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情歌」揭祕:張家大哥和他的三個女人

一座城因為一首歌而出名。

只能是康定和”康定情歌”。

李家溜溜的大姐身材溜溜的好喲

張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喲

——《康定情歌》歌詞選段

“康定情歌”揭秘:張家大哥和他的三個女人

康定民間一直流傳著,張家大哥、李家大姐確有其人。

關於這個問題,當地有多個版本,也有多個爭議。

流傳最為廣泛的說法,張家大哥是陝西戶縣人,李家大姐是本地鍋莊女莊主。

所謂鍋莊,類似於客棧,是藏族商人和內地商人易貨之處。

最初,藏民搭起帳篷,支起三塊石頭,架起鐵鍋,煮茶燒飯,招待客人。後來,修起了擋風的圍牆和房屋,鍋莊就這樣形成了。

由於女性的特殊性,鍋莊的女人肩負著和內地商人的最初接觸,是藏族商人和內地商人之間的紐帶。鍋莊的女主人“張家大姐”們,在長久和漢人的交往中,慢慢有了“漢藏貿易經紀人”的身份。

“打箭爐,在建昌西南,地與番蠻喇嘛相接,與雅州榮經名山亦近。江南、江西、湖廣等茶商,利彝貨,多往焉。其俗女子不嫁,輒招中國商人與之通,謂之打沙鴇(或作卜)。”

——《隴蜀餘聞》 清 王士禛

簡言之,張家大哥追求李家大姐的行為就是“打沙鴇”。

民間傳聞,陝商在康定最著名的商號“德泰合”,就是因為少東家“打沙鴇”才導致了企業的破產。這個富家公子“打沙鴇”的故事也是“康定情歌”諸多版本中的一個。

“德泰合”的少東家叫宋春,16歲時被父親送到康定學做生意,後來與鍋莊女主人雅瑪產生了感情……傳聞中的人物有名有姓,看來有一定的真實性。

但我更願意相信,張家大哥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爺爺輩就是地主的長工,父親繼承了爺爺的職業,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本也應該繼承父親的職業。但是,同鄉老商人的衣錦還鄉改變了他的命運,他發現,原來自己還有另外一種人生選擇。

於是他決定離開家鄉去康定的“德泰合”當學徒。

可以大膽想象一下,從陝西戶縣來康定學做生意的張家大哥來到了康定李家大姐的鍋莊,一對兒懵懂的年輕人在長期的交往中漸漸摩擦出了愛情的火花……

當然,“德泰合”的少東家宋春,可能會是他最大的情敵……

有女莫嫁爐客家,半輩夫妻半輩寡

——陝西戶縣民謠

康定的商人,陝西人最多。明清,乃至民國時期,四川人對陝西人的印象就是老闆,是掌櫃。在康定的陝商,主要分兩大幫,渭河以南的涇陽人被稱為河北幫,渭河以南的戶縣人被稱為河南幫。河南幫也叫牛東幫,主要來源是戶縣牛東及附近各村人。

提起陝商,大家都知道渭北的涇陽人。涇陽至今保留著安吳堡的舊址,安吳寡婦的故事也被拍成了電視劇《那年花開月正圓》引起了現代人對當年陝商的巨大關注。但是以走川藏線為主的“河南幫”戶縣人,卻幾乎被人遺忘。

陝西戶縣人給遠赴康定做茶葉生意的人起了個稱謂:爐客。

在戶縣,凡是上了些年紀的人,沒有不知道爐客是幹啥的。

康定,古稱打箭爐。系對康定藏語"打折渚"的漢譯雅化。另一說,諸葛亮南征時,派人在此設爐打箭而得名。

爐客是一個商幫,是戶縣人對在打箭爐(康定)做生意的商人的稱謂。

明朝初年,為保障邊防軍的後勤供應,國家放權,商人只要將糧食販到邊關,便可換取食鹽貿易的批條——鹽引,憑鹽引到食鹽產地販鹽。

陝商乘勢崛起,輸糧邊關,換取鹽引,成為“天下第一商幫”。 西南邊茶貿易從明到清500年幾乎被陝商壟斷。

其中位居陝西西南方向的戶縣,作為陝人入川的必經路之一,成為了爐客的發祥地。

據記載,約明洪武——永樂年間,陝西戶縣北牛東村30戶人家,七戶有人在康定經商,有的祖孫幾代皆是爐客,有的與藏民結婚,故有牛東幫之稱謂。

“如今,在康定的陝西人中,70%來自戶縣,戶縣人中70%姓騫,現在的巴塘還有兩家姓騫的。”

