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金山唐人街的移民故事:新移民「不想進」,老移民「出不來」

不管從觀念、文化,還是意識形態上,新老移民的距離越來越遠。

不太寬闊的格蘭特大街(Grant Avenue)上,間或有華人拎著塑料袋慢悠悠地穿過。這是一條斜坡,不遠處,260米高的泛美金字塔矗立,灰色的細長塔尖在一片兩三層高、五顏六色的中式樓群背景裡,格外引人注目。

“天下為公”的牌樓、八角樓、琉璃瓦、印著中國漢字的碩大牌匾、大紅燈籠、李小龍壁畫……沒錯,這是舊金山唐人街。

舊金山唐人街的移民故事:新移民“不想進”,老移民“出不來”

舊金山唐人街的牌樓。(圖片來自網絡)

邱雯:實現“美國夢”的第一站

1996年從廣州飛到美國時,邱雯34歲,但用她自己的話來說,除了一句“Good afternoon”,幾乎說不出別的單詞。

為著那股子“親切感”,22年來,她早養成了每到一地都要探訪唐人街的習慣。“紐約唐人街的早茶比費城的好”,說起哪條唐人街的飯菜地道,邱雯更是信手拈來。目前為止,她去過北美地區15座城市的唐人街,接受捕輿者採訪前,她剛從洛杉磯唐人街探訪回來,忍不住發朋友圈感嘆,“整條街都沒個人影”。

舊金山唐人街的移民故事:新移民“不想進”,老移民“出不來”

圖為1997年,邱雯(左二)在舊金山唐人街主持活動。(圖片來自受訪者)

而舊金山,是邱雯關於唐人街記憶的開始。這是美國西部歷史最悠久、最大的唐人街,共16個街口,雜貨店、中國超市、珠寶店、書店、藥材店、中餐館和各社團會館等錯落其間。初到美國,電臺主持人出身的邱雯,先後在舊金山中文報刊和電臺工作。“以前(在廣州)做電臺主持人,聽眾喜歡我,去採訪受到歡迎,去吃飯有人請客;到美國後,第一次去採訪,中午就在一個學校自己掏錢買午飯,晚飯還要多做點,留著當第二天的午飯……那種失落的感覺她至今記憶猶新。”後來去電臺,每天忙於節目的製作,中午餓了,就在唐人街的中餐小飯館買快餐。她向捕輿者回憶:“那時,一菜兩肉的快餐才3美元。”

在邱雯的印象中,每年中秋節和春節,唐人街都有街會,熱鬧非凡。而電臺的攤位前聚集的人群最多,聽眾們除了想一睹主持人真容之外,還想參加遊戲拿獎品。一次做完節目後,有一家三口走向舞臺前和她打招呼,男主人說從故鄉廣州來,以前就是她的聽眾。邱雯穿著白T恤牛仔褲,在異國他鄉能遇見鄉里、粉絲,高興極了。“還有一個聽眾在節目裡知道我咽喉痛,特意從老遠跑到唐人街為我送來自己煮的冰糖燉雪梨。”

一年後,邱雯遷居賓夕法尼亞州匹茲堡市。為了生活得更好,她一邊打工,一邊上學,還生了小女兒。46歲時,邱雯從伊麗莎白敦學院本科畢業,硬是自食其力,不靠家庭付了全部學費。

但和千千萬萬個“邱雯們”不一樣的是,“鄉音無需改、唐餐照樣吃”的美國早期華人移民生活幾乎與舊中國無異。早上在唐人街飲廣東早茶,隨後赴會館打麻將,打完麻將買菜回家煮飯——這是很多老一輩廣東移民的生活寫照。“我80歲的嬸嬸,現在每週都有2-4天去唐人街的家鄉會館打麻將,見見鄉里、講講家鄉話,看看彼此是否還活著。”邱雯告訴捕輿者。

舊金山唐人街的移民故事:新移民“不想進”,老移民“出不來”

圖為舊金山老一輩華人移民,在街邊跳廣場舞。(圖片來自網絡)

離開近20年,“舊金山中文電臺”已經改名為“星島中文電臺”,從唐人街的閣樓搬到南舊金山的一件大廈,粵語節目變成了國語節目,4小時播延長到24小時播放。邱雯也早已不是隻會說“Good afternoon”的珠江經濟電臺主持人,她成為了美國曆史最悠久的女子中學——林頓豪女子中學的中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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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邱雯在舊金山中文電臺播音時的情景。即便現在已經是美國林頓豪女子中學的老師,業餘時間她仍主持電臺節目。(圖片來自受訪者)

