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旺岭轶事

题记:泰岱以北,黄河以南,在鲁中宽阔的胸膛上,横亘着一带青山,名曰“小长白山”。自隋末义军王薄、杜伏威在山中厉兵秣马,揭竿而起,至民族英雄陈瑛、李曼村在此点燃抗日烽火,汇入滚滚革命洪流,浩浩历史长河之中,多少铁蹄踏碎黄河之浪,多少烽烟笼罩鲁中大地。在无坚不摧的岁月中,英雄总要折戟沉沙。然而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民间轶事,承载着鲁中人民醇厚的民风和对自然的深情挚爱。

1958年初冬,红红的炉火映红了神州大地,也映红了小长白山大旺岭下南旺峪大队这个背山靠水的村庄。炼钢工地上的燃料已经接济不上,青年突击队队长杨志高打算带人进山伐木。

大旺岭轶事

伐木队进山的那天,老天刚撒了一场盐粒雪,到处弥漫着咸咸的被盐腌渍过的味道。

志高从青年突击队里点了堂弟志远、春旺春梅姐弟俩、长河、翠玲等四十几号人,六挂大马车,由十八匹青壮骡马牵引,浩浩荡荡开往旺峪谷。半路上雪娇追了上来,嚷嚷着非要去。雪娇是老支书吴元贵的女儿,正暗恋着年轻有为的杨志高。

旺峪这一片山,统称大旺岭,层峦叠嶂,林木繁茂,气象万千。这片古老的林子,滋润山野,泽被乡里,保一方水土,供百姓生计,自古被视为有灵性、得神佑的宝地。四里八乡的村民,一年四季的薪火,盖房搭屋的椽梁,谋生的农具和家什,饥荒时的野果和野菜,患病时的中草药,避难时的庇护所,无不靠这座山,这片林。当年的抗日武装,打老蒋的队伍,无论是正规军还是游击队,都曾依托这片天然屏障,打得敌人晕头转向,哭爹叫娘。可以说,这不仅是一座福山,也是一座英雄山。

大旺岭轶事

旺峪谷,是林子最茂密的地方。谷底水丰土厚,生着不怕涝的杨柳树,笔直挺拔,蔚为壮观;坡上覆盖着连绵不绝的刺槐、苦楝、山榆、香椿、楸木等杂木,树下簇拥着密实的紫穗槐、麻栎、迎春、荆条等灌木;岭上是耐旱抗风的桧柏、鱼鳞松、小黄杨等硬木,它们扎根破岩,立足绝壁,踏雾凌云,萧然自得。

旺峪谷第一次见到这样一种阵势:六挂大马车,四十几号人,手持利斧大锯绳索,人喊马嘶,杀气腾腾而来。时值冬季,万木萧杀,沟沟坎坎一览无余。伐木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崇山峻岭,丛林酝酿着惶恐不安的气氛。

咔嚓咔嚓!胳膊粗的幼树被利斧拦腰斩断,青色的皮肤下渗出乳白的血液;这一株株代表希望的树苗,或是自然生发,或是人工栽植,承续着大自然生命不竭的血脉,代表着未来不息的人间烟火,却将要化作一缕火焰,去熔化一勺铁水。刺棱刺棱!龇牙咧嘴的大锯片撕咬着大树的骨骼,细碎的肉沫在寒风中飞扬。这些经历了几十年、上百年风雨雷电的参天大树轰然倒下了;曾经用嫩叶、花朵、果实救济过饥民的经济林木也不能幸免;这是地毯式的戕伐,不管是栋梁之才,还是磨棍之料,乃至薪柴之用,一律格杀勿论。

死亡的气氛沿着刀斧和大锯的方向从谷底向坡上蔓延。

终于,大山似乎觉醒,发出低沉的怒吼,山风卷袭着残雪和枯枝败叶随着伐木者的身影急速飞旋,万木愤怒地摇曳起枝条形成抗议的声浪,人们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气在周身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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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找到志高,说这么个杀法不行(鲁中人管伐木叫杀树)!自古进山杀树有规矩,树得分个良莠曲直,最起码未成材的小树要保留,给青山绿林留条活路。

