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系列——161.潛伏人生

他是熱播電視劇《潛伏》中的保密局檔案股股長盛鄉,他是電視劇《神醫大道公》中的大太監崔然……在最近播出的電視劇《武則天秘史》、《唐宮美人天下》等電視劇中,他與劉曉慶、楊冪等大牌明星共同演出。誰能想到,在三十多部電視劇中扮演過形形色色角色的他,竟然是十三年前一起襲警搶槍案中的逃犯……


命中註定的時刻

咣噹!臥室的門被一腳踹開,黑壓壓的警察衝進房間,冰冷的槍口頂住他的腦袋,雙手隨後被扣上了鋥亮的手銬。

“啊!”吉思光騰地坐起,不停地喘著粗氣,發現自己一身汗水……

嘩啦!臥室的窗戶被砸碎,幾名特警飛身而入,依然是冰冷的槍口頂住他的腦袋,雙手隨後被扣上了鋥亮的手銬。

“啊!”吉思光再次被驚醒……

夜,寂靜無聲,吉思光這一次睡得很沉。

他夢到了童年,夢到了童年的好夥伴大國,夢到了大國的母親張阿姨,夢到了張阿姨給他和大國端上熱氣騰騰的白米飯和香噴噴的豬肉燉粉條。但是,大國和張阿姨卻在生他的氣。大國說:“小光,你真不夠朋友,這麼多年也不和我說話!”張阿姨說:“小光,你這麼多年總是在外邊亂跑,遇到壞人怎麼辦?”

壞人?遇上壞人?誰是壞人?其實,壞人就是我,大國和張阿姨不知道我是逃犯嗎?如果大國和張阿姨知道我是逃犯、我是壞人,會不會舉報我呢?不行,我得跑,白米飯、豬肉燉粉條,統統不能再吃了——跑!

“小光!小光!”

他拼命跑,大國和張阿姨在身後一個勁兒地呼喊,那聲音逐漸被家鄉的寒風吹淡,兩個熟悉的身影越來越遠。他必須逃,因為他們母子不知道自己是逃犯,他為此傷心,為此淚流滿面……

在逃十三年,這三種夢境輪流上演。如今公開身份是演員的吉思光從來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他喜歡演戲的感覺,自己只有在戲裡才會脫胎換骨成為另一個人,那樣他的靈魂才會得到片刻的歇息。

出演《潛伏》時,有一場接受審訊的戲。那次他表演得淋漓盡致,其實他當時聯想到了日後被抓的情景。當他剛剛坐在審訊椅上時,他的心便“咯噔”一下。他面對鏡頭表現出的恐懼感,相當程度上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受。

2011年12月7日,吉思光精心熬製了山藥排骨湯,晚上將有兩個朋友前來小聚。熬湯的工夫,吉思光打開電腦上網,他最關注的新聞都和黑龍江警方的動向有關。

最近一段時間,吉思光已經通過各種媒體鋪天蓋地的宣傳,得知公安機關正在開展抓捕逃犯的“清網行動”,並且準確知道這次行動的起止時間。第一次看到“清網行動”這四個字時,吉思光被嚇出一身冷汗,他知道這一次自己面臨的危險比過去十三年裡的每一天都更加迫切,他一天一天掐著手指計算,為公安機關的“清網行動”進行倒計時。到12月7日的時候,吉思光逐漸鬆氣兒了,因為這次行動還有一個星期就要結束了,而自己依然平安無事,他相信自己又一次渡過難關了。

吉思光打開“龍警網”,那是黑龍江省公安機關的官方網站。他看到了黑龍江省副省長、公安廳長孫永波針對決戰“清網行動”工作向全省公安機關發出的攻堅命令:“我命令在林海雪原、龍江全境展開‘清網行動’最後衝刺——‘雪劍’戰役,務求決戰決勝,取得輝煌戰果。充分顯示龍江公安民警無懼風雪嚴寒、力保百姓平安幸福的高尚情懷和甘於奉獻的戰鬥精神!”

吉思光一個激靈,心臟狂跳,許久才平靜下來。信佛的他再一次拿出自己的護身菩薩,雙手合十,祈禱自己接下來的幾天平安無事。

屋裡靜悄悄的,瀰漫著肉湯的香氣。湯好了,吉思光來到廚房,打開鍋蓋聞了聞:嗯,味道不錯!吉思光正陶醉於醇厚的肉香時,突然間一聲巨響——臥室的門被一腳踹開,全副武裝的警察衝了進來。

面對這樣的場景,吉思光起初竟然微微笑了一下。他笑自己又在做夢,隨後扭頭看到那鍋排骨湯,剎那間他意識到這不是夢——那個命中註定的時刻終於到了……

看到楊林一瘸一拐的背影,刑警隊的老戰友們都很不是滋味。

十三年前,楊林也曾是一名非常優秀的刑警,他和戰友們並肩作戰、打黑除惡,那是一段暢快淋漓的日子。那次遇襲,楊林重傷險些喪命,並留下終身殘疾,佩槍也被歹徒搶走。不久後案件成功破獲,被搶槍支繳回,三名製造血案的歹徒有兩人落網被判死刑,另外一名歹徒吉思光則始終在逃。

老戰友們都不甘心。“清網行動”開展了半年多,那麼多逃犯都被抓獲了,吉思光卻沒有半點兒消息。大家心裡都清楚,不抓獲吉思光,楊林的案子就不會了結,那將永遠是他們的一塊心病。

平靜的早晨,楊林提前來到辦公室,一手提著水壺,一手拄著柺杖下樓打水。回來後,又一手拄著柺杖,一手拿著拖布,將辦公室打掃乾淨。如今,楊林負責政工,每天都沉浸在各種報表和統計數字當中。曾經是一線優秀刑警的楊林,做起繁雜的機關事務依然兢兢業業,沒有一絲含糊。

電話鈴聲響起,打破了辦公室的寂靜,一個令他震撼的消息傳來:“楊林,吉思光抓到了!”接電話之前,楊林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晨,竟然能聽見這樣令他激動的消息,對方繼續說,“你猜,吉思光是誰?”

戰友的問題楊林不明白:“吉思光是誰?吉思光就是吉思光唄!”

“吉思光是電視劇《潛伏》裡保密局檔案股股長盛鄉,這傢伙膽大包天,竟然演起了電視劇!《潛伏》我們都看過,吉思光天天在電視裡和我們打照面,可我們還真就沒發現兩者有什麼聯繫!”

心中的陰霾

“大國、小光,吃飯了!”

香噴噴的豬肉燉粉條閃著油光,一大碗酸菜白肉冒著熱氣。聽到張阿姨的召喚,大國和小光來到餐桌前,甩開腮幫子大吃。生龍活虎的年紀,吃起飯來也狼吞虎嚥。

“小光,你爸要是再罵你,就來這裡,不要出去亂跑!你一個孩子,父母管得嚴點兒沒有錯,都是為你們好,以後不要和你爸頂嘴,知道嗎?”

聽了張阿姨的話,腮幫鼓鼓的小光不住點頭。

張阿姨每天都要早早出門掃大街,平日裡穿的總是一成不變的藍色滌卡上衣,那件已經退色的衣服說明了她家裡的生活水平。但是啊,每當小光來到張阿姨家裡,她買菜買肉卻從不心疼錢。每當想起這些,那種心靈的溫暖便會湧上吉思光的心頭,那種溫暖註定會伴隨他一生。

然而這種溫暖,吉思光的家裡卻沒有……

“滾出去,滾!不要總在家裡待著!”時常醉酒的父親總是這樣刺激吉思光的神經。

那一年,二十五歲的吉思光大學畢業後剛剛參加工作。那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年齡,因為父親,吉思光每天都處於不開心的狀態,加上所在單位效益不好,他的心情總是糟糕透頂。

為了避免和父親見面,下了班他不願回家,就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寒風很硬,把他的臉颳得很疼,汙濁的空氣嗆得他不斷地咳嗽。吉思光覺得自己像個流浪兒,在這樣冷寂的黑夜裡是那樣的孤單。工人廣場西側街角有一家錄像廳,那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吉思光在節目海報前站定,點燃了一支菸,用力地吸著,那忽明忽暗的煙火帶給了他某種溫暖。他買了一張聯票,可以看一整夜的聯票。那段時間,通宵看錄像是他最大的享受。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卻不知道我是誰……”

銀幕上正在播放張學友扮演的一部警匪片,配樂是崔健的《假行僧》。張學友扮演的殺手,一手一支槍東奔西殺,到處鮮血淋漓。接下來是周潤發主演的《英雄本色》、《喋血雙雄》,子彈、彈簧刀、兄弟情義、血腥廝殺和金錢美女的畫面令吉思光很振奮,他總會不由自主地將自己幻化成劇中的人物,幻想自己身處江湖,一會兒是替黑幫大哥抵擋刀鋒子彈的小弟,轉而又是走到哪裡都風光無限的老大……

二十五歲,是有夢的年齡,吉思光也不例外。但緊張的家庭關係,使他的夢也因此變得混亂而扭曲。那時候,吉思光總是夢想著能有一幫兄弟,天天聚在一起,讓自己那顆遊蕩的心不再孤單。他覺得大國不是那樣的兄弟,大國老實巴交,土裡土氣,他懷疑大國將來找媳婦都費勁兒。

夢未醒,人卻累了。凌晨五點的時候,吉思光走出錄像廳,他沒有回家的心情,他實在不願與父親打照面。

“小光,這麼早,你在大街上轉悠什麼?”

吉思光剛剛從錄像廳出來,便遇上了大國的母親張阿姨。張阿姨每天早晨都要早早來到街上。雖然戴著大口罩,但小光能認出她。

“我,我……”

“是不是又在錄像廳呆了一整夜?阿姨不是告訴過你,如果家裡呆不了,就來我家和大國一起睡嗎?你怎麼不聽話?”