——葉廣芩《張家大哥》

騫這個姓,並不常見。戶縣牛東村西恰巧就有個村子叫騫王,全村大多數人都姓騫,恐怕不是偶然。

除了姓騫的,康定的陝西人中最多的就是張姓,牛東村西北有村子叫張五橋,全村大多數人都姓張。騫王西有村子叫方家寨,其中張姓一脈,民國時期在康定參股票號“德泰合”……

具記載,康定的“德泰合”茶號最早是由戶縣牛東宋家、張家各出9000兩銀子開辦的,是康定歷史最久遠的茶號,從明到清再到民國,有600年的歷史。

這個牛東宋家,想必就是“打沙鴇”的那位公子哥宋春的本家。

牛東村往南,有村子叫宋村,也是爐客的發祥地,具記載,清至民國時期,也有多名商人在“德泰合”參股,不知道“宋春”是否是“宋村”的訛傳?

總之,張家大哥是戶縣人,看來不虛。

我們把時間往前推一百年,清末民初,在康定做生意的某個掌櫃,也許是牛東村的,也許是張五橋村的,也許是方家寨村的,落葉歸根,衣錦還鄉,帶著他的財富,從康定回到了戶縣老家。一箱一箱的黃金在鄉黨們的眼皮底下經過,只看得後生們兩眼發澀……

一個生在貧窮家庭的孩子,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選擇了和父親不同的人生道路。他就是“康定情歌”這個故事的男主角——張家大哥。

不,不對,像這樣的張家大哥,絕對不是一個……

幾個月後,牛東以及附近各村十六七歲的張家大哥們在牛東集合,他們準備以老掌櫃為致富楷模,繼續走上“爐客”之路,實現自己的財富夢想……

張家大哥們大多數都是不曾婚娶的“青年娃”。

當張家大哥做好準備踏上“爐客”之路的那一刻起,也就做好了不出人頭地不回鄉的準備。

戶縣有民謠"有女莫嫁爐客家,半輩夫妻半輩寡"。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子嫁給一個即將啟程的青年爐客。

可以大膽想象,張家大哥在即將出發的那一刻,依然痴痴地凝望著村莊的方向,一步三回頭。在村莊即將消失在視線中的時候,他終於看到了一抹紅色出現在了村口。

同村的姑娘擺脫了父母的控制,穿著張家大哥最喜歡的大紅棉襖跑來送他……

張家大哥為了去奔一個美好的前程,必須割捨掉這份青澀的情感。

“再見!我愛的人!等我掙了錢,我一定回來娶你!”

“再見!我愛的人!我會一直等你回來!等你娶我!”

這個留守在村子的姑娘,我們姑且叫她小紅,她是張家大哥的初戀。兩人小時候玩尿泥的時候就開始玩角色扮演,他是“娃他大”,她是“娃他媽”……

這時候,距離張家大哥認識李家大姐還剩40多天。

戶縣距康定1500多公里,要經過38個驛站,40多天行程,途經秦嶺、大巴山、二郎山,有資歷的老爐客乘坐轎子,青年爐客均為步行,一路除了艱辛,還要與土匪周旋。

沒錯,是土匪!嗜血成性的土匪!

