯起眼咧嘴笑起來,忘了一直試圖掩飾的豁牙,相片上年輕時的外公高鼻深目,頭髮精緻地梳到一邊,像極了演員陳坤。

“真想不通我爸怎麼會看上你?”張哲媽媽開玩笑道,老太太一點不生氣。“他是退而求其次,”她馬上又笑開了,“我也是!”

至少在外婆這裡,33歲的張哲從沒有“每逢佳節被逼婚”的煩惱。外婆會給國外的孫輩機票錢,讓他常回家看看,給滿60歲的兒子女兒包上1萬元的壓歲錢,但從不多問個人私事,尤其對張哲。

張哲印象中,外婆上次問他有沒有對象,還是幾年前。面對他的東拉西扯,外婆邊快步走邊笑道:“日子有很多種過法,不管怎麼樣過,只要你們自己身體健康、心情愉快,我就放心了。”

張哲在外婆身後默默摘下眼鏡,擦了擦上面的灰。他那時還不知道,外婆跟他媽媽說:“我知道張哲的性格,問他的事啊,我就是點到即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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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掛著外婆與外公年輕時的合影

她們沒有敗給炮火,沒有敗給政治運動,卻敗給了歲月

一直到決定寫作《梅子青時》之前,張哲都沒有和外婆說過這麼多話。但現在,這個比外婆整整小了60歲的外孫,成了全家最瞭解外婆的人。

至少在村坊、湘師的語境裡,外婆曾經讓張哲滿頭霧水的方言已經不再是障礙。這個瘦小的男生坐在一邊的小凳上,同聲傳譯員一般幫記者實時“翻譯”著外婆的話。“以前一聽就犯困,現在她說什麼我都接得上來。”張哲不無得意。

但他總覺得外婆的故事還缺一個結尾。摔跤又康復後,外婆打電話給久未聯繫的好閨蜜樓庭芬,不成想樓庭芬嗯嗯啊啊,沒說幾句就掛掉了電話。後來張哲知道,老人家的聽力已經非常差了。而當年活潑開朗的文藝骨幹陶愛鳳患了阿茲海默症,已在醫院裡住了多年。

這讓外婆很失落。從在湘湖師範的學生時代起,三姐妹的感情就一直很好,“文革”時都沒有斷了聯繫。3人衣服一道穿,帶著孩子互相蹭飯,17年前外公去世,樓庭芬把外婆接到自己家住了1個月,老伴兒金竹每天列好菜單,變著法兒做給老同學吃。

直到上了年紀,不饒人的歲月把她們固定在了自己的生活半徑裡。“她們沒有敗給炮火,沒有敗給政治運動,卻敗給了歲月。”張哲感慨道,儘管一直希望自己“隱形”記錄外婆的故事,他最終還是忍不住聯絡了兩家的後人,決心為老人們安排一次“世紀大重逢”。

冒著摔跤和大小便失禁的風險,80多歲的金竹、樓庭芬夫婦穿過半個杭州來到劉梅香家,蒼老的手握在一起,沒有擁抱和淚水,彷彿情緒和感觸都已經被幾十年的歲月風乾了。

按照安排,她們一起去看望醫院裡的陶愛鳳。下樓時,外婆逞強一樣快步向前,樓庭芬在後邊急得大叫:“梅香,慢慢走!”

但陶愛鳳已經快要認不出梅香了。保姆輕輕把半張臉遮在被子裡的老人喚醒,她愣愣地盯著兩張長了老人斑的臉看了半晌,眼睛裡忽然有了神采:“梅香當然曉得的呀。我天天都在這裡想,我想你們就快來看我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誰都不認得了。大家讓這個曾經的省級優秀音樂教師唱首歌。“紅星閃閃,放光彩……”有人唱著啟發她,陶愛鳳兩眼直直的。張哲放下手中的攝像機,說了句“小小葉兒嘩啦啦”。

“小小葉兒嘩啦啦,好像一朵玫瑰花。”病床上的陶愛鳳接口唱了起來,旁邊的人一起打起拍子,她已經一顆牙齒都沒有了,唱第一句的聲音竟然清脆動聽。

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自嘲了一句:“我現在是稀裡糊塗,大概唱錯了。”

看著電腦屏幕上當天的錄像,外婆劉梅香左手托腮,默默地用指頭搓著臉。那天,與陶愛鳳、樓庭芬告別後送外婆回家的路上,張哲沒有說話,與外婆一起望向車窗外,聽外婆喃喃念著:“獅峰龍井茶。半島咖啡。元元超市。翠湖豪邸。一個電話,寬帶到家。”

在最終出版的《梅子青時》中,張哲把“世紀大重逢”的照片做了手繪處理,畫上的3人,頭髮斑白,眯起眼笑得開心,外婆不缺牙,陶愛鳳也嘴角上翹,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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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與老同學“世紀大重逢”手繪圖

渺小如你我者,惟有用記錄來對抗遺忘

《梅子青時》出版後,有網友說想到了自己的外婆,有人打電話到張哲工作的報社,有陌生人寄來明信片:“……曾經也有同樣的想法,可終究未能實現。”

文藝青年張哲在豆瓣上寫道:“望一望電視,翻一翻如果你還在看的報紙,當盛世的宣傳消解了個體的意志時,渺小如你我者,惟有用記錄來對抗遺忘。”

外婆送了書給金竹和樓庭芬,給陶愛鳳的女兒打電話,讓家人幫她讀讀這本書,或許能找回過去的記憶。

她沒有太多的熟人可送,在老舊的湘湖師範通訊錄上,有大約一半的名字被用方框框住。張哲知道,有一個歪歪斜斜的鉛筆框一定是外婆畫下的,框裡的名字是王保森,他的外公。

湘湖師範建校70週年聚會時,外公外婆都去參加了。現在已經不再有這種聚會,2002年,湘湖師範併入了杭州廣播電視大學。

而今,張哲依然會昏昏欲睡地陪外婆打平均12秒出一張牌的麻將,依然會在飯桌上因找話題而尷尬,但每當見到外婆獨自一人,他就會坐到老人身邊,熱熱鬧鬧地聊上幾句舊事。

今年9月18日,當張哲把《梅子青時》的樣書拿給外婆時,老人家沒有表現出激動,但書外的塑封,她捂了好多天也捨不得拆。

她不知道,書裡還偷偷封存著張哲青春的一角。寫到外婆在醫院恢復時念出走廊上掛的房間牌子,張哲偷換了一個名字:“責任護士,袁菁。”

其實這是他大學同學的名字。11年前的9月18日,他們短信約定,50年後的今天,不管這個學校還在不在,我們就在上海大學的門口這個位置見。

“她還記得,我也沒忘。”張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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