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渐熟悉的南苏丹 恍若隔世的北京

一线故事

今天我们继续给大家带来一线代表的故事。这次的主人公也是在人道救援国际舞台上为数不多的中国人,胡向群。

日渐熟悉的南苏丹 恍若隔世的北京

在和平环境中长大的胡向群,初到冲突一线,潜意识中还觉得周遭的枪声像是过年的鞭炮。

在南苏丹、利比里亚等饱经战火的国家工作后,再回到中国,面对平静祥和的生活,反而又觉得有些“不适应”。

冲突中的南苏丹

撤出南苏丹琼莱州州府博尔那天,胡向群耳边枪声不断;看到的,却只有一座空城。“整个城市都空了,被遗弃的那种‘空’。我心里很凉很凉。”

3天前的夜里,南苏丹首都朱巴爆发了一场武装冲突。很快,博尔成为首都之外的另一个战场。南苏丹官方声称这是一场政变,幕后策划者是半年前被撤职的前副总统马沙尔。仅3天,这场冲突就造成约500人死亡、800人受伤。不过,马沙尔本人否认这一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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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南苏丹首都朱巴,人们在临时营地中排队等待领取饮用水。

出于安全考虑,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下称ICRC)南苏丹琼莱州分代表处的工作人员紧急撤离,来自中国的胡向群也在其中。

46岁的江苏女子胡向群个子不高,一头短发,一件白衬衣配一条灰黑色棉布长裙,简单得体。她用软软糯糯的声音,讲述着亲历的战地故事,偶尔停顿几秒,因为不知如何表达那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这次冲突始于2013年12月15日,南苏丹总统卫队的两派人马率先在首都朱巴开火。当时,ICRC南苏丹琼莱州分代表处驻地代表胡向群,正忙得焦头烂额。她的职责包括:与负责国际人道救援机构的副州长建立联系;为当地的驻军、警察开设培训班,推广武装冲突法、国际人道法;探视监狱,并撰写报告提供改善建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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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明卡曼。流离失所者排队等候领取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提供的食品。

两天之后,办公室远处响起了枪声。同事们将夹在办公室中间的走廊,建成了临时的“安全屋”,在水泥地上铺上床垫,靠手机与外界保持联系。有关战事进程的各种消息从每一部手机里源源不断地涌了进来。小楼外,密密麻麻的枪响呼啸着从远处迅速移动过来,一直到分代表处楼下,又渐渐飘远。

夜里,胡向群接到一个电话。“嘿,胡,你知道吗?我还活着!”一个男人用略带口音的英语劈头喊道。那是琼莱州红十字会会长戴维。2011年南苏丹建国前,戴维曾当过兵、打过仗。南苏丹独立后,他加入了当地的红十字会。

没想到,建国并没有带来和平。冲突爆发后,戴维和妻子一直躲在卧室的床板下,不敢出声。有一伙武装人员冲进了他家,领头人看见门外涂有红十字标志的吉普车,便直接把车开走了。

ICRC决定撤出博尔。车队驶出这座城市时,路过了几天前人头攒动的自由市场。胡向群看到那些戴着铁皮屋顶、用竹席编织出墙壁的商店,此刻都已化成了一摊黑灰。

战争只有几年

摧残的却是整整一代人

8年前,胡向群是中央电视台的一名编导,负责制作国际新闻。把美国、欧洲、南亚跑了个遍后,她过腻了这种充满跳跃性的日子,想要换一份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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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向群与同事坐船前往任务执行地。在雨季,南苏丹很多地方道路泥泞无法通车,只能通过水路到达。

但ICRC猝不及防把她推向了另外一种她不曾想象的人生。多年之后,胡向群依然记得这种巨大反差最初袭来时的感觉。

在亚洲某国,她和同事坐着越野车,到数十公里外的营地为流离失所者发放帐篷、毛毯等救援物资。一路上,伴随他们的是噼噼啪啪的声音,还夹杂着砰、砰的巨响。同事们告诉她,细碎的是枪声,巨响则是火箭炮。可胡向群不信,“我潜意识里就认为那是中国人放鞭炮的动静”。

直到2008年在利比里亚,胡向群才深刻地感受到了现代世界的战争及其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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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蒙罗维亚,矗立在路边的废弃建筑。

当她站在这个西非小国的首都蒙罗维亚时,利比里亚内战已经结束5年。如果没有经历14年的战乱,这座拥有100多万人口的非洲重要海上门户本应富庶、繁茂。但胡向群看到的是,建筑物要么烧了,要么炸了,阴森森的。年轻人拖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在这座支离破碎的城市里无所事事地游晃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外来的陌生人。

在当地妇女团体组织的重建自立培训班上,胡向群还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正在学习裁剪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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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利比里亚卡卡塔市,在培训班学习缝纫的女孩。