一百年前的農村,主要由三種人構成:有地的地主、沒地的長工、佔山為王的土匪。

一百年前,關中匪患猖獗,山深似海的秦嶺更是土匪的樂園。戶縣澇嶼口往秦嶺深處走,有地名十寨溝。比四川的九寨溝多了一溝。據說當年就是由十個土匪的山寨構成。

當年戶縣爐客入川,經澇峪口進山,十寨溝是必經之路。

張家大哥的康定之行,毫無疑問也得先經過十寨溝。

張家大哥並不是張家的老大,在他前面還有個哥。但因為某件事情,哥成了張家永遠都不願再提及的一個人,所以,張家二哥成了張家大哥。

那件不光彩的事,還是和爐客有關。

哥曾經是張家的希望,是弟的楷模。

可以想象一下,一個壯志滿滿的青年爐客,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背井離鄉,來到康定打拼,冒著隨時失去生命的危險,幹著最苦最累的活兒,偏偏命運多舛,遭土匪多次搶劫,又打不破階層的壁壘,終於厭倦了艱辛的爐客生涯,又不願回到戶縣老家,成為一個失敗的例子,被鄉黨們恥笑,也不願意繼續給地主當長工,接受地主的壓榨,於是他選擇了另外一種生活方式。

他也上山當了土匪。

從此,他成了張家的恥辱!鄉黨的笑話!爐客的敵人!

他佔山為王的地方就是十寨溝!

可以想象一下,當做了土匪的哥遇到了準備到康定大展拳腳的弟,他們彼此之間會是怎樣的一種苦澀的心情呢……

是抱頭痛哭?還是刀光劍影?

但哥畢竟是哥,弟畢竟是弟,他們有著永遠都撕扯不開的血緣關係。

最終,哥默認了弟義無反顧的爐客選擇,弟默認了哥義無反顧的土匪選擇,兩人在五味陳雜的複雜情感中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下次再見面,或許就是各自為營,就是刀光劍影,就是你生我死……

40多天的長途跋涉之後,張家大哥們終於來到了康定,住進了李家大姐的鍋莊。

驚喜的是,李家大姐會擀麵。地地道道的戶縣軟面。面軟,肉爛,油潑辣子紅豔豔。吃得張家大哥眼淚汪汪……

當李家大姐將一碗熱騰騰的麵湯遞到他手裡的時候,他是否會想念起那個留守在戶縣老家,說好要等他回來的那個她……

她和她一樣,擀得一手好面。

像張家大哥這種窮苦人家的孩子,從戶縣來到康定當學徒,在沒有正式成為爐客之前,乾的都是熬命的苦累活兒,一點也不會比他在戶縣給地主當長工舒服。

關中地區並不產茶,來自戶縣的爐客需要將四川雅安等地的茶運輸到康定。

一百多年前的西南山區,地勢兇險,交通極其不便利,騾馬都不能行,爐客們往往僱人背茶,步行至康定。由此誕生了一個職業:茶背子。

“茶背子”就是張家大哥們來到康定後的第一份工作。

張家大哥們往往一人一次需要背上200斤重的茶葉,幾乎是兩匹騾馬的負重量。他們要靠雙腳走過邛崍、百丈關、名山、雅安、滎經,翻越二郎山,整整15天,才能走完這900多里山路,來到康定。

背夾子、汗刮子、木柺子、腳碼子,是“茶背子”的基本裝備,缺一不可。

背夾子是用木條做成的架子,下方有兩點支撐,上面寬敞好放東西,用繩子收緊以後,東西也不會輕易掉落。

木柺子,用硬的雜木做成,一般呈丁字形狀,有協助攀登的功能,累的時候也可以用來用頂在背夾子下方,承受起所揹物資的重量。

腳碼子,鐵打的防滑工具,一般綁在草鞋的底部,一種腳碼子有突出的鐵釘,用來走冰雪路面,一種腳碼子是無釘的糙面,用來走泥濘的道路。

汗刮子,竹片製作的刮汗工具,比毛巾更省事,還有止癢的作用。

從張家大哥們所使用的這四件工具,完全可以腦補出他們作為“茶背子“是多麼的艱辛和不易。

後背是200斤重的茶葉,腳下卻是僅容一人的小路,一不留神就會跌入萬丈深淵。

如果說,能夠到達終點的“茶背子”是幸運的,一點也不誇張。

康定城外有個萬人坑,就是專門用來埋葬客死他鄉的那些“茶背子“。山門的對聯上寫著:“滿眼蓬篙遊子淚,一盂麥飯故鄉情。”