張阿姨是他最尊敬的人,她對待自己就像自家人一樣。他不忍傷她的心,於是敷衍說:“我以後聽您的話。我先去洗個澡,然後就上班。”

於是,吉思光來到了一家很便宜的浴池,在蒸騰的霧氣中鬆弛自己疲憊不堪的身體。這個時候,三個有文身的男子進入了吉思光的視野。三個人體格健壯,看起來都很兇,一個人身上佈滿龍形文身,一個人身上是下山虎,還有一個身上文了一條大蛇。浴池裡的服務員對他們恭恭敬敬,一會兒遞煙,一會兒敬茶。

“前天,大宇讓我給收拾了……他都給我跪下了……他再整事兒,肯定卸他一條腿!”

“城邊開了一家驢肉館,明天吃去……”

談話間,幾個人除了說打架,就是商量上哪裡喝酒。吉思光覺得,這就是混社會的大哥,他頓時心生羨慕。機靈的吉思光上前搭話:“大哥,我想給你們做小弟,我想和你們一起混!”

吉思光也學著服務員那樣,給幾個人端茶送水,遞煙點火。很快,他成為了這個團伙中的跑腿小弟。後來他知道,三個人分別是魏哥、李哥和劉哥,魏哥是他們的“老大”。和他們在一起,吉思光覺得自己走進了夢寐以求的“江湖”。

起初,吉思光跟著去吃喝,但下了幾次飯店後,老大便說沒錢了,得去“幹事”。老大口中的“幹事”,就是去搶劫。吉思光想,飯都跟著吃了,不去不仗義,至於違法不違法他根本沒去多想。於是,糊里糊塗地就跟著他們幹了兩起……

十三年後,回憶起這些所謂的“大哥”,回憶起和這些“大哥”混社會的日子,他覺得是那樣荒唐。當年的這段經歷,吉思光感覺就像一場夢,一場非常不清晰、非常不真實的夢。而一起襲警搶槍案,讓他徹底從夢中驚醒……

震驚全國的襲警搶槍案

十三年前,東北老城齊齊哈爾的社會治安非常混亂,作為中心城區的鐵鋒區情況尤為嚴重。不僅搶劫案件頻發,鐵鋒區的黑惡勢力也異常猖獗,昨天張三剛剛用東風小口徑打了李四三槍,今天王二又用短獵轟掉了張三的左腿……老人們都說,卜奎城從來沒這麼亂過。卜奎城,是齊齊哈爾的舊稱。

因為這樣的治安環境,鐵鋒刑警面臨的危險不言而喻。因此,分局要求每名刑警必須二十四小時佩槍,必須準備防彈衣,必須隨時聽候分局調遣。由於鐵鋒刑警打擊犯罪力度大,與很多犯罪分子結下樑子,二十四小時佩槍也是出於刑警個人安全考慮,以此確保報復事件發生時,刑警們可以保護自己。

1998年12月6日,一個寒風刺骨的夜晚。刑警楊林和妻子吃過晚飯便離開家。夫妻二人都要加班,丈夫準備先把妻子送到單位,自己再去刑警隊。路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夫妻二人也裹緊衣領,加快腳步。轉眼間,他們來到了平日裡經常路過的那條偏僻的衚衕。

此時是晚上七點,衚衕裡行人稀少。走著走著,楊林首先發現異常——三個男子迎著他們走過來,走到跟前,為首的男人低聲說:“把錢交出來!”男人語氣平靜,但現場的情形卻已是劍拔弩張。

“我是警察!都別動!”楊林表明身份。

此時,三人中的一個扯住楊林的妻子,另外兩人手持尖刀向楊林逼近,其中一個人惡狠狠地說:“捅死他!往死裡捅!”

楊林來不及掏槍,徒手與歹徒搏鬥。但寡不敵眾,歹徒一刀刺中他的脊椎,由於傷及神經,楊林當即失去知覺。歹徒對倒地的楊林一頓亂刺,不但搶走楊林和他妻子的錢包,還把楊林的佩槍一併搶走。

這起情節極其惡劣的襲警搶槍案迅速上報黑龍江省公安廳和公安部,公安部立即將此案通報全國,並要求齊齊哈爾警方儘快破案,找回被搶槍支。黑龍江省公安廳的刑偵專家連夜趕赴齊齊哈爾,具體指導案件偵破工作。

楊林在急救室裡搶救,刑警隊的戰友們在門外飆淚。楊林的脊柱神經被刺斷,後經傷情鑑定,系八級傷殘。

楊林遇襲,是單純的搶劫,還是歹徒的報復?鐵峰刑警抓的壞人太多,得罪的人太多,曾經有很多歹徒向他們撂下過狠話:日後走著瞧!

時任重案中隊長田衛國向楊林的妻子瞭解情況,審視當時的每一個細節,認真分析歹徒說過的每一句話。搶劫應該是這起案件的定性首選,但也不能排除這起案件是專門針對鐵鋒刑警的報復。

刑警李勇想起了一個人。此人是一起傷害案件的主犯,綽號“大小子”。案子是他和楊林辦的。“大小子”曾承諾重金平事兒,鐵峰刑警嚴辭拒絕,將其抓捕歸案。“大小子”在鐵峰地區的混子當中很有名氣,他覺得鐵峰刑警很不給自己面子,威脅說:“以後你們走夜路,小心點兒!”李勇和楊林也沒瞧得上他:“行,我們等著你!”如今,“大小子”剛好出獄兩個月。這個線索非常明顯,於是警方暗地裡調查“大小子”,但“大小子”沒有作案時間。

不久,鐵峰刑警發現了一個魏姓犯罪嫌疑人,外圍調查得知,此人糾集一夥社會閒散人員,終日居無定所,很有可能在從事不法活動。但是,鐵峰刑警花費了很多時間,卻一直未能發現魏姓犯罪嫌疑人的蹤跡。此人自案發後一直沒回過家,也從來不和自己的親人聯繫,所有的蹲守全部沒有結果。魏姓犯罪嫌疑人的照片被髮到全市所有民警手中,市局下令:發現此人,立即將其牢牢控制!

全市範圍的大排查持續了很多天,魏某依然不見蹤影。但一個偶然事件,卻導致魏某蹊蹺落網。

老劉是齊齊哈爾市龍沙公安分局的一名社區民警。這一天,他的轄區發生了一起墜樓事件,墜樓男子重傷昏迷,後搶救無效死亡。民警經過調查得出結論,該男子由於忘帶鑰匙,從六樓半緩臺往七樓陽臺攀爬,結果不慎墜落。

搶救期間,老劉也來到醫院。這個時候,魏姓犯罪嫌疑人突然出現在醫生辦公室,說自己是傷者的朋友,想問問情況。見到嫌疑人,老劉立即給單位打電話請求增派警力。幾分鐘過後,龍沙分局增援民警趕到,並把魏控制住。

經查,此人名叫魏長江。龍沙分局派出最有訊問經驗的老偵查員與魏長江交鋒。魏長江沉著老到,反訊問能力很強。問及楊林遇害當晚的情況,他說自己在新華浴池洗澡,從中午到第二天早晨,一直沒有離開浴池。

警方向浴池服務員調查瞭解,魏說的是實話。老偵查員得出結論:魏長江不是楊林遇襲案件的犯罪嫌疑人!

老偵查員的結論剛剛作出十分鐘,龍沙分局刑警隊門外便有七八輛警車呼嘯而至,一大幫鐵鋒刑警趕到。經市局同意,他們要把魏長江提走,繼續進行深入訊問。面對這種局面,老偵查員一再堅持:“我當刑警一輩子,從來沒錯過!魏長江一定不是犯罪嫌疑人。”

鐵鋒刑警和龍沙刑警之間的氣氛有點兒緊張,雙方都紅了臉。鐵鋒分局刑警隊長語重心長地對老偵查員說:“老哥,我們再試一試,案子實在重大,我們都是為了工作嘛!”

當晚,訊問工作取得重大突破,魏長江與楊林遇害案之間的關係很快呈現出來。這個魏長江,就是吉思光拜的那位“老大”!

一個瘋狂的搶劫團伙

魏長江手下的兄弟遠遠不止吉思光和劉某、李某,那個墜樓摔死的男人也是其中之一。魏長江把自己的手下分成若干個小組,分頭出去搶劫,搶來的錢財全部交到他手中。一個夜晚,魏長江手下一幫人就會連續作下很多起搶劫案件。

“大哥,槍!我們搶了一支槍,用刀扎死了一個警察!”這天晚上,劉某、李某和吉思光一起外出搶劫,回來後帶著“戰利品”向魏長江邀功。正在浴池泡澡的魏長江對他們說:“錢你們留著,槍我存起來。過兩天咱們去南方,有了槍,就可以乾點兒大事!”

事後,吉思光被一種巨大的恐懼籠罩,早先的那種風光無限的感覺都化成了陣陣冷汗。他覺得眼前這幫人都是瘋子,這樣下去早晚得吃槍子。吉思光開始害怕了。

“你捅兩刀沒?”每次搶劫過後,同夥都要這樣問他。對於一個搶劫團伙來說,在作案的時候誰若不動刀,就意味著彼此合作的誠意不夠。時間久了,也許同夥就會對不動刀的人動刀了!

吉思光真的很害怕,每當同夥這樣問的時候,他總會騙他們說動刀了。但總這樣騙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他的懦弱早晚會被他們發現。想到這裡,吉思光決定:逃。

“阿姨,我想吃豬肉燉粉條……”離開齊齊哈爾之前,吉思光來到了大國和張阿姨家裡。

看小光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張阿姨知道,他一定又有什麼傷心事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出去買肉了。

當一大碗豬肉燉粉條像往日一樣擺在自己面前時,吉思光的眼淚流下來了。肉吃到嘴裡,卻怎麼也咽不下去,淚水都掉到了飯碗裡。張阿姨問他為什麼這樣傷心,他不言語。大國也問他,他只是流淚不語。

吉思光的兜裡有一千五百元錢,他想給張阿姨留下一點兒,讓她過年買件新衣服。但轉念一想,自己逃跑的路上一定也很需要錢,還是留著吧。最後,吉思光非常內疚地站起身,向張阿姨和大國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謝謝你們對我這麼好!”