志高说都是拿去烧火,分啥良莠曲直。小树碍事,往外运木头不好运,杀一片清一片,利索,省劲儿。春梅说不服志高,扔下斧子下山去叫秋生了。秋生是炼钢工地的技术员,春梅的恋人。

哥,你快去看看吧!快去!东坡那边出事儿了!志高的堂弟志远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志高。志高不敢怠慢,跟着志远朝东坡跑去。

东坡的砍伐之声骤歇,春旺他们在十几米开外望着沟畔上一棵两抱粗的柿子树指指点点。志高看到一个黑乎乎的怪物紧贴在树干上,那样子好像黑瞎子上树。他还隐约听到了被山风搅乱的歌声,那调子是鲁中一带流行的五音戏《王二姐思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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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你看我,活活气死王二姐。嘡啷摔了菱花镜,象牙床上撕被窝……

这调子被唱得悲悲切切,撕心裂肺,似乎那“黑瞎子”嘴里吐的不是戏词,而是他的五脏六腑。

志高带着几个人,手里握着利斧,一步步靠近柿子树。

红菱被子全撕破,二哥回来盖什么……

听声音志高断定那怪物不是黑瞎子,而是算命的刘瞎子。穿着一身黑棉袍的刘瞎子突然掉过身子背靠在树上,双手高举着大板斧,像个大义凛然的壮士。

只要二哥真来到,红菱被子我做上两大摞……

刘瞎子仰天高歌,只唱得草木皆悲,碑石垂泪,两只窟窿眼盛满深不见底的悲愤和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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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高喊“刘半仙,刘神算,刘亲叔!”刘瞎子一听来了管事儿的,歌声戛然而止。

志高说,伐树是队上的决定,您老可不许捣乱!耽误了炼钢,可是要治罪的!刘瞎子说杨队长啊,治罪先得治你们的罪!你们这么钻头不顾腚的砍杀,得罪了山神,破了咱旺峪的风水,要遭报应哩!志高说新社会要破除迷信,您老可要识相点,宣扬封建思想小心基干民兵绑了你去。刘瞎子说咱爷俩各有道法,各行各事。不过你们谁也别想杀这棵柿子树,谁要蹭破它一点皮,我让他化作肉泥烙大饼!

这时,春梅带着秋生、老支书吴元贵赶到了,后面远远地跟着德庆爷爷和顾老侃。

志高!听叔一句话,这棵柿子树不杀了,就依刘瞎子一回!老支书吴元贵发话了。志高说我堂堂一队之长,不能因为一个算命的失了原则,徇了封建迷信的私情!

德庆爷爷和顾老侃相扶着踉跄而来。一看这阵势,德庆爷爷就明白了个中缘由,说志高啊,咱先放了刘瞎子和这棵树,烧火也不缺这一根木头。其中的由头说来话长,过后爷爷给你细讲。因为一个瞎子一棵树,误了公家的大事儿可不值。志高也是聪明人,看出刘瞎子这一出是有故事的,觉得再僵持下去不好收场,就命令伐木队先去北坡上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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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秋生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挡住众人的去路。志高一愣,说秋生你想干啥?秋生说,伐树的事儿,得我说了算!志高一听就急了,说我是队长,你这是越权!伐木又不需要啥技术,凭啥你说了算?