麥飯,關中特色小吃也。

有了戶縣老家那一碗槐花麥飯的念想,張家大哥揹著200斤的茶包,堅持走到了康定,走到了李家大姐的鍋莊。

卸下背上負了整整半個月的重負,交掉貨物,終於領到了錢。

這錢,是張家大哥拿命換來的。

這錢裡包含著張家大哥對榮歸故里那一天的期望,也包含著對留守在戶縣老家那個初戀情人小紅的思念。

然而此時,被茶包壓爛了皮肉的背脊卻疼痛難忍。經驗豐富的李家大姐用喝過的茶葉搓抹張家大哥爛掉的脊背,把爛了的皮肉抹掉……

最後,李家大姐把一碗麥飯遞到了張家大哥的面前。

張家大哥絕不甘心做一輩子“茶背子“,他的終極夢想是要像那個老爐客一樣,用箱子裝著黃金,不蓋箱蓋,在鄉黨們眾目睽睽之下,讓人從村口一直抬進自己家的家門。

民間有傳聞,“德泰合”茶店做生意很講究收集信息,反饋商情。為了加快信息傳遞,他們專門花了600兩銀子買了一匹康定有名的駿馬,可以日行千里,並由龐村一個姓賀的夥計親自餵養,經常由賀某騎著它奔走於康定、甘孜之間,傳送消息,運送貨物。

龐村,牛東南的一個村子,賀姓為龐村大姓。看來此傳聞有一定真實性。

賀姓夥計和張家大哥是同一批出發的青年爐客。

不管是姓賀還是姓張,本質上他們都是張家大哥。

專門為茶掌櫃“收集商情”的夥計,也被稱為“茶探子”。

“茶探子”是張家大哥的第二份工作。

但這依然是一份危險的工作,緊要關頭,張家大哥需要和時間賽跑。為了和時間賽跑,他不得不選擇那些更為險峻的捷徑。

據傳言,德泰合由於有了“千里馬”,商號信息靈通,業務蒸蒸日上,這匹馬在商號服務了十餘年,往來次數不計其數。有一年賀某騎著這匹馬翻越大雪山,由於雪大路滑,道路難行,馬匹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滑向雪窟的賀某,結果白馬被活活凍死,賀某撿回了一條命。為了紀念白馬為“德泰合”茶號做出的貢獻,茶號專門派夥計把它從山上抬下來,埋在康定的城邊,還專門為它立了一塊紀念碑。

張家大哥自然也絕不甘心做一輩子“茶探子“……

爐客攜資入川,將雅安的茶葉販賣進藏,看似只是“茶販子”,其實不然。從明到清,五百年的西南邊茶貿易之所以能被陝西人壟斷,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陝西人掌握著成熟的“團茶壓制技術”。

經過壓制,處理成“磚”的茶葉,不僅便於運輸、儲藏,保質期甚至可達十年、二十年。

在經歷了“茶背子”、“茶探子”的層層晉級之後,張家大哥終於如願以償地成為了掌櫃的心腹,開始被“老爐客”手把手秘密傳授“團茶壓制技術”,成為了一個擺脫了繁重體力勞動,靠手藝吃飯的“匠人”。

這是他向“光耀門楣、榮歸故鄉”這個夢想邁進的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成為一個真正的爐客,似乎已經觸手可及。那一年,距離張家大哥離開戶縣老家,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

這十年,他是幸運的,大多數和他一起來到康定的小夥子,要麼熬不住學徒的艱辛,放棄了爐客的夢想,選擇回鄉,繼續給地主當長工;要麼在當“茶背子”或者“茶探子”的時候,遭遇了意外,葬身異地,客死他鄉。

戶縣爐客的規定,學徒十年才會被允許歸鄉一次。期間,娶妻,然後,別妻,一去又是十幾年、二十幾年……

她還在等他嗎?她真的還在等他嗎?