隨後,吉思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覺得自己就像一片落葉,飄到哪裡都不知道,但冥冥之中他又覺得,自己早晚還得被捲回原地。

吉思光不見了,老大魏長江很生氣。接下來又聽說一個手下墜樓的消息,於是決定到醫院看看,沒想到陰差陽錯,自己反而被警察抓了個正著。

魏老大非常狡猾,在專業的訊問人員面前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原本龍沙刑警就要放他了,沒想到又要被鐵鋒刑警接走。離開龍沙刑警隊的時候,魏老大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振振有詞地與押解他的警察高聲理論。鐵鋒刑警誰也不理他,任他嚷嚷,直到他累得筋疲力盡。

鐵鋒刑警的訊問技巧相當高超,節奏快、“包袱”多,三下五除二就把魏老大的全部情況掌握了。很快,魏老大毫無保留地將手下全部供出,並交代槍支就藏在自己家中。

對於劉某和李某,魏長江只知道他們的綽號,卻不知道他們的真名。經過深入調查,鐵鋒刑警很快得知,劉某真名叫劉先鵬,李某真名叫李明。兩人都是慣犯,暴力傾向嚴重。鐵鋒刑警隊的李勇多次執行極具危險性的抓捕任務,在抓捕劉先鵬和李明的時候,他再次擔當抓捕主力。

身上文有下山猛虎的劉先鵬性格暴烈異常,見到警察竟妄圖負隅頑抗。李勇與他一照面,二人便打成一團。戰友的慘劇就是眼前這個人造成的,這樣瘋狂的歹徒,存在於社會一天,便會讓社會多一分危險。李勇滿心怒火,手下毫不留情。幾個回合下來,劉先鵬被李勇打得暈頭轉向,最後被李勇死死壓在身下,動彈不得。

劉先鵬落網當天,李明也被警方抓獲。此時,就剩下一個吉思光了。刑警到吉思光父母和親戚家周圍蹲守,到其外地親屬家調查,結果都是一無所獲。

當年,魏長江被判處無期徒刑,劉先鵬和李明被判處死刑。

演員和逃犯

從演員到囚徒的身份轉變,不是一個很容易適應的過程。

重新做回吉思光的這些日子,是吉思光成為專業演員後最長的一個假期。他置身看守所,不用再面對攝影機,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個真實的警察。隨著訊問的深入,他開始慢慢地熟悉並接受了真實的自己,他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之中,他從“戲”裡走了出來……

對一般人來說,看守所的飯菜是不那麼可口的。但吉思光一直吃得很習慣,睡得也從未有過的踏實。只不過在警察提審時,他還總是無意間說出“我是張國鋒”之類的話,看守點名說到“吉思光”三個字的時候,他總認為是在叫別人。

他是熱播電視劇《潛伏》中的保密局檔案股股長盛鄉,他是電視劇《神醫大道公》中的大太監崔然……在最近播出的電視劇《武則天秘史》、《唐宮美人天下》等電視劇中,他與劉曉慶、楊冪等大牌明星共同演出。誰能想到,在三十多部電視劇中扮演過形形色色角色的他,竟然是十三年前一起襲警搶槍案中的逃犯。

1998年的冬天,是吉思光這輩子最為失魂落魄的冬天。幾個“大哥”全部被收入法網,吉思光像孤魂野鬼一樣四處逃亡。吉思光不敢坐火車,見了短途汽車就上,從齊齊哈爾市出發,他記不清自己倒了多少次車。最後兜裡沒錢再買車票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深圳。

兜裡沒錢了,便不能再走了。吉思光這輩子再不想幹搶劫之類的事情了,他決定打工賺錢。於是,吉思光來到一個建築工地。

“堅持,堅持,一定要堅持!”

沉重的沙袋扛在肩上,吉思光挪著碎步;一摞摞的磚頭,經過吉思光的手傳到瓦工手中……二十五歲的吉思光在工地上揮汗如雨。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年輕人,從小到大沒有幹過這麼重的體力活,但吉思光依然堅持著,他需要活命錢,他必須不要命地幹下去。一天下來,吉思光賺了六十元錢。晚上回到工棚,連上床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記得自己是爬到床上的。

逃亡,是為了活命,如果死了,這樣累死累活還有什麼意義呢?吉思光的嗓子好,而且在齊齊哈爾市話劇團學過表演,在歌手比賽上得過獎,他於是決定利用這個特長混碗飯吃。

深圳外來人口多,便於隱藏。吉思光經常活動在一些歌廳的夜場,不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沒多久,他便以“張國鋒”的假名在當地文藝圈裡小有名氣,後來還慢慢做起了紅白喜事的主持人。他這樣的身份,人們很難把他與“逃犯”二字聯繫起來。

吉思光曾想過回家自首,但他又心有不甘。2007年,吉思光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混日子了。他照照鏡子,發現自己的外貌已經有了很大變化,和當年逃出齊齊哈爾的時候大不一樣,於是突發奇想:我可不可以去當演員?

就這樣,吉思光鬼使神差地來到了浙江的橫店影視城。在橫店,吉思光的人生軌跡發生了改變。2008年,他在橫店逐步擺脫了普通群眾演員的地位,開始接一些配角的戲份。接下來的兩年,“張國鋒”這個名字在橫店越來越響。

警方十三年從未放棄追捕

“將‘1998·12·06’襲警搶槍案作為命案來偵辦!”

齊齊哈爾市副市長、公安局長吳剛和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劉德彪仔細翻閱了“1998·12·06”襲警搶槍案的案卷,最後明確了這樣的工作要求。

十三年前,吳剛是黑龍江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的一名骨幹偵查員,參與了此案的具體偵辦工作。對於當年那起震驚全國的襲警搶槍案,他一直記憶猶新。2010年,省公安廳派吳剛到齊齊哈爾市公安局出任局長。從上任那天起,吳剛就對“1998·12·06”襲警搶槍案的那名漏網逃犯憋著一股勁兒!

十三年前,劉德彪還在齊齊哈爾市紀檢委工作。他清楚地記得當年那起血案在齊齊哈爾市民中造成的恐慌,他通過新聞媒體看到了犯罪分子的囂張。後來因為工作需要,劉德彪調入齊齊哈爾市公安局,並從基層一步步做起,直至成為一名市局領導。2011年,他又成為主管市局刑偵工作的副局長。退回十三年前,劉德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竟會親身參與指揮抓捕這起血案的逃犯。

十三年來,鐵鋒刑警沒有放棄對吉思光的追捕。

盛夏如火,刑警李勇在樹蔭下耐心地坐著,對面就是一家飯館,吉思光的父親正在裡邊和幾個朋友喝扎啤。有線索反映,吉思光的父親最近幾天活動規律反常,李勇自得到線索開始,就在暗地裡與這位老人形影不離了。李勇是個急脾氣,但做起蹲坑守候工作來卻是異常有耐心。他不愛喝水,就喜歡吸菸,一天下來會吸掉兩包多。

關於吉思光的一些線索,總會定期不定期地出現。每次出現,刑警們都不敢掉以輕心。對於吉思光家裡的情況,刑警們早就爛熟於胸。吉思光的父母已經離婚,他們各自的活動規律、生活習慣,警察這邊都一清二楚,只要發現異常,偵查措施就會立即跟進。

那天下午,李勇大汗淋漓,飯館裡吉思光的父親則暢飲著清爽的啤酒。這個時候,李勇接到了隊裡的電話,要求暫時停止工作,回隊裡開會。這樣的蹲守已經進行了很多次,李勇覺得離開一會兒也沒什麼大不了,便開車返回隊裡。

市局領導和分局領導都已經到了會議室,對吉思光的去向問題召開專題會議。

“十三年過去了,抓捕吉思光的工作沒有任何進展,應該多總結經驗教訓,重新調整工作思路。”劉德彪的態度非常明確,“如果走了十三年的路行不通,就應該換條路!”

會議達成了這樣一個共識:偵查範圍全面擴大,不要侷限於吉思光的父母;把吉思光所有的社會關係重新梳理一遍,從中認真分析吉思光最有可能聯繫的人,然後開展工作;和吉思光的父母直接接觸,做他們的思想工作,爭取他們規勸吉思光早日投案。

吉思光的父母離婚多年,當劉德彪和刑警們一起登門拜訪相繼和他們見面的時候,劉德彪突然有一種感覺——他確信吉思光多年來一直以某種方式和父母保持著聯繫,但具體是什麼方式卻不得而知。

劉德彪的態度非常坦誠,他向吉思光的父母詳細說明了公安機關對“清網行動”期間在逃人員投案自首的寬大政策。兩位老人聽得很認真,但表情都略顯猶豫。此後,劉德彪又反覆幾次上門做工作,對方態度依舊。

警方的工作力度不斷加大。劉德彪要求部下把吉思光從小到大所有認識的人都找到,逐一篩查!

不久,警方接到了一個匿名電話。對方對語音進行了偽裝,他告訴警察:你們曾經找我瞭解過吉思光的去向,但我當著你們的面實在不好直說。我有一個線索,吉思光曾使用過一個區號是0579的電話!

接到匿名電話三天後,一封匿名信又郵寄到公安機關,信中的大意是:我電話中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我只知道吉思光有可能在打電話的那個地方,其他細節一概不知。我打這個電話不是為了害吉思光,而是要挽救他。我始終認為吉思光是個好人,我知道吉思光這麼多年來一定忍受著內心的煎熬,而且我相信吉思光一定不會繼續犯罪。

刑警總共調查了吉思光的四十六名親屬和朋友,打電話和寫匿名信的人應該就是其中之一。眼下,找出這個人的意義已經不大,關鍵是如何順著他提供的情況拓展偵查思路。假如此人所說屬實,最起碼已經把吉思光圈在了一個特定的城市裡,偵查範圍大大縮小了。區號0579的電話來自浙江金華!