德庆爷爷说孩子们都别嚷嚷了,这半天大伙也都累了,那就歇会儿,听我讲讲刘瞎子的故事吧。

大伙随便往树枝、荒草、石头上一坐,听德庆爷爷讲刘瞎子的前世今生。

刘瞎子真名叫刘小观,生在刘家坪,南旺峪再往峪口里走六七里就是。刘瞎子并非二目全瞎,有一只眼睛还保持着对这个世界狭窄的窥伺。刘瞎子也并非生来就瞎,二十多岁上被柳湾大地主柳秉勋的管家贾歪脖给扎瞎了左眼,成了独眼龙。后来刘小观跟着一位老道士修成了方士,干脆就把右眼也闭上了,以增加他洞悉人间万象的神秘感,其实在没人的时候,那只独目会像一台透视机一样把这个世界扫描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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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年前,一支从周村来的唱周姑子戏(即五音戏)的戏班子来到旺峪,戏班里有位女演员叫小樱桃,那身段眉眼都撩人,尤其那双眼睛,是一得阁的墨点的,黑亮灵动,看得人心慌意乱。小樱桃唱得也好,尤其那假嗓的尾音翻高,行家叫“云遮月”,婉转悠长,情真意切,把人的魂都勾走了。那时候刘瞎子还不瞎,正着迷五音戏,经常给戏班子搭戏。刘瞎子在张店学过周姑子戏,据说名角邓洪山指点过他,唱得有板有眼。正赶上戏班子的男主角淋了雨打摆子,戏班当家的就请刘瞎子搭戏,这搭来搭去的,刘瞎子就和小樱桃对上眼了。

柳湾大地主柳秉勋花钱请戏班子到柳湾唱三天戏,刘瞎子又跟着去搭戏。第一天柳秉勋就打上了小樱桃的主意,尽管老东西已过了知天命之年,并且堂上已有两个老婆。管家贾歪脖领了老爷的命去找戏班当家的,说你开个价吧,唱完戏小樱桃就成了柳家三姨太了!当家的一听磕头作揖打滚碰地不同意,说大管家啊,俺们这草台班子跑码头不容易,全指望小樱桃揽买卖,没了她台就塌了,班子这八九个人砸了饭碗不说,后头几十口子家眷全指着俺们活命哩。贾歪脖一听这话,一个屁没放就回去复命了。

当晚戏班子住在柳家的大场院里,全班子人愁眉苦脸,因为知道柳秉勋不会善罢甘休。柳家财大势大,独霸乡里。据说柳秉勋的二弟在潍县当议员,他的大儿子是张宗昌手下的连长,就驻扎在济南东边不远处。方圆百里都不敢得罪柳秉勋,连本县县长都让他三分。刘瞎子说你们跑吧!当家的说往哪儿跑?能跑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再说,收了人家三天的钱,就得唱完,不能坏了行规。明天听信儿吧,先歇了,还有两天戏呢。第二天唱戏,柳秉勋听得如痴如醉。晚上散了场,贾歪脖没再来。大家悬着的心稍微放平了些,以为柳大老爷发了善心,不难为咱们了。第三天是压轴戏《王二姐思夫》,刘瞎子对当家的说,我和小樱桃去河边对对戏,当家的没多想就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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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瞎子拉着小樱桃没奔河边,而是钻了北坡堰上的一个土窑。土窑里塞着冬储的柴草,两人就滚了草窝。二十多岁的刘瞎子和十九岁的小樱桃,是烈火遇干柴,那股子劲儿,把窑里的草碾得稀碎。小樱桃长得好唱得好,办那事儿工夫也好,像一匹驯不服小母马,搞得刘瞎子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几只来偷草吃的兔子在窑口竖着耳朵听得热血沸腾,撒着欢地去野地里捉对了。完事后,刘瞎子对小樱桃说,我带你跑!柳秉勋老谋深算,不会轻易放过你,我比你们当家的了解他。小樱桃说我倒是想跑,戏班子的人咋办?我不连累了大家吗?刘瞎子说管不了这么多了,都是些大老爷们,能拿他们咋地?小樱桃说我从小没爹没娘,反正现在已是你的人了,我跟你跑!就是对不住当家的,他教我唱戏,待我像亲闺女,这样可不孝啊!刘瞎子说不跑明天你就落在那老东西手里,老眉咔嚓眼不说,有他的大老婆二老婆在前头,你今后会有好果子吃吗?小樱桃一想,说真那样,我就是一个死!刘瞎子说来日方长,当家的那里以后有机会再尽孝不迟,趁他们还没起疑心咱们赶紧跑!小樱桃说往哪儿跑?刘瞎子说我姥姥家在沂蒙大山里,山高皇帝远,咱去那儿过神仙日子!

