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紅:我在榆社

小時候我和母親在榆社,父親在外地。長大了,父母在外地,我在榆社。

2000年留在榆社山村教書,回一趟太谷需要坐一個多小時的車進縣城等班車,在範村倒車中轉才能回去,要想直達太谷就得走山路,一天只兩趟車,路途顛簸三個小時。後來家裡買了車,來去方便多了,等太長高速通車,不用一個小時就能回家。現在我自己學會了開車,回家成了輕鬆自由的享受,我開車不喜歡走高速,就走紅花嶺,感覺特別親切。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兩地交流的方式主要靠書信,父親每次回家都行囊滿滿,出發前常常會寫信告知回家的日期要我們去鄰村的路口接他,夏天的西瓜、白糖、桔子粉,冬天的煤、白菜,過年的年貨,勞保用品、孩子們愛吃的零食、每個季節的新衣都是這樣經紅花嶺輾轉運回小山村,47公里的山路傳送和記載了多少甜蜜的思念和等待。可結果通常是父親都回家好幾天了,信才被村幹部送到家。

張秀紅:我在榆社

這一段路沿途都是盤山路,塵土飛揚的土路早就鋪設成了泊油路,不同的山色地貌、樹木小草、農人的各種莊稼,行走其中就是遊走在一幅景色絕佳的天然畫卷中。更有路邊潺潺小河匯入龐莊水庫,累了在河邊小憩,戲水,玩夠了才趕路。每次回家都不敢提前告知父母,他們會從接到電話的一刻提心吊膽,預算著我到達的時間,早早去門口等著,看著我開車進了小區,也不坐上來,總要反覆給鄰居介紹是他在榆社的三閨女來了,滿臉的驕傲。

父親常感慨:“現在的社會多好啊,自己都會開車,那會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我小時候在太谷上學,來去都得步行,晚上還得住店,也沒錢買飯,自己帶些乾糧將就,走回去腳上都打起血泡。”父親的話語中是對當下幸福生活的滿足。我告訴父親,榆社正在修建高鐵呢,等到高鐵併網通車,來去更是快捷。母親則常常會嘮叨:“一家人都離開了,你最小卻留你一人在榆社。”聽來心酸,一家人兩地生活帶給我的有喜也有憂,父親退休單位分配了宿舍,母親也搬去,獨留我一人在榆社上高中,那時候對榆社厭惡極了,它貧窮落後,更因為沒有親人的孤單,離開它是曾是努力學習的動力。

很有戲劇性的結果是畢業後又分配回榆社,人往往如種子一般,有泥土的地方就能紮根,我留在了榆社,有了愛人和兒子,慢慢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也愛上了這裡,這一方山水養育了我,人們和善淳樸,小小的縣城多數是可以連掛起來的熟人,說話辦事都方便。

張秀紅:我在榆社

這幾年城市建設力度大,環境別緻清幽,碧水藍天,十分難得這一方淨土,雖然離父母有些遠,發達的交通縮短了物理距離,回家也就是一趟旅行罷了,我總擔心話筒中傳來的聲音會慢慢聽不清楚,怕這70多公里的路隔斷牽掛,怕他們孤單,回家成了無比重要的事情。我安慰母親:“一家人心在一起就不會遠,我在榆社守著老家,等你們回來!”這世間的道理自然如此:保持恰當的距離又何嘗不是一件美妙的事情,連愛也新鮮。

父母年過八十,一下子蒼老了,尤其是父親再不是我兒時眼中那麼強壯有力了,做了一次大手術更加憔悴,彷彿寒風中的稻草,沒有了任何能力抵抗。

落葉歸根是人之常情,父母的思想還是很開明的,堅持火葬回老家,今年清明節回老家圈葬。一系列奔波和繁瑣的準備,最後總算順利完結。看著轟隆隆的機械很快將最後的歸宿劃定,巨大的窟窿圈定歸宿,心裡頓生幻滅。

張秀紅:我在榆社

無論多卑微、多艱難的生存都勝過死亡,活著才是一切的依存,梁祝的愛情也只是一種藝術的美罷了,活著的相依要遠勝於死後的同朽,因為生命終結後的一切終是虛無和幻滅。塞內加的精闢之言道出了真理:“何必為部分生活而哭泣?君不見全部人生都催人淚下。”母親居然落淚,不停感慨著人生不過如此罷了。父親說來很懂這些陰陽,卻也只在上面指揮始終沒有下去親眼看看他們最後的家。姊妹們按照鄉俗下到墓葬中燒煎餅打掃,好一番折騰,裡面很潮,剛鋪好的地板磚上已經滲出水來,裡面也不寬敞,看來父母打定主意要火葬,至於是自己的想法還是迫於無奈都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我的父母真的不可抑制老去了,不想給任何一個子女添加負擔是他們為人父母最大的尊嚴,孤獨而驕傲的內心是子女永遠也走不進的圍城,中間隔著長長的時間和距離。聚少離多中對於父母更多的是寬慰,報喜不報憂是一貫的做法,我只想讓他們在自己的世界無憂無慮安度晚年。

張秀紅:我在榆社

我們的今天曾經是父母鮮活透亮的昨天,浸透過辛勤勞作的汗水,烙印著艱辛的家族紛爭。而他們的今天卻不是我們想要的明天,父輩曾經的驕傲都被我們超越而成為歷史,現實的當下勝過昔日。我們也會老去,也會被下一代超越而成為歷史,只不過這個過程更優雅一些,無法逃脫的是相同的歸途,這一刻骨肉相連的意義才是深刻的,我們是命運的共同體彼此守望,對於彼此是多麼重要啊,有他們,我就是有家的孩子,人生便知來路。有他們,我們不會失散天涯,前路不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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