最“成功”的逃犯之一

“誠信辦理身份證、畢業證、駕駛證,所有證件均可以通過各種檢查比對,貨到付款,聯繫人王軍……”

一天,閒來無事的吉思光接到了這樣一條短信,心裡突然一動。此時,名氣越來越大的是“張國鋒”,而不是吉思光。這條短信使吉思光突然來了靈感,他覺得自己可以和過去來一個徹底的告別。

這是一次將自己漂白的重要機會,吉思光對整個過程進行了認真盤算,他最擔心的就是在辦證期間,自己和辦證的一起被警察人贓俱獲。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吉思光買了一部二手手機和一個電話卡,專門用於和辦證人聯繫。

當吉思光第一次撥通辦證人王軍的電話時,他發現王軍比自己還要小心謹慎。吉思光不由自主地笑了,彼此都是鬼鬼祟祟之人,做事都是如履薄冰的樣子,這反而令吉思光有了某種安全感。一個名字為“張國鋒”的二代身份證輾轉來到吉思光手中,他拿來和朋友的身份證比對,看不出任何破綻。身份證上的照片是自己的,但其他信息卻是“張國鋒”的。

接下來,吉思光拿著這張身份證住賓館,在銀行開戶,都平安無事。十三年的逃亡生涯,吉思光第一次有了某種安全感,他以三倍於事先約定的價格,給王軍的賬戶匯去了酬金。隨後,他將辦證期間使用的手機扔到了垃圾桶裡。

吉思光認為自己迎來了一次新生,但這僅僅是很短暫的心理安慰。雖然有了這樣一張身份證,可吉思光還是不敢掉以輕心。他不敢拿著它坐飛機,面對路上巡邏的警察時,依然會有冷汗不由自主地冒出來。

無論怎樣,有了這個證件總是比沒有強,一些小事都可以拿它應付。和朋友談起過去經歷的時候,和女孩兒交往的時候,他都比以往多了幾分底氣。

“我過去當過警察,覺得沒勁,便下海做生意,做過很多大大小小的生意,但最後賠了。”

和好朋友喝酒聊天的時候,這是吉思光一成不變的陳述。在橫店,沒人過多追究他的過去,大家都來自全國各地,漂泊至此。許多人和他一樣有失敗的經歷,也都不願提及自己的過去。橫店這個地方,對於一個“有才氣”的逃犯來說,簡直就是躲藏的最佳地點。吉思光有時會想,自己一定是全中國最“成功”的逃犯之一。

身處橫店的日子,吉思光也有揭不開鍋的時候。由於在演藝圈裡日常花銷較大,吉思光經常囊中羞澀。每到那樣的時候,他就會想起早年那個拮据的冬天,自己與子彈和彈簧刀為伍,把別人的錢包當作提款機。想起那一幕幕,吉思光總是後悔不迭,無奈搖頭。吉思光橫下一條心:寧可餓死,也不再去做違法的事情!

吉思光經常接觸腰纏萬貫的演藝界大腕。他想,如果自己當年的“老大”遇到他們,也許早就下手了,但他此時已經從根本上杜絕了這樣的想法,吉思光認為自己也算是洗心革面了。他渴望像那些演藝大腕一般工作和生活,但實現的路徑卻是一步一個腳印的踏實努力,決不再像當年那樣,依賴子彈和彈簧刀——他永遠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

“忽悠,接著忽悠……同樣是兩口子,差距咋那麼大呢……大哥,緣分哪……”

範偉是吉思光最喜歡的演員,他經常對著鏡子模仿範偉。他覺得自己的演技,加上地道的東北口音,模仿起範偉來簡直天衣無縫。有時一邊模仿著,他自己都會笑,因為他感覺自己和範偉實在太相像了。但是,吉思光剛到橫店的時候,在公開場合永遠都會說自己最喜歡的演員是姜武。道理很簡單,他那時考慮最多的是如何在眾人面前剔除自己的東北元素,為此,他告訴別人說自己的老家在山東。當然,吉思光也非常欣賞姜武的演技,但喜愛的程度和範偉相比還是差一些的。沒有其他人的時候,他就過過模仿範偉的癮頭,在外人面前,則會模仿姜武的一些電影情節。

總之,亡命徒的經歷只是人生的一個插曲而已。身處逃亡路上的吉思光,一直幻想著通過自己紮實的努力去收穫成功。他的這段人生經歷還是可圈可點的,他距離自己的人生目標也越來越近。但是,他的逃犯身份總是不斷干擾著這段進程,吉思光為此痛苦不堪。

愛她卻又不得不放棄

“我曾經當過警察,遇到過數不清的亡命徒;我曾經賺過大錢,也賠過大錢;我曾在青島棧橋邊約會過女孩兒,也曾在青島海邊被女孩兒拋棄……我的人生,經歷了太多的東西,有著豐富的生活體驗。所以我覺得我比較適合演戲。”

吉思光這番似是而非的話,令女孩兒饒饒感覺很新奇。饒饒喜歡像吉思光這樣滿身帶著滄桑感的男人,她一心一意想和他在一起。饒饒不是在橫店漂泊的女孩兒,她在生意場上非常成功,與吉思光結識純屬偶然。朋友們開玩笑說她和橫店一個配角演員勾勾搭搭有點兒缺心眼兒,但饒饒並不在意。她不斷向吉思光示愛,吉思光也願意向她傾訴衷腸。雖然他不可能和她凡事都說得那麼具體明白,但他和她的交流,的確讓他感受到了什麼是人間真愛。

他經常拉著她的手過馬路,他經常和她坐在柳蔭下,他也經常和她一起光顧哈根達斯……但他深深懂得,他和她之間的精神交流是無限的,但同時也僅僅限於精神層面。吉思光清楚地知道,他目前是在逃亡,如果他在逃亡路上讓饒饒懷上了他的孩子,總有一天會出現這樣的情景:饒饒抱著他們的孩子,在監獄的大門外望眼欲穿!

他不忍心讓饒饒受苦,更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有一個在監獄裡的爸爸。

吉思光渴望生活裡有愛。如果有一個愛人陪在他身旁,夜晚會不再孤單,他將不會一次次在睡夢中驚醒,更不會悽苦地坐至天明。但是,當一份真愛出現的時候,吉思光卻選擇了逃避。

夜晚,在一個山海交匯的地方,饒饒鄭重地對吉思光說:“我想嫁給你!”

聽到這句多少熱戀中男人夢寐以求的話,吉思光第一個反應竟是想“逃”!作為一個“逃跑專家”,這是他生命裡第二次有了“逃”的慾念。但這一次與早年的那次不同,這一次的“逃”是逃避,而不是逃跑。

他不喜歡演藝圈內的女孩兒,因為無論她們多麼投入,都有可能是在演戲。他基於這個原因才真心喜歡上了圈子外的饒饒。

有饒饒在自己身邊,吉思光會感覺神清氣爽,擁有愉快而開朗的心境,他緊張的神經得以鬆弛,這令他對饒饒十分迷戀。但越是這樣陶醉的時候,吉思光越是會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他不可能去光明正大地愛一個姑娘,更不能光明正大地娶她為妻。她對他的感情是真的,但他的很多東西都是假的。

每當這樣糾結的時刻,吉思光總會無助地流下熱淚。他真的希望有一條時空隧道,可以讓他回到過去,他將作出不同的選擇。然而,悔之晚矣!饒饒時常對吉思光說:“我從未看到過一個男人流過這麼多的淚水,這和你的外表大相徑庭!”

往事不堪回首,但過去的一幕幕總是不斷地衝擊著吉思光,令他苦不堪言。這些年來,吉思光經歷了很多,也拍了很多戲,他曾認為自己可以慢慢地淡忘過去,生活會慢慢地發生改變;但這麼多年過後,每當吉思光重新審視自己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那個角落永遠無法抹去那段可怕的記憶,與他相伴的永遠是惶恐、不安和失眠的折磨。

對於周圍的世界,吉思光總是處於一個觀察者的角度,他每時每刻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安全。所以,他顯得沉默寡言,不知不覺中給人一種“清高”和“傲慢”的印象。這樣的男人,對饒饒那樣的女孩兒而言,無疑是很有吸引力的。饒饒認為吉思光很有男子氣,是一個完全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對於吉思光的淚水,她理解為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反而更加深了她對吉思光的好感。

吉思光的確見過不少亡命徒,那些都是他的同夥;當年他和同夥們拿著彈簧刀四處傷人劫財,表面上傷的是別人,其實是自己急著去送死。他沒當過警察,沒賺過大錢,也沒賠過大錢。他的過去只有悽苦的逃亡,沒有棧橋邊的約會,也沒有海邊的分手,那些浪漫的情節都是他的謊言。其實,他不是故意編造謊言欺騙饒饒。僅僅是因為,一個每時每刻神經緊張、每個夜晚總是被噩夢纏繞的人,需要通過製造一些“白日夢”緩解一下疲憊的身心。

此時的吉思光,不想再傷害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更何況是饒饒?愛她卻又不得不放棄,誰讓自己有著不爭氣的過去呢?吉思光於是果斷地對饒饒說:“忘記我吧,我對你來說沒有意義……把那些曾經對我說過的真心話,把那些曾經對我付出的真情,留給那個能光明正大娶你為妻的人吧……”

吉思光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留給了饒饒一個絕情的背影,但背影的另一面卻寫滿了無奈……

做了好事不敢留名

“佛祖保佑,多給我一些時間……”普陀山霧靄沉沉,吉思光在佛像前雙手合十。

人們都說普陀山的菩薩很靈,許的願都會成真。吉思光信佛很久了,但始終沒能求得內心的寧靜。按照佛教的說法,一切“自有定數”。他從不指望自己永遠不被警察抓到,從未苛求永不償還那筆“心債”,他只是希望能夠再給他一些時間,讓他在演藝的道路上儘可能地走得更遠一些。

離開齊齊哈爾後,雖然遭罪不少,但吉思光的人生有了很多精彩的片段。如果沒有齊齊哈爾那段不堪回首的經歷,這些精彩的片段將會連成一條線,成為他人生一道不錯的風景。但是,正是由於那段經歷,這些精彩的片段註定永遠只是碎片而已。

離開普陀山的時候,除了歸程的路費,吉思光把其餘的錢都放入了功德箱。儘管他清楚地知道,這並不能改變什麼。

每當身處寺廟,吉思光總會有一種超脫的感覺,但離開那裡的瞬間,各種浮躁便會紛至沓來。吉思光走出普陀山那片霧靄,又回到了現實當中。他失眠依舊。吉思光有時也覺得自己是個奇蹟,這麼多年持續不斷的噩夢和失眠,他的精神居然還沒有崩潰。

吉思光用“張國鋒”的名字開通了一個微博,簽名檔當頭棒喝寫給自己:你就裝吧,不裝到底我就瞧不起你!