距離康定城三千六十八里的戶縣牛東、或者是千王、方家寨、張五橋,總之,在張家大哥的老家,她,被姑且稱為小紅的那個姑娘,張家大哥的初戀情人,她拒絕了一個又一個的媒婆,和父親母親吵了一架又一架,用十年的時間,硬生生把自己由一個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熬成了二十七八的老女人。

在農村,和她年齡相仿的女人,已經抱上了第三個娃,第四個娃。最大的那個娃,已經可以和他的稼娃父親一起,打著赤膊,在毒日頭底下,熟練地揮動著鐮刀,收割大地的豐收……可是,小紅,依然守身如玉,孑然一人……

沒錯,她在等他。她真的在等他。

然而,張家大哥卻並不打算花掉十年來積攢的金錢,利用這十年一次的返鄉機會,回到戶縣老家,買田,置業,然後娶妻,生子,再然後,別妻,別子,讓妻成為“寡婦”,讓子成為“孤兒”……

好吧,必須得承認,這只是他不願意回鄉的藉口。

一百多年前的中國農村,男人棄妻別子,外出打拼,女人侍奉雙親,養育子女本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張家大哥自然還沒有覺悟為“留守婦女”以及“留守兒童”的問題憂慮。他真正不願回鄉的原因是——他還沒有成為一個真正的爐客,不甘心就這麼回去。

然而,他真的能從一個一窮二白的夥計,靠著自己辛勤的雙手,靠著幾十年如一日地奮鬥,就能成為一個腰纏萬貫的爐客掌櫃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沒門,連窗子都沒有。

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只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幻夢,根本就經不起現實羽毛的輕輕一戳。

一百多年前的階層固化,更甚於今天的階層固化。地主的兒子,自然還是地主,長工的兒子自然還是長工,掌櫃的兒子自然還是掌櫃,學徒的兒子自然還是學徒。

就像陝商在康定輝煌了600年的商號“德泰合”那樣,第一任掌櫃姓宋,最後一個掌櫃還是姓宋。那個名叫宋春的少東家,沒當過一天茶背子,沒幹過一天茶探子,也不會團茶壓制的技術,但他卻是“德泰合”公認的合法繼承人。

另一邊,學會“團茶壓制技術”,成為一個“技術工人”似乎已經是張家大哥爐客生涯的頂峰了。

但是,上天眷顧了這位來自陝西戶縣農村的窮孩子,給了他一次打破階層壁壘,逆天改命的機會。這個機會來自康定本地鍋莊女主人雅瑪對張家大哥的眷戀。

前文提到,民間傳聞,德泰合的少東家宋春為了“打沙鴰”鍋莊女主人雅瑪,一擲千金,甚至直接導致了德泰合在商業上開始走了下坡路……

儘管宋春對雅瑪痴情一片,但雅瑪卻對張家大哥一往情深。

於是張家大哥決定放棄十年一次的返鄉機會,留在雅瑪的身邊。

最關鍵的原因,雅瑪不是一般的藏族女子,她是當地土司的女兒。

最終,能讓他逆天改命,實現他衣錦還鄉,榮歸故里夢想的,竟然不是爐客之路,而是成為土司的上門女婿。

張家大哥在戶縣老家的時候,看過戲臺上演“鍘美案”,知道如今的自己和陳世美有了幾分相似。好在,他尚未娶妻。儘管,他知道,她等了他十年。

這才是他不願意返鄉的真實原因,他不敢去面對那個等了他十年的初戀情人,他不知道怎麼向她開口說:別等了,我已經愛上了別人……

距離康定城三千六十八里的戶縣老家,小紅等了張家大哥十年,卻沒有等到他回來娶她。

她還能再等他第二個十年嗎?