對很多人來說,唐人街是一個充滿夢想的地方。邱雯曾在《尋夢:邱雯在美國》一書中寫道:“我喜歡挑戰自己,喜歡嘗試新的事物,想多活一次,想學英文,想女兒接受美國的教育,向我的聲音飛越太平洋,想實現我的美國夢……”

2009年,美國《紐約客》雜誌向讀者推薦了一本名為《美國唐人街》的書,並引用作者徐靈鳳在書中寫的一句話:“各地的唐人街就像一個‘旋轉門’,不停有人離開,同時又有新移民入住。”

但對於舊金山來說,這道“旋轉門”似乎正變得越來越窄。

梁若瑟:我學法律,就是想代理新移民的權益

“我對舊金山(唐人街)評價不高,這可能是美國所有唐人街裡最落後的一個,因為最早。”

2006年,梁若瑟(Joseph Liang )從廈門大學本科畢業,2011年赴美國波士頓讀碩士,2014年來舊金山改學法律。來美國近7年,梁若瑟認識了不少朋友,但在他印象裡,所有在灣區讀過大學讀過研的,已經不在舊金山生活,都往硅谷、聖何塞方向聚集了。

中國經濟起飛,移民逐漸從勞動階級轉為精英移民。談起唐人街,他的語氣急轉直下:“那些人說得不好聽一點,都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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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式風格的建築裡,廣東老移民組建的同鄉會一直保留至今。(圖片來自網絡)

自1849年的“淘金熱”迎來第一批華人移民,一個多世紀時間裡,陸續又有幾批華人移民抵達舊金山。在梁若瑟看來,“清朝遺老派、“民國派”、“國民黨人”、“留學生和新移民”等幾大群體之間的利益完全不一樣。而Sunset區的new chinatown和聖何塞的新華人聚集區更能代表新移民。

近年來,中國移民的族群正大幅地改變。根據中國與全球化智庫發佈的《國際人才藍皮書:海外華僑華人專業人士報告(2014)》顯示,目前在海外生活的華人約5000萬人,400萬是專業人士,主要集中在歐美、日本、新加坡等發達國家。而美國約240萬華僑華人中,專業人士多半聚集在就業、教育條件優良與商業環境活躍的城市及地區。

“以舊金山的經濟上來說,新移民明顯是後來居上,唐人街又被老移民的商會把持著,所以就出來又慢慢形成一個聚落了。不管從觀念、文化,還是意識形態上,他們和新移民的距離越來越遠。”

舊金山唐人街的移民故事:新移民“不想進”,老移民“出不來”

舊金山唐人街有大大小小16條街道,但路面並不寬敞。圖為格蘭特街,遠處是地標建築“泛美金字塔”。(圖片來自網絡)

在梁若瑟看來,很多老移民不僅保守,而且排外。有一次,他的幾個朋友在唐人街用普通話聊天,一位老人上來質疑他們,為什麼不說粵語?會說粵語就應該用粵語說話,放著粵語這種最高貴的語言不用,說什麼北方野蠻人的語言?

這樣的遭遇深深刺痛了他。儘管舊金山的移民歷史超過100年,遠超過中國改革開放的時間,但“老移民有很多這樣的人,這能一定程度上勾畫出舊移民的意識框架,也能說明為什麼他們走不出去了。”

舊金山唐人街的移民故事:新移民“不想進”,老移民“出不來”

老移民開設的超市,貨物太多,已經擺到了店鋪外面。(圖片來自網絡)

在一些行業,老移民不歡迎新移民加入。裝修房子時,梁若瑟的工頭是個香港移民。一次他半開玩笑地問對方,舊金山的建材市場是不是被廣東人壟斷了?結果對方拉下臉說,“講壟斷這就不公平了,他們都是清朝就移民過來修鐵路的,流血流汗、死了多少人才在這裡紮根,他們在這個行業裡要是還沒點地位那才說不過去。”

“所以,新移民如果想在建材市場發展的話,都不會在舊金山和奧克蘭,都會去別的地方。這只是建材,其他很多行業也類推。”梁若瑟告訴捕輿者。

梁若瑟還認為,老移民對教育的重視也遠不如新移民。在來舊金山攻讀法律碩士之前,他曾在after school當過一段時間老師。“他們的父母都是技術移民過來的,有的還是斯坦福大學