吉思光從來不祈求佛祖寬恕自己,因為連他自己都無法寬恕自己。微博上撂下的那句狠話,表明了他對自己的否定。他的QQ暱稱是“鬆手”,空間裡轉載了一些他喜歡的文章,主要是情感和宗教方面的,只有一篇文章是他自己寫的,標題是《絕望》。文章的開頭這樣寫道:“一直相信,任何事,冥冥中自有定數……”

吉思光最欣賞周星馳的一句臺詞:“人沒有夢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歸根結底,吉思光總共有兩個夢想,一個是在演藝道路上達到巔峰,另一個就是在未來的某天,對過去的罪孽有一個交代。相比較而言,他把第一個夢想看得更重,他總是默默祈禱,希望能夠得到更多時間,去實現那個夢想。而後,在巔峰時刻轉身面對自己的過去,那將是多麼戲劇性的一幕!

“救人,救人啊!”

一天下午,吉思光在一個湖邊行走,突然聽到了呼救聲。不遠處,一個輕生者落水,路過的行人大聲呼救。

吉思光疾步跑到水邊。他的水性並不是很好,但此時此刻,他毫不猶豫地甩下外衣,準備下水救人。看熱鬧的人很多,但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奮不顧身。吉思光沒有縱身跳進水中,而是一步一步趟到深水區域,然後吃力地遊向目標。

吉思光的水性一般,體力也不是很出色。能不能把人救上岸,他也沒有把握。但他急中生智,在游到輕生者附近的時候,先是憋足氣潛入水中,隨後用力把她往淺水區方向猛推。他幾次浮出水面,又幾次潛入,終於把那人推到了岸邊。

身處淺水區的輕生者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安全地帶,還在絕望地撲騰著。吉思光用盡全身力氣把她拽上岸,隨後他累得癱坐在地上,那筋疲力盡的感覺讓他想起了逃亡初期在建築工地背沙包的感受。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喝了很多水,而湖水很髒。他開始嘔吐。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遠處,一輛警車正朝著這裡呼嘯而來。吉思光猛然清醒過來,他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衣物擠出人群。誰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圍觀者閃身讓開一條道路。其實,吉思光是要逃跑,他不想和警察打照面,做好事當明星和演戲當明星是兩碼事。

吉思光叫了一輛出租車快速離開現場,中途又換了幾次車。他的這種狀態,完全不像救人的英雄,更像一個作案後潛逃的兇手,用盡渾身解數隱藏行蹤。在這一點上,吉思光非常成功,各大媒體第二天均報道了好心人勇救輕生女孩兒不留名的新聞。

吉思光看了新聞,心中竊喜。在他看來,做好事也算是一種贖罪。但他絕不能以英雄的形象走到公眾面前,否則就難以避免觸及自己的隱私,更有被警察發現的危險

一天傍晚收工回家,吉思光路過一個水果攤,看到一個扒手拉開了一個買水果女人的揹包。吉思光想都沒想,徑直來到扒手近前輕聲說:“你,幹什麼呢?”

周圍也有很多人看到扒手行竊,但都不敢說話,放任那個小偷做壞事。吉思光上前制止的時候,小偷十分囂張,那種囂張的神情極大地刺激了吉思光的神經。

這一刻,吉思光就像在演一部戲,他迅速把自己調整到警察的狀態。小偷的表情顯得不屑,而吉思光的表情則像一個老練的警察一般嚴肅而堅毅,他的目光中閃現出一絲只有警察見到小偷時才會有的那種兇狠。吉思光的表演非常到位,他在氣勢上逐漸佔了上風。起初很囂張的小偷,到後來竟然被吉思光看得有些手足無措。

吉思光不慌不忙地湊近小偷,那種不慌不忙的從容,只有一個身經百戰的老警察才會有。吉思光依然輕聲地對小偷說:“跟我走,警察!”小偷二話沒說,撒腿就跑。吉思光並沒有追,只是看著小偷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而此時,那個買水果的女人依然在專心致志地挑水果。

吉思光說話的聲音很小,誰也沒聽清他說的是什麼。周圍的人們不知道眼前這個人用了什麼招數,竟然把小偷嚇得落荒而逃。這時才有人上前對那個女人說:“剛才有人偷你錢,讓那個人給攆走了!”

女人抬頭四顧,“那個人”卻早已不見了。

吉思光必須走,如果警察找他了解情況或讓他作證,他都很難應付。

這麼多年來,吉思光就是這樣走過來的,懷著贖罪的心理,好事沒少做,就是不敢留名。

拒絕“潛規則”

在橫店,吉思光發現人們的生活重心都在外表上,在這裡,想成功就必須有某種“外衣”或“包裝”。這讓吉思光想起了當年自己的“老大”,其實,“老大”也是在演一部戲,只不過那部戲非常拙劣。那些虎、豹、蛇的文身就是他們的“外衣”和“包裝”,他們用這樣的外表虛張聲勢,反而顯示出他們內心的脆弱。在橫店“漂”著的人更是這樣,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強勢或脆弱,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呢?

吉思光認為自己應該多注重修煉自己的內心。演員這種職業,銀屏上輝煌的背後是背地裡處心積慮的揣摩。無論在戲內表演得如何,在戲外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在橫店生活久了,吉思光突然發現當年自己的“老大”身上的一些合理成分,他們的虛張聲勢也有著現實意義,在橫店如果缺少這種虛張聲勢,就會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橫店的群眾演員之間的關係比較微妙。吉思光在任何時候都會考慮自己的“氣場”,他讓自己看起來具有當年“老大”一般的震懾力。他平日裡待人真誠,出手大方,同時又沉默寡言,做事低調,可他的每一個眼神都會對周圍的人產生一種震懾力。很多年輕人都會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的周圍,他們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稱呼他為“大哥”,一如當年吉思光對自己的“老大”那般尊重。不過,吉思光從不利用這些稱呼其“大哥”的年輕人達到自己的目的。

吉思光在橫店演藝圈逐漸聲名鵲起,越來越多的年輕藝人向他靠攏,目的就是為了通過他和製片人及導演們的關係獲得一些戲份。吉思光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他對誰都是一副熱心腸。在橫店,誰都不容易,尤其是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吉思光忘不了自己剛剛來到橫店時的窘境,因此,當導演安排他演他不太適合的角色時,吉思光便會主動把戲份讓給那些向他求助的人。

夕陽西下時的沙灘總會顯出荒涼的美感,火紅的夕陽好像將大海點燃了,這種並不多見的景色是蘇雅萬萬沒有想到的。她覺得這是個好兆頭,她為這個傍晚設計的一齣戲將完美收場。

蘇雅約了吉思光和幾個朋友到海邊散步,主要目的是為了和吉思光拉拉關係。朋友們陸續都走了,海邊只剩下吉思光和蘇雅。身穿泳衣的蘇雅成為了沙灘上的亮點,鏤空和流蘇點綴在裙襬和胸口。表面看起來無意賣弄風情,但誘惑指數卻是相當高。

吉思光有自己的原則,“潛規則”一類的事情他是絕對不做的。吉思光心裡也很清楚,能到他這裡來主動“潛規則”的女演員,都是還沒混出頭的那種。他自己還沒有成為名角大腕,他所能介紹的戲份,也就是一兩分鐘的小活兒。而為了這丁點兒的小活兒,蘇雅這類女孩子卻前仆後繼地圍著他轉。

為了上鏡而出此下策的女孩兒,吉思光見得多了。他理解她們的處境。對於一個演員來說,混圈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在吉思光看來,蘇雅混圈子的水平遠遠高於演技。如今,蘇雅向吉思光賣弄風情,這讓吉思光很不舒服,但又不想傷害她的自尊心。

面對蘇雅,吉思光在沙灘上明確表態:“你不要把自己看得那麼輕,你應該正經談男朋友,然後戀愛、結婚。在橫店這地方‘胡鬧’並不好玩,弄不好就會成為別人的笑料。”

吉思光慷慨陳詞過後,又懷疑自己是不是多此一舉。如果對方是個隨意放蕩的女人,她會覺得他這番話十分搞笑。好在,眼前這個女孩兒聽進去了。

從那天以後,蘇雅無論在哪裡遇見吉思光,都尊稱其為“老師”。這讓吉思光非常安慰,並在隨後的日子裡為蘇雅介紹了一些小角色。

吉思光通過這件事感悟到:一個人堅守原則和底線,才會獲得心靈上的滿足。而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心靈上的滿足比什麼都重要。自己當年製造血案的那一幕,已經成為心靈上的汙點難以抹去,自己註定將為此自責一生。

沒人知道我是誰

“豬肉燉粉條,依然是豬肉燉粉條……”

到了橫店以後的這些年,吉思光幾乎天天在吃這道菜。他希望自己無限肥胖下去,這是最好的偽裝。而且一個胖子型的演員,往往會有更多獲得片約的機會。

剛剛有了拍戲想法的時候,吉思光就制定了這樣的增肥計劃。他依然清晰地記得早年在大國家吃豬肉燉粉條的愜意。現在豬肉已經不像當年那樣金貴,天天吃也能吃得起。於是,他把豬肉燉粉條看成了改變命運的救命草。但是,豬肉燉粉條雖然美味,天天吃也會膩。吉思光便買了菜譜,想方設法制作各種花樣,毛氏紅燒肉、酸口紅燒肉、梅菜扣肉……

吉思光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正面看看、反面看看。他每天都在關注自己臉形和身形的變化。到後來,他見到紅燒肉就會有想嘔吐的感覺,但依然拼命地吃。他的努力終於有了效果,他的臉開始變得渾圓,身材由細長變得肥碩。打量著自己發福的模樣,吉思光總會不由自主地露出滿意的笑容。

“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我要人們都看到我,卻不知道我是誰……”

這是崔健的歌曲《假行僧》的歌詞,那個旋律曾是吉思光早年最為喜歡的,但當時他不知道,那首歌詞會成為自己人生的寫照。

的確,吉思光越來越出名,越來越多的人看到了他全新的面孔,卻不知道他到底是誰。

韓宇三十歲不到,隻身在橫店闖蕩多年,始終一事無成。他只有借酒澆愁。他非常羨慕吉思光,竟能夠在短時間裡取得這麼大的成功。韓宇覺得自己在橫店什麼都不是,但吉思光一點兒沒有輕視他,而是真心與他做朋友。

一次,韓宇老家的父親來電話,母親重病入院,醫藥費還差五千元。韓宇平日裡經常連鍋都揭不開,又怎麼能夠幫助家人渡過難關呢?無助的韓宇坐在馬路牙子上傷心地抹眼淚。當他抬起頭的時候,看到了吉思光關切的目光。

“我這裡有七千,剛發的工資,你都拿去用!”