農曆正月初九,年味正濃,一年一度的牛東古會拉開了帷幕。按照慣例,鄉黨們自發組織耍起熱鬧,敲鑼鼓、耍社火、踩高蹺,跑旱船,舉芯子……一時間,全民放飛……

此時此刻,三千六十八里外的康定城,也在過同樣的節日。戶縣爐客把家鄉的古會帶到了這座異域他鄉,用同樣的歡愉來療慰那些不能歸鄉的遊子,那份無處安放的思鄉之情。

如果說遊子像候鳥,那麼總有些老弱病殘,無法再長途跋涉,他們永遠都留在了異域他鄉。張家大哥不老、不病、不殘,但,為了前程,他依然決定選擇加入老弱病殘的行列。

正月十五,春節剛過,十六七歲的年輕娃娃們,以新一代爐客的身份,再次在牛東聚集,準備在老爐客的帶領下,開始一段新的旅程,展開一段新的冒險。在那一張張稚嫩的臉孔上,我們看到了和當年張家大哥一樣的興奮和憧憬。

此時此刻,澇峪口往秦嶺更深處的的十寨溝,張家的逆子,土匪的大哥,正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張網等待,從老家趕赴康定,把腰纏萬貫、榮歸故里當成人生理想的新爐客們的到來……

在張家大哥來到十寨溝入夥之前,土匪就是土匪,爐客就是爐客。自從張家大哥來了十寨溝,土匪和爐客突然有了某種根源上的神秘聯繫,這種聯繫進而導致土匪和爐客都有了一番精神上的昇華,一種自我認知上的飛昇。

他們不約而同地擁有了同一種人生感悟。

“不管是土匪還是爐客,都只不過是一種職業選擇,並沒有任何高低貴賤的分別。”

基於這樣的感悟,當老爐客帶著若干青年爐客途徑十寨溝的時候,他並沒有感覺到懼怕,相反,他內心竟然渴望能在張家大哥的山寨同這位“走錯了路的後生”喝上一杯……

在階層森嚴,禮教吃人的舊社會,能有這樣的認識,除了爐客,也就只有土匪了。

老爐客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他一念之間的遐想,竟然變成了現實。就在他帶領一干後生,穿越十寨溝的時候,幾十條土匪的槍桿子將他們吆上了土匪的山寨,將他按在了張家大哥的酒桌上。

張家大哥只有一個條件:我放你走,但你必須把一個人安安全全帶到康定城。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為了愛,等了張家大哥十年的小花。

她做了一個從來沒有人做過的選擇,跟隨爐客們的腳步,用四十天的時間,翻越千山萬水,徒步去康定尋找自己的情郎……

當然,她必須瞞著她的父母。

當然,老爐客也絕不願帶她。

所以她先一步來到了十寨溝,上了土匪的山寨。

她知道,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支持她去尋找愛情,那個人,只能是他。

當年,張家二哥和小花玩尿泥,玩角色扮演,小花是“娃他媽“,張家二哥是“娃他大“,張家大哥當時也在場。

他是”娃他舅“。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地板凳都是木頭

走一步退一步等於沒走

一頭驢兩頭牛都是牲口

——關中童謠

“娃他舅”自然要向著“娃他媽”。

不需要任何理由,不需要任何原因。

土匪和爐客之間的約定,緣起一個農村女人,對愛情的孜孜追尋,這一幕,如果真實存在,那麼,它註定是不平凡的一幕,它在關中人“生”“冷”“蹭”“倔”的性格特徵之外,又增加了幾分“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色彩。

如果非要用一個字來形容這種理想主義,浪漫主義,我認為是……

“嫽”。

“嫽扎咧!”的嫽。

在陝西人的詞典裡,嫽代表著美好,代表著舒坦。

陝西人身上確實有著濃重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

對於夢想,對於愛情,陝西人從來沒有放棄追求。

老爐客兌現了自己對土匪的許諾,終於在一個多月的長途跋涉之後,成功地將小花帶到了康定,帶到了“李家大姐”的鍋莊。

懷著十年的濃濃相思,本以為會迎來一個群芳吐豔的春天,迎來的卻是凜風刺骨的寒冬,她看到張家大哥的同時,也看到了風情萬種的鍋莊女主人雅瑪,看到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柔情蜜意和郎情妾意。那一刻,她終於知道,他不赴“十年之約”的真正原因了。

那一刻,她並沒有憤怒,相反,她釋然了。

人生之路,就是不斷選擇的過程,而且,所有的選擇都是兩難選擇。

無論怎麼選,都會有痛。

這時候她想起了身為土匪的張家大哥站在山頭上唱的那首關中童謠……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