小樱桃一听说好,我早厌了东跑西颠的苦日子了,跟了你好歹能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这样两人从柳湾跑回刘家坪拿了点盘缠,又跑到南旺峪折上了官道。

第二天一早,戏班子不见了小樱桃和刘瞎子,当家的就知道两人肯定私奔了。戏唱不成了,也瞒不过柳秉勋。柳秉勋让贾歪脖带着几个家丁骑上快马去追,反正整个旺峪通外面的官道就一条。结果真把两人追上了,五花大绑押了回来。柳秉勋不动声色,说我请乡亲们听三天戏不能食言,今天是最后一天,你们两个得给我唱完。戏台周围布满荷枪实弹的柳家家丁,两人只好诚惶诚恐地唱,把这出《王二姐思夫》唱得山悲水泣,愁云满天。柳秉勋和一干乡绅坐在下面连连喝彩,众乡亲也交口称赞。唱完后,柳秉勋命人端出重重的赏银,对当家的说,这些钱足够你再买五个小樱桃,就算各位掌柜另寻活路,也是绰绰有余。小樱桃呢,我就留下了。我让贾管家套两挂马车,送你们上官道。至于他嘛,柳秉勋指了指刘瞎子,年轻气盛,不知深浅,老爷我不和他计较了,让人送他回刘家坪吧。有全副武装的家丁押送,再加上小樱桃和刘瞎子昨晚私奔那一出,当家的觉得似乎亏欠了柳秉勋,就抱住小樱桃哭了一阵,说我对不住你死去的爹娘!众人都不敢再言语,就无奈留下小樱桃走了。刘瞎子眼睁睁看着小樱桃进了柳家大院,心急如焚,暗下决心一定把她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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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小樱桃在柳家大院被柳秉勋糟蹋了。折腾到半夜,柳秉勋的二老婆醋性大发,连吵带骂地把柳秉勋揪回自己的屋里。性子刚烈的小樱桃觉得跌进了地狱,生无可恋,天交四更时悬梁自尽,贾歪脖带人趁着夜色把尸首抛到旺峪山沟里了。天亮后刘瞎子从柳家马夫那里打探到了消息,发疯一样跑到大山沟里找到小樱桃的尸体,抱在怀里嚎啕大哭,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刘瞎子把小樱桃埋在了旺峪谷一棵柿子树下,念念叨叨地在树下守了三天三夜,然后提起一把大砍刀,腰后又别了一把菜刀,去找柳秉勋拼命。

柳家大院看守的很严,刘瞎子是从后院翻墙进去的。可刚一落地,就被正在巡家护院的贾歪脖和两个家丁撞见,他右手挥舞着大刀朝贾歪脖扑过去。贾歪脖脖子虽歪,但打枪瞄准正得劲儿,抬手一枪打在刘瞎子的手腕上,大刀应声落地。刘瞎子左手又抽出腰后的菜刀往前扑,贾歪脖一甩手飞出一只飞镖,扎中刘瞎子左眼,疼得他在地上打滚。两个家丁上去摁住他绑了,押去见柳秉勋。

柳秉勋见逼死了小樱桃,又重伤了刘瞎子,觉得闹得有点过了,这种事传出去,对二弟和大儿子名声都不利,就做了一回假善人,说念在你二舅姥爷给柳家掌了一辈子勺的份上,我饶你不死。再说乡里乡亲的为一个戏子伤了和气,犯不上。你走吧,滚远点,可别再让我看见!