剎那間,韓宇熱血沸騰。危難時刻見真情,吉思光的舉動令韓宇感激涕零。事後很長時間,韓宇始終沒有能力償還這筆錢,但吉思光從未主動提起。韓宇知道,吉思光雖然比自己混得強,但經濟上還遠遠沒有達到富裕的水平。他能在自己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援手,韓宇覺得吉思光是個可以託付生命的朋友。

對此,何至懷的感觸更為深刻。

比起吉思光,何至懷在橫店更有名氣,但那是在吉思光到達橫店之前。何至懷生性豪爽,顯得很霸氣,經常在影視劇裡扮演那種很強勢的反派。他的問題出在女人身上,很多女演員為了出鏡巴結他,他一向來者不拒,但最後往往不能踐行自己的承諾。時間久了,何至懷的名聲壞掉了,不再有人請他拍片。演藝事業陷入低谷,經濟上瀕臨崩潰的邊緣,那些巴結他的女演員也都不見了蹤影,冷嘲熱諷紛至沓來。何至懷在演藝事業的起步階段就被廢掉了。

在何至懷最為困難的時刻,吉思光成了他的朋友。吉思光與何至懷交往初期,何至懷經常淚流滿面地重複一句話:“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何至懷給吉思光講了很多自己的經驗教訓,吉思光都深深記下了,在何至懷身上發生的那些故事,吉思光告誡自己要儘量避免。很長一段時間裡,何至懷的生活一直由吉思光資助。後來,吉思光又慢慢幫何至懷接戲,令他的演藝事業起死回生。

吉思光的“氣場”很足,這是他在橫店所有的朋友公認的。而吉思光的熱心腸更是遠遠超過那些開著奔馳、寶馬的製片人和導演。令吉思光的朋友們無比感動的是,吉思光其實並不富裕,他始終租住在一間二十多平方米的出租房裡。誰都知道他在幫助別人時出手大方,而他撒出去的錢,原本可以讓他住上更大更好的房子。朋友們都把吉思光的這份情牢牢記在心中。

在朋友們看來,吉思光很會和導演拉關係,因此很吃得開。同時,他又和橫店的浮華功利與無情冷酷明顯格格不入。朋友們浸沐在吉思光這位“大哥”的“氣場”裡,誰能想到他會是一名逃犯呢?

比餘則成還苦

夜深的時候,吉思光往往會感覺很困,但就是睡不著。這是典型的神經衰弱症狀。他有時索性坐起來,就那樣一直靜靜地坐著,不斷地吸菸,一根接著一根,然後一直坐到天亮。

十三年來,吉思光時常會整夜睡不著。拍戲逐漸改變了吉思光食不果腹的狀態,物質生活逐漸好轉,一天比一天多的薪水使他感受到了什麼是富足,但是,吉思光的內心卻始終是苦悶的。

“你看看,這個劇本,你演個角色怎麼樣?”

當一位朋友把《潛伏》劇本給吉思光看的時候,他頓時被劇情深深吸引了。他成天成夜看劇本,不斷揣摩劇中每一個人物的特點,他覺得那段時間是自己逃亡路上最為開心的日子。看劇本看到精疲力竭,他就會沉沉睡去,那樣的睡眠很香甜。

當吉思光把這個劇本吃透以後,他再一次陷入一種糾結的情緒中。那麼好的劇本擺在自己面前,他斷定這部電視劇將來一定會大火特火。演吧,電視劇肯定會熱播,自己的面孔肯定會被更多的人看到,包括家裡的親朋和警察;不演吧,實在不甘心,這麼好的機會可謂千載難逢呀。

這時候,吉思光覺得自己和該劇主角餘則成非常像,他們的精神壓力都很大,但又不能對任何人透露。餘則成身邊還有一個老婆知道他的底細,可他身邊什麼知己的人都沒有。

最後,吉思光決定出演,即使被人發現,他也不想錯過這麼好的一個劇本。《潛伏》推出以後,比預期的還要成功。這部戲越是火,吉思光的心裡越是不安。但過了很長時間,並沒有人發現他的身份,他的心情才逐漸平靜下來。

吉思光經常在片場看孫紅雷演戲,看得久了,他覺得自己就是現實版的餘則成。他的生活也是一種“潛伏”,但與餘則成比起來,他的“潛伏”更加遙遙無期。在這一點上,他覺得自己比餘則成還要痛苦。

《潛伏》裡有很多戲,吉思光百看不厭。就像小時候看錄像一樣,他時常把自己幻化成劇中的人物,只不過這時的幻化多是揣摩演技的需要,有時也是為了尋找自己的“潛伏”與餘則成“潛伏”的共同之處。

與餘則成接頭的藥店秋掌櫃被誤診為麻風病,餘則成按照指令找到了新的接頭地點,豈料與他接頭的人竟是朝思暮想的左藍,他倆一邊念著接頭暗號一邊熱烈擁抱……

看到這一幕,吉思光淚流不止。他一方面為劇情感動,一方面為自己悲哀。餘則成的“潛伏”那麼驚心動魄,卻也有著朝思暮想的真愛,而他的“潛伏”卻是失魂落魄的,他不敢恨,也不敢愛,他的生命裡絕對不會有那樣的“熱烈擁抱”。他本可以擁抱饒饒,可一想起自己的身份便會像洩氣的皮球……

《潛伏》裡有一段不屬於吉思光的臺詞,吉思光卻背得滾瓜爛熟。這段臺詞是餘則成的:“無三叩九拜謝恩列位尊堂,無美酒飯菜招待各位鄉親父老,無鳳冠霞帔裝扮新娘。這一切實屬無奈。戰火無情,恩愛有成,所幸家妻翠平不厭簡陋,願與我這般過生活,令則成感激不盡。我們秉承家道,敬祖上,為家門添榮耀,傳宗接代;為國行大義,不辱聲望。”

同樣是“潛伏”,但他覺得自己與餘則成完全不同。自己是逃犯,只要一天不投案自首,他就永遠是社會唾棄的對象;餘則成的“潛伏”自有人間大義,無論多麼艱辛,他的隱忍與付出都是值得的。吉思光的確厭倦了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他不斷譴責自己,卻始終沒有勇氣去自首,為的是自己放不下的那個夢,那個在演藝道路上的巔峰之夢,更害怕失去自由。

橫店,對於吉思光來說是一個神奇的地方。他在這裡找到了依靠,找到了夢想,這裡成為了他的避風港。吉思光知道,如果不是在橫店,也許他早就崩潰了。橫店是他逃亡路上獲得希望之地,另一方面,也是他逍遙法外的“世外桃源”。

“你是盛鄉吧?”走在橫店街頭,經常會有遊客停下腳步問他。很多來橫店的遊客都是《潛伏》迷,他們總會在路上尋找劇中演員的面孔。每當有人這樣問他的時候,他都會感到一種滿足。他覺得自己“潛伏”得相當成功,已經完全“脫胎換骨”。

剛開始的時候,吉思光承認自己就是“盛鄉”,後來發現遊客都要和他合影,心虛的他就否認自己是扮演盛鄉的人。拍戲的時候,吉思光是化裝後上場,他相信十多年前的故人是認不出他的,包括他的家人。但在生活裡還是不行,在生活裡他總是素顏出場,或多或少都會露出過去的痕跡。於是,吉思光開始拒絕與人合影,他害怕這些生活照傳到網上,傳到過去的熟人手中。

在電視劇《潛伏》中出演角色後,吉思光星途坦蕩,越來越多的劇組找他拍片。除《潛伏》以外,近幾年熱播的電視劇中,吉思光的面孔經常出現。他終於完成了從群眾演員到專業演員的過渡。

吉思光所扮演的角色,多數臺詞不多,靠面部表情和眼神表演,這也是他最擅長的。他認為做一個好演員,拍戲時不僅要演好臺詞部分,還要刻畫人物心理。他善於刻畫人物心理,這源於他對生活有著太深刻的體驗。

日子久了,浸沐在明星光環下的吉思光似乎忘了自己的特殊身份,在熒屏上頻頻露臉,但他心裡的惶恐卻從來沒有減少。

如果我不是逃犯

和吉思光最初的判斷毫無二致,雖然他在多部影視劇中露臉,但他每次扮演的都是不一樣的角色,而且他那已經變形的臉都會經過一番精心修飾,沒有人對他產生懷疑。但是,別人在電視上認不出他,他本人卻承受不了屏幕上自己的身影。吉思光從來不敢看電視中的自己,每遇到這樣的時刻,他的心就狂跳不止。

又是一個無眠的深夜,吉思光起身打開電視,很多頻道都在播放《潛伏》。吉思光對《潛伏》的劇情瞭如指掌,他知道哪一集會出現自己的身影。他吸著煙,默不作聲地看著劇情漸次推進,臨到自己的戲份要出來時,他會提前轉換頻道,看另外一個頻道的《潛伏》。吉思光最佩服餘則成的,就是他的心理素質,和餘則成比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差到了極點。但轉念一想,餘則成畢竟是電視劇裡的人物,而他是現實中的人,現實中的人怎麼能夠和電視劇裡的人物比呢?