高桌子地板凳都是木頭

走一步退一步等於沒走

一頭驢兩頭牛都是牲口

是的,走一步退一步等於沒走。如果人生沒有選擇,也就沒有進步。他舅永遠只是他舅,木頭永遠只是木頭,牲口永遠都是牲口……

她甚至有些得意於她的情郎做出了一個“積極地選擇”……

為了忘卻地紀念,她決定約張家大哥爬一次溜溜山。

她像小時候在戶縣老家的麥田裡一樣,唱起了歌。

他像小時候在戶縣老家的土窯上一樣,合起了腔。

跑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雲喲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喲

——《康定情歌》歌詞

陝西戶縣人把“直”叫做“端”。比如,你向一個戶縣人問路:秦鎮咋走?

戶縣人回答:端走!

端端、溜溜,都是疊音詞。

疊音,是戶縣土語最典型的特徵之一。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是戶縣鄉音?

“康定情歌”裡藏著最純正的戶縣土語?

“康定情歌“是戶縣人在康定唱的情歌?

《康定情歌》不是藏族語系,張家的大哥跟李家的大姐,都是陝西的哥和陝西的姐,所以康定情歌用陝西話唱才恢復了它的真面目。

——西北大學教授 陝商文化研究專家 李剛

是時候告訴你們,張家大哥的初戀情人,小花的姓氏了。

沒錯,小花姓李。她,才是真正的李家大姐。

鍋莊的女主人雅瑪是藏人,哪來的漢姓?

張家大哥是戶縣娃,李家大姐也是戶縣娃。

當李家大姐不遠萬里,從戶縣來康定看望她的情郎,兩人相約去爬溜溜山,站在山頂上,兩人用戶縣土話,以對歌的形式,唱出了這首著名的“康定情歌“,從此才有了這段著名的愛情佳話。

她終於失去了他。

同時失去的還有她的家鄉,她家鄉的父老鄉親,以及她的父母。

一個進過匪巢的女人,他不要她,便沒有人再會要她。

這是她選擇來康定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要付出的代價。

她再次做了一個從來也沒有人做過的決定。

她決定再上十寨溝,去做土匪的壓寨夫人。

從此,真正的張家大哥和真正的張家大姐,終於走到了一起。娃他舅不再是娃他舅,木頭不再是木頭,牲口不再是牲口……

若干年後,那個頂替了張家大哥位置的張家二哥,坐在轎子裡,被年輕的爐客抬著從康定返回家鄉戶縣,轎子的後面,後生們抬的七八口木箱裡,滿載了他十幾年沉甸甸的收穫。

在路過十寨溝的時候,他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執意要上山去會一會自己的哥,當然,還有自己的……嫂。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山寨已經人去樓空,他和她,早已不知所終。

他們一定是找到了逃遁封閉時代的法門,攜手去尋找另一種新生活了。

張家大哥和李家大姐的故事,至此,可以拉下帷幕了。

但,張家二哥和李家二姐的故事,才剛剛拉開序幕。

張家有大哥,就會有二哥。

李家有大姐,就會有二姐。

張家大哥成了家族的恥辱,鄉黨的笑話。從此,張家二哥就成了張家大哥。同樣的邏輯,李家大姐成了家族的恥辱,鄉黨的笑話。從此,李家二姐就成了李家大姐。

當張家二哥像當年自己仰慕的那個老爐客一樣,用箱子裝著黃金,不蓋箱蓋,在鄉黨們眾目睽睽之下,讓人從村口一直抬進自己家的家門口的時候,攙扶著二老,從家裡迎出來的,正是李家二姐。

她代替姐姐,又等了“第二個十年”。

她,就是“張家大哥”的第三個女人。

創作虛中有實,現實,實中有虛。沒有實就沒有虛,沒有虛也無所謂實。故事是虛構的,但故事裡的人和情感,都是用現實的模子扣下來的。

兩難選擇並不難,因為,根本就沒有對錯。

真正難的是,沒有選擇的餘地,沒有路走。

對於張家大哥、李家大姐、張家二哥、李家二姐等等,所有的不願向命運屈服的人們來說,多一條路可以選,就是上天給他們最大的恩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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