刘瞎子流落在大旺岭山外,一个游方的道士给他治疗眼伤,但最终成了独眼龙。道士收了他做徒弟,领着他东去崂山修行了。三年后回来,另一只眼也闭上了,其实这只眼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世事。刘瞎子修成了方士,医卜星相都有一套,甚至有人说他得了崂山道士真传,身怀异术,能驱妖捉怪,逢凶化吉。其实这都是刘瞎子自己编的噱头,为的是柳秉勋不再找他麻烦

。刘瞎子回来就是为了陪那棵柿子树,确切地说,是为了陪小樱桃。他这一辈就沾过这么一个女人,小樱桃死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带走了刘瞎子的魂。刘瞎子看不到这棵树,就等于没有魂。

二十多年来,刘瞎子每天都去和柿子树说说话,唱唱《王二姐思夫》,风雨无阻。

德庆爷爷讲完,志高就再也不提伐倒这棵柿子树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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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堰之上,刘瞎子还在扮演黑瞎子,抱着柿子树不放。他不知道人们围坐在德庆爷四周,是在聆听关于他的传奇。志高远远地望着人树合一的刘瞎子,心里竟泛起了一丝丝同情。

德庆爷,还有哪些树有故事啊?志高怕再砍出个张瞎子、李瞎子来。

哎,要我说,这每一棵树,和咱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故事。只不过有的故事,被咱们碰巧知道了,而大多数故事,是我们人类永远也无法破解的。德庆爷捋着胡子,若有所思地说。志高觉得德庆爷简直就是一位哲学家,竟然说出这么高妙的话,和此时自己的感受不谋而合,不由得肃然起敬。甚至,他眼中的每一棵树,都神圣起来,有着小樱桃一样的前世今生。

那咱这树,得怎么个杀法?志高进一步问。

这事儿就交给秋生吧。德庆爷说。这次志高答应得痛快:好!虽然这一方水土也养育了志高,但对于这山这水这林的信息密码,他远不如秋生掌握的多。他是一个喜欢窥伺世俗秘密的人,而秋生则迷恋于探求自然的秘诀。

秋生说大伙儿听好,不管你是哪个大队的,进山伐树,都按我的吩咐办。我在林子里打头阵,大伙跟在后面。凡是我在树干刷了丹红的树,不管啥树种,就是可以杀的;凡是我没有刷丹红的树,一律不准杀!就这么简单,都听明白吗?秋生站在大石头上对大家说。

大家这才注意到秋生是提着一只柳木桶来的,木桶里是大半桶调好的丹红。这丹红是秋生在工地上根据古法自制的,本来是给工地宣传组刷标语用的。旺峪一带自古出产青矾,只要把青矾倒进耐高温的陶罐在火上熬煮,就能得到结晶的丹红,冷却后再加水调制就行了。正如老支书吴元贵所说,秋生的聪明无处不在,石头也能被他榨出油来,这一点志高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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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提着一把斧子钻进林子,后面跟提桶的春梅。雪娇唔嘟唔嘟地追了上来,说秋生哥,带上俺呗!你掌管树的生杀大权,俺帮着春梅姐刷丹红,行不?春梅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和秋生说说知心话,没想到雪娇傻愣愣的没个眼力劲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充当了“电灯泡”,春梅咽下一声重重的叹息,但并未露出了不悦的神色。秋生还没等发话,志高那里先急眼了,说雪娇你凑啥热闹?能瞎不掺和不?这是干活,不是藏猫猫!雪娇嘟着嘴反驳道,刷丹红不是干活是啥?俺就愿意跟着春梅姐干,咋了?志高守着吴元贵也不好发脾气,就说行,那就由你吧,别让山怪背走就行。雪娇说你盼着哩!哼!志高无奈地拍了拍屁股上占的草屑,颜面也索索地掉了一地。他扫了周围一眼,志远春旺等十几条大汉倒是包围着自己,于是恶狠狠地说都傻愣着干啥?干活去!

在聪明方面,秋生就是雪娇的偶像。她非要跟着秋生是出于好奇,就想看看秋生如何鉴定一棵树该不该杀,根本没想秋生和春梅的心思,她就这么单纯。

秋生拿着一把小斧头在林子里闪展腾挪,仰视俯察,敲打闻听。发现一棵可伐之树就用斧头在树干上砍一个记号,春梅提着桶,雪娇拿着一只笤帚疙瘩,在桶里沾沾丹红,刷在记号上。

秋生哥,俺看这棵大树又粗又高,为啥要砍?雪娇不解地问。你抬头看看,树梢已经枯死了。我咋知道的呢?因为梢杈上没有长出今年的新条子。再用斧头敲敲树干听听,像豆腐棒子,说明里面已经中空了,只剩下一层皮了,你说该伐不该伐?秋生耐心地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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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生哥,你不是说不杀小树吗?这棵小苦柳才锨柄粗细,咋也要砍了?

小苦柳命苦,只能做根锨柄喽!你看我砍破的这块树皮,茬口一点不泛青,木屑干得可以点着,说明已经冻死了。小苦柳就是不抗冻啊。

秋生哥,这棵山榆挺拔笔直,一抱来粗,正好可以做大梁,烧火多可惜!

山榆木最容易招虫。你看枝上挂的小囊,都是虫茧。干裂的皮下,布满虫卵。成虫已通过这些小洞钻到木心里了,我观察了一下,至少有四五种害虫靠这棵树过冬,也就是说这棵山榆现在是虫的王国,攻陷它的城池最好的办法就是火攻,不然开春就会传播到其他树上。你说烧火是不是正合适?

那你看这棵树,曲里拐弯的长得这么不出息,连根锨柄都做不成,咋不砍呢?

你知道这叫什么树?痒痒树,又叫紫薇。它要是长大了外皮就会脱落,树干光滑无皮,轻轻抚摸,枝摇叶动,浑身颤抖,甚至会发出“咯咯”的响声,好玩不?据我爷爷说,整个大旺岭也找不出二三十棵,我能舍得砍?物以稀为贵啊,这叫保护生物多样性,懂不?

雪娇就像一个好问的小学生,秋生就像一位博学的先生。一问一答,在山林中上了一节生动的林学课。雪娇可是长了不少见识,羡慕地说,秋生哥你咋懂得这么多学问呢?秋生说我是谁?农中的高材生!不说林学是我的专业课之一,单说你哥我从小就摸透了旺峪的一草一木,它们谁的秘密也别想瞒过我!春梅说啧啧啧你就吹吧,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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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娇,现在这把小斧头交给你,照哥的样子去做,哥检查一下你掌握的咋样。去,别让哥失望啊!秋生郑重其事地把斧头交到雪娇手里。

雪娇像领了尚方宝剑,一个立正,说报告队长,保证完成任务!然后小兔子一样欢快地消失的树丛中。

看着雪娇没了踪影,秋生一把将春梅揽到怀里,撩着春梅纷乱的头发,望着她暗夜一样深邃,储满青春的柔情和迷茫、倔强与痛楚的眼睛,秋生心里涌起爱怜与心疼的潮水,差不多要从眼眶中汹涌而出了。

不哭,我好着呢。春梅两颊生出了两朵桃花,幸福地说。

嗯,我会让你好一辈子!秋生坚定地承诺。

如今,大旺岭山清水秀,人民富裕,经济繁荣。曾经的刀光剑影,爱恨情仇,世事变迁,都化作肥沃的土壤,滋养着一方人民。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勤劳朴实的鲁中人民,正一如既往地用生命捍卫这个朴素的真理。

  • 程刚
  • 山东省济南市章丘区第七中学教师
  • 成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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