內心絕望,吉思光在外表上卻異常光鮮。

“你的表演能力、演藝事業處於不斷上升階段,是公認進步較快的‘橫漂’演員之一。你覺得你成功的經驗是什麼?”

2010年1月,小有名氣的“張國鋒”端坐在一家媒體的演播廳,接受主持人的專訪。走進演播廳之前,吉思光對自己按照演戲的標準進行了化妝。他之所以敢於走進這個演播廳,是因為他知道那裡不會像“政審”一樣審查他的過去,沒有人會對他的身份合法與否進行質疑。一番化妝和包裝過後,他的外表已經和演戲時的狀態差不多了,這樣一來只會增加“張國鋒”的知名度,而不會有任何危險。

“我的成功經驗就是執著,就是不懈努力,就是堅持。當年我來到橫店的時候,等著我的是挫折,是沮喪,但我一直沒有悲觀。雖然演戲是個苦差事,但我熱愛演藝事業,享受演戲的過程……”

接受這家媒體專訪的時候,吉思光大談自己從“橫漂”到專業演員的傳奇經歷。同樣是在這一天,吉思光進行了自己到達橫店以後的第一次冒險:頭一次承認自己的老家在東北。因為此時,吉思光對自己外貌的改變已經有了足夠的自信,他相信明目張膽地展示自己的“東北元素”已經不會有任何危險。而此前,在身體增肥不夠、外貌改變不明顯的時候,吉思光總是小心翼翼地迴避自己是東北人的話題。

“你的老家在哪裡?”主持人問道。

吉思光開始賣關子,“你猜呢?”

“做這次節目之前,我採訪了你的幾個朋友,請聽聽大家對你的評價……”

“張老師這人,像一個俠客,非常夠朋友……”

“國鋒這個人非常直爽,辦事從不藏著掖著……”

“是條漢子,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那種人……”

朋友們的評價結束後,觀眾們報以熱烈的掌聲。

演播廳裡燈光柔和,只是溫度低一些。但此時,吉思光的心裡卻是熱乎乎的,他感慨萬千,他覺得自己距離成功已經越來越近了,那樣的氣氛令他體會到了當大腕的滋味。

他開始為自己感到驕傲了。

“如果一個人得到了這麼多類似的評價,如果要追查他的身份,我想不是件難事。他應該是東北人,對嗎?”

主持人用了“追查”這個字眼兒,吉思光突然間感覺很不舒服,但他迅速自我調整了一下,心態便很快好轉。

吉思光覺得,全國這些省份中,東北地區是比較有特點的。人們一想到東北人,就會與豪爽、熱情、大度、俠義及幽默等概念聯繫起來。一個藝人如果貼上這樣的標籤,對於演藝事業的成功非常有益處,趙本山、範偉、孫紅雷的成功都和這些元素有關。此時,吉思光覺得自己也應該回歸“東北概念”了,這對他下一步的成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當然,這一切都基於自己外表的成功“轉型”。

“是的,我來自哈爾濱,是一個地道的東北漢子。”

“在你的演藝生涯裡,你最大的目標是什麼?”

“我對於自己的演藝生涯抱有很大希望。演藝事業是我的生命。我心裡非常清楚自己的目標。從群眾演員到配角我做到了,我下一階段的目標是要完成一個角色完整的塑造過程。我希望能從配角到男八號、七號、六號……直到男一號。”

一次成功的訪談結束了,主持人和他親切握手告別,並祝願他未來的演藝事業一帆風順,能夠早日從配角到男八號、七號、六號……直到男一號。

走出演播廳,吉思光深深呼吸了一口冬日的空氣,隨後在一個角落駐足良久。剛才,他真切體會了人生的精彩一幕,此刻,他又變得黯然神傷。他在想,當年自己實在是太膽大妄為了。如果我不是逃犯,我的人生會非常精彩。當然,這樣的如果是不存在的……

這一次,絕對不能讓他跑掉

“認真分析一下吉思光的性格特徵,從他的童年開始查起,重點了解一下他的經歷,看看和金華方面獲得的信息是否可以相互印證。如果他真的在金華,這一次,絕對不能讓他跑掉!”齊齊哈爾市副市長、公安局長吳剛對追捕吉思光作出佈置和安排。

“吉思光是個好孩子,平日裡很聽話,彬彬有禮,從來不幹打架鬥毆的事情,怎麼後來突然就闖了大禍呢?”吉思光的中學老師已經退休,和刑警談起當年的情況時,語氣顯得非常惋惜。

“吉思光的父母總是吵架,但吉思光很懂事,學習也很刻苦。冬天最冷的時候,家裡父母一吵架,他就拿著書到公園去複習,人都凍僵了還是那麼專心。”吉思光的中學同學對他刻苦讀書的情況記憶猶新。

“吉思光的父母啊,總是吵架,吉思光他爸總是打他罵他,要不那孩子能有點兒出息。”吉思光家的一位老鄰居如此感概。

“吉思光歌唱得很好,曾經在全市比賽拿過獎,他還在話劇院學習過表演!”吉思光的童年好友大國提供的這個情況,令上門調查的刑警產生了興趣。

“還記得那次比賽是哪一年嗎?在話劇院學習又是哪一年呢?”刑警問。

“應該是他上中學的時候。”大國回答。

……

各種情況彙集到劉德彪的案頭。吉思光就像一個謎,一個深不可測的謎。劉德彪相信,破解謎題的鑰匙就在眼前,但鑰匙有一大堆,需要耐心地從中找出最合適的一把。

這些天來,雖然刑警們累得夠戧,但的確掌握了大量與吉思光有關的鮮活材料。答案,是否就在這些材料之中呢?劉德彪的腦海中開始勾畫吉思光過去的生活狀態,同時也在這種勾畫過程中儘可能地聯繫到吉思光的現在。

根據吉思光過去的學習生活情況,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積極向上的人,只不過家庭環境差了一些。一個人年少時的經歷,會直接影響到他成人以後的行為選擇,這是毫無疑問的。劉德彪仔細研究吉思光年少時的各種材料,發現那時的吉思光生活中缺少亮色,甚至可以說,他的童年和少年時期都是灰暗的。他的學習成績原本不錯,但高考時發揮得不好,他的學歷是自學的電大。要說吉思光那時的生命中有什麼亮點的話,只剩下那個比賽中所獲得的獎項了。掌握了這些情況,劉德彪隻身找到了吉思光的童年夥伴大國。

“你覺得吉思光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是什麼?”

“他最喜歡當演員。那時候流行看錄像,我覺得他是錄像看多了,才會有那個奇怪想法。他到話劇院學習表演非常用心,學習了很長時間,但後來他爸反對,他沒法繼續學下去……”

現在的大國接了母親的班,在環衛處工作。大國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也曾像母親一樣掃過大街,後來他考了駕駛證,現在的工作是垃圾運輸車駕駛員。他的孩子都已經上了小學,母親身體也不錯,大國對自己目前的生活很滿足。

前幾年的時候,大國和母親還經常聊起吉思光,最近這幾年很少提起他了。而警察的每次到訪,都會重新勾起母子倆對往事的回憶。大國的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小光這孩子,現在也不知道咋樣了!他如果被抓到,是不是會被判很重的刑啊?”

“當年與吉思光一起搶劫的還有兩個人,搶槍、傷人都是他們乾的,吉思光並沒動手。他若到案,罪行不會比那兩個同夥嚴重,要是自首,還能輕一些。”

聽了劉德彪這番話,大國母親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小光犯了死罪,原來沒有那麼嚴重啊!那他為什麼不到公安局自首呢?小光是個好孩子,我就知道他不會那麼殘忍,要說他對別人動刀動槍的,我怎麼也不信。我要是能見到他,一定勸他自首。這孩子是沒想明白呀!”

“您估計,如果吉思光回到齊齊哈爾,他最想見的是誰呢?”

“我覺得,他應該最想看看我家大國。他們從小到大像親兄弟一樣,他不開心的時候總是來我家。那孩子最後一次來我家,哭得像個淚人。我當時不知道他那是怎麼了,後來才知道是他惹禍了,他是和大國告別來的。”

“大國,如果你知道小光的去向,你會告訴我們嗎?”

聽了劉德彪的話,大國的母親非常緊張:“不告訴你們,那不是包庇罪嗎?”

這時候,劉德彪想起了那個匿名電話和那封匿名信。他隱隱約約覺得,那些都來自大國。要知道,此時公開舉報吉思光的去向會獲得獎金。大國打匿名電話,又郵寄了那封匿名信,看來不是為了獲得獎金,而是真心實意想幫助自己的童年好友。也許,他覺得公開舉報會被誤解,匿名的方式反而可以讓他心安。

劉德彪回到辦公室,一位刑警正在等他。這位刑警專門負責調查匿名電話和匿名信。匿名信沒有查出結果,但技術部門確定了打匿名電話的那部公用電話的方位。那是一部磁卡電話,刑警調閱了周圍的視頻監控,發現了一個可疑人物。當那個人的身影出現在電腦屏幕上的時候,劉德彪認出來了,那人就是大國。

跨越二十年的推理

大國打匿名電話,寫匿名信,而不是公開舉報領取獎金,是因為他不想以童年好友身陷囹圄的代價去換取報酬,他舉報的目的就是想讓小光有個解脫。

他不知道自己的童年好友從哪裡打聽到自己單位的電話,反正他在一天臨下班的時候接到了小光的電話。電話兩邊都異常激動。小光問起了大國和張阿姨的近況,他說他非常羨慕大國這樣安心過小日子的平常生活。大國勸小光自首,小光說他還有些牽掛,那些牽掛了結的時候,他會自首的。

吉思光從來不向別人傾訴自己的痛苦,所有的痛苦都埋在自己內心深處。但他和大國通話的時候卻毫不掩飾,談話間,他幾次哽咽,令大國印象深刻。

大國單位的電話有來電顯示,大國將這個號碼記到了自己的煙盒上,後來又把這個號碼提供給了公安機關。大國不希望小光魂不守舍地過一輩子,他希望他得到解脫,他覺得沒有這種解脫作前提,小光所謂的牽掛沒有任何意義。大國是小光的摯友,他覺得作為朋友,他應該把小光引到正路上。他也相信無論自己怎麼做,小光都不會怨他的。

劉德彪再一次面對大國的時候,並沒有把那個匿名電話的事情挑明,他認為應該尊重對方的選擇。警方的調查表明,吉思光是用金華的一個公用電話給大國單位打的電話。那個公用電話的通話記錄顯示,他此前曾經撥打過0452114查詢臺,看來是臨時查詢了大國單位的電話號碼後,才和大國聯繫上的。這樣一來,一個問題就出現了:吉思光怎麼會那麼清楚大國目前的工作單位?只有一個可能,他和齊齊哈爾這邊的某個親屬或朋友有聯繫,這個親屬或朋友告訴了他大國的近況!

“大國,小光家的親屬裡邊,你和誰有交往呢?”

大國提到了吉思光一個親屬的名字,但是當刑警來到吉思光這位親屬家的時候,卻被轟了出來:“我沒什麼好說的!有本事,你們自己抓他去!”

刑警碰了一鼻子灰,同時也被激怒了。大家摩拳擦掌,表示一定要把吉思光抓獲,否則就是“沒本事”!

12月的黑龍江天寒地凍,全省公安機關的追逃攻堅戰役卻如火如荼。黑龍江省副省長、公安廳長孫永波的攻堅命令下達後的幾天裡,黑龍江省公安機關抓獲逃犯的數字每天都在增長。龍江民警無懼風雪嚴寒,從繁華的城市到興安嶺深處的密林,逃犯逃到哪裡,追逃利劍便指向哪裡。逃犯數字驟降,極大提升了各地治安水平,影響群眾安全感的各類案件呈現下降態勢。在寒冷的冬季,黑土地上的公安民警為百姓打造了一個“治安暖冬”。

而此時,追捕吉思光的工作依然沒有突破性進展,市局領導著急,專案民警更著急。

重新調整工作部署以來,刑警們已經記不清開了多少次情況交流會。“清網行動”中,很多刑警都身兼多個逃犯的抓捕任務,但每個人對這起案件都保持了持續的關注,有關吉思光的案件線索總會引起高度重視,逐一分析研究,逐一落實責任。

對於吉思光的真實去向,劉德彪心中隱約有著一個跨越二十年的推理:金華最出名的就是橫店影視城,而吉思光早年學習過表演,如果把他二十年前的經歷與現在聯繫起來,吉思光的活動範圍能否被縮小到橫店呢?

齊齊哈爾話劇院顯得相當破敗,兩名刑警來到劇院後,找不到一個工作人員,門衛給他們提供了一個電話簿,上面有劇院領導和演職人員的聯繫方式。

“我是公安局的,我想了解一下咱們劇院1990年到1995年間是否辦理過演員培訓班。”刑警進行了推算,吉思光的中學時代應該是在1990年到1995年之間。

杜芝是齊齊哈爾話劇院很有名氣的老演員,如今已經七十多歲了。當年,話劇院所有的培訓班都是他組織的,而且都是親自授課。對於到訪的警察,杜芝非常配合。

“當年來我們劇院培訓的人很多,大多數並不是當演員的材料,所以令我印象深刻的人沒有幾個,但你們說的吉思光這個人,我倒是記得。那孩子嗓音特別好,唱歌特別專業,在表演方面也很有天賦,可以說演什麼像什麼。我當時就勸他走演藝這條路,但他說家裡人反對……”

這些情況已經足夠了,劉德彪立即安排刑警趕赴浙江金華。

刑警到達橫店後,多少有些失望。做生意分旺季和淡季,有“明星集中營”之稱的橫店影視城也是這樣。年底到了,在橫店拍戲的劇組銳減,刑警們擔心追捕對象也會因為淡季的緣故離開這裡。

他們與轄區派出所取得了聯繫,派出所民警直接帶他們走訪了橫店群眾演員工會。把吉思光的名字放到電腦中的演員名冊上檢索,根本查不到。這在刑警的意料之中,因為吉思光很可能用的是化名。當刑警問起這裡是否有東北籍貫、尤其是黑龍江籍的演員時,一份名單便送到刑警手中。

追捕刑警按照名單在橫店逐一調查,不久,一名東北籍演員進入了他們的視野。這名操東北口音還會說浙江話的男子,從相貌到年齡均與吉思光極為相似,只不過肥胖了許多。

經外圍了解,得知此人名叫張國鋒,自稱是哈爾濱人,但他在工會留下的身份信息卻是山東省。接下來的幾天,吉思光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一雙雙眼睛死死盯著他。

掙扎了十三年的吉思光,已經被壓縮在很狹小的一個空間裡,而他自己竟全然不知。

大量秘密拍攝的照片被傳回齊齊哈爾,經過分析比對,大家判斷此人就是吉思光。12月7日,來自齊齊哈爾市公安局的刑警果斷採取行動,將化名張國鋒的吉思光抓獲歸案。

接下來的訊問證明:劉德彪那個跨越二十年的推理非常精準!

最想吃一碗正宗的豬肉燉粉條

“所有的痛苦都結束了,被你們抓到的那一刻,就是我新生的開始。這麼些年來,我心裡有多苦只有自己知道……”

這是吉思光落網後反覆對警察說的一句話,並不斷表達懺悔之意。從金華到齊齊哈爾是一段漫長的旅程。當他看到警察疲憊不堪的時候,便主動給他們唱歌,給他們模仿範偉。押解他的警察都有一個感覺:歌聲異常動聽,表演功夫過硬。這名逃犯真是太有才了!

落網後的吉思光非常清楚,自己曾經演繹的那些精彩角色,只能到高牆裡回味了。此時,吉思光手中仍握著不少片約,還在新攝製的電視劇《少林猛虎》中扮演角色,而且該劇已經拍了三十多場。

12月8日,劇組到處尋找吉思光無果。按照橫店群眾演員工會的規定,群眾演員必須遵守影視城演員工會的各項規章制度,服從公會的領導和現場的管理,不得消極怠工,不得隨意罷演;群眾演員必須準時到達指定位置向劇組報到,如發現遲到早退,群眾演員將被罰款。就在劇組和工會管理人員大發脾氣的時候,大家卻在網上看到了吉思光被抓的新聞。

何振是橫店的一名群眾演員,與吉思光有過交往。他對前來採訪的記者說:“他是逃犯?真是不敢相信。他愛面子,好當大哥,雖然是個配角,卻由於很會協調關係,在劇組地位也不低。希望他改過自新,早日出來。”

但是,也有一些人這樣形容“張國鋒”——挺有“氣場”,身上江湖氣很重,比較蠻橫,很霸氣,熟人平時和他打照面相互問候時,他經常愛答不理,顯得比較傲慢。

聽到這種說法,吉思光無奈地搖搖頭:“其實,我一直很心虛,我一直在竭力討好別人。平日裡我就怕得罪人,導致我的真實身份敗露。什麼‘氣場’啊、霸氣啊,都是別人對我的錯誤解讀。在我的內心深處,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僅僅是一個苟且偷生的負案逃犯。從我小時候開始,別人就一直在錯誤地解讀我,包括家人和朋友。這就是我的命運。希望把所有的錯都留給過去吧!我會認真改造,出獄以後,我還會從事演藝事業,重新開始我真正意義上的人生。以前我錯了,我早就應該拋棄生命裡的那些‘浮雲’,早一些投案自首。我現在明白了,‘解脫’二字對一個人來說是多麼重要。”

被押解回齊齊哈爾後,吉思光見到了刑警楊林。當他看到楊林拄柺杖的身影,撲通跪在地上,聲淚俱下:“一個七尺漢子,拄著柺杖,我很愧疚,是我把他毀了。”

饒饒並不知道“張國鋒”會被判多重,千里迢迢趕到齊齊哈爾看望。她希望他能得到寬大處理,她還帶來了朋友們的口信: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回到橫店,繼續演戲,就算是回報社會吧。

令民警們最為驚訝的,就是吉思光竟然出演過《潛伏》中的角色。事實上別說警察,包括吉思光所有的親朋在內,誰也沒看出《潛伏》中保密局檔案股股長盛鄉就是吉思光。

很多跡象表明,吉思光的確和個別親屬有過聯繫,但均因沒有確鑿證據而無從查證,吉思光和親屬對此都避而不談。但可以肯定的是,吉思光即使和他們聯繫過,也沒有告訴他們中任何一個人他到底在金華的什麼地方,具體又在幹著什麼。他們無外乎也就像大國一樣,掌握著一個吉思光打來的公用電話號碼,但就是這樣一個號碼,他們當中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像大國那樣,對警察直言相告。

吉思光始終認為自己的“潛伏”天衣無縫,對於警察到底是怎麼找到他的,卻完全沒有好奇心,他只是把落網總結為“定數”和“解脫”。

民警問起吉思光當前最大的願望,吉思光表示首先要對被害人進行賠償,盡最大努力彌補他的過錯,爭取從輕處理,早日返回橫店。其次,他最想見見大國和張阿姨,再吃一碗張阿姨做的豬肉燉粉條……

第二天,大國和已經七十歲的張阿姨一同來看吉思光,並給他帶來了一保溫桶豬肉燉粉條。當看到這母子二人的時候,淚水瞬間模糊了吉思光的雙眼,往日的情景剎那間浮現於眼前……

大國開門見山地說:“小光,我告訴了警察你在金華,警察隨後又在橫店找到了你,你覺得我……”

吉思光淚流滿面:“我們通電話時,你就勸我自首,我早就該聽你的。這兩天我才明白了什麼叫解脫,明白了平平常常的生活是多麼可貴。謝謝你,大國。我會好好改造,等我出獄後還會去演戲,我要讓你和阿姨過上好日子……到時候,我們天天無憂無慮地在一起,就像小時候一樣……”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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