组织者告诉她,战争中,这个女孩被抓去做了儿童兵,战争闲暇时,便沦为武装分子的性奴。女孩儿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大大的眼睛里除了怀疑,只有冷漠。

“战争可能只有几年,摧残的却是整整一代人。”胡向群说。

又一次撤离

从琼莱州分代表处撤离一周后,ICRC工作地点换成了与博尔隔河相望的另一座城市,湖泊州的奥埃里阿勒。那里有一个可容纳六七千人的流离失所者营地,十几家国际人道救援机构一起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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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位于湖泊州的一个流离失所者营地。

据联合国难民署统计,半个月里,这场突然爆发的战争导致约19万南苏丹人被迫逃离家园。约1万人逃至相邻的埃塞俄比亚、乌干达、肯尼亚和苏丹;另外18万,无处安身。

所谓营地,是一片零星生长着树木的空地。干旱的东非,树上挂不了几片叶子,树下少得可怜的几点荫凉,被视作避暑宝地。早来的人家,一户占领一棵大树,围坐在树荫底下。逃亡的人们,几乎没有行装,一个帐篷、一只塑料桶、几条毯子就是一个6至8口家庭的全部家当。

空地上停放着配有过滤装置的水箱,提供相对清洁的水源。ICRC为每家发放一袋高粱米、一袋糖、半袋盐、一壶油。一袋高粱米大约50斤重,按照事先核算,这些口粮大概能让一个家庭维持半个月。做饭时,也不需要炉子,在树下的土地上挖个坑,到附近的市场里买上几块木炭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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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湖泊州, 在流离失所者营地中做饭的妇女。

胡向群的新任务,是在流离失所者中进行调查,搞清他们在冲突中受到了怎样的伤害,以及这些伤害是冲突中的哪一方造成的。

但人们已根本记不清家人遇害的具体情况,颠沛流离中,甚至有些人已丧失了理智。

但是,这样的难民生活也只安稳地过了不到一个月,又一次撤离就来到了。2014年1月19日,有消息传来,一支反政府军的残余势力将在撤退中路经奥埃里阿勒。毫无疑问,途径的每一处,都可能变成交战阵地。

营地中的各个救援机构纷纷打点行装,迅速撤离。数千难民拿着少得可怜的行李,拖家带口,向别处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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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2月,湖泊州的一个流离失所者营地。

十几家国际人道救援机构中,ICRC最后一个撤出,6辆丰田越野车,拉着全部工作人员。胡向群向车窗外望去,数辆载满政府军的大卡车擦肩而过。

回归都市

南苏丹是个只有3岁的年轻国家。由于宗教、历史、民族等原因,经历了近50年断断续续的内战后,它为了从原苏丹共和国中独立出来。独立是在国际社会的斡旋下,通过停火协商、全民公投等方式,和平完成的。因此,南苏丹的国旗上特意留有两道白色:象征经过多年解放斗争后终获和平。

然而它并未因此远离战乱。南苏丹不仅与苏丹因资源等划分存在战争隐忧,内部的不同政治势力、不同部族也始终在角力。他们虽然曾共同为南苏丹独立连纵对外,但当独立的曙光刚露出地平线,就已有7支武装力量扬言要推翻未来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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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南苏丹的外科医疗队经常要派驻到由于冲突而无法获得医疗服务的偏远地区。

同时,由于连年内战,国内基础建设薄弱,公共设施匮乏,这个全球最年轻的国家几乎刚一诞生,就被列为全球最不发达和最贫穷的国家,尤其是教育、医疗、卫生等,绝大部分依靠国际社会援助。这也是胡向群与ICRC奔赴那里的原因。

一次,胡向群要去穆尔勒人聚居区,了解ICRC移动医疗队在当地的具体工作。她发现,那里根本没有建筑,更没有电,人们都睡在旷野中的帐篷里。

根据在博尔的经验,胡向群一直熬到晚上6点,期待地问道:“你们几点开发电机?快到时间了吧?”

“发电机?你的问题真是太可爱了!”医疗队哄堂大笑。原来,电是当地最宝贵的资源之一,除非要做手术,发电机是绝不会拿出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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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3年底冲突爆发至2015年8月,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医疗队在全国进行了6000多台应急外科手术。

见惯了废墟和冲突,胡向群已能对许多事处变不惊。然而,在南苏丹生活一年多后,回到北京的胡向群,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慌张。

看着满街的樱桃、葡萄,一块五一斤的西瓜,她傻了,无法理解水果怎么能这么便宜。在物资匮乏的博尔,“一个橙子就要1美元,还不一定买得到”。甚至有那么一阵,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对服饰的审美能力。充满冲突的日子,使她对服装的全部要求已精简到:防晒、透气、实用。漂亮?完全多余。

好在,逛了几次商场后,她又知道什么是“好看”了。“这需要一个过程,我才能再回到平常的生活,回到繁华都市。”

本文原载于《中国新闻周刊》2014年第669期

记者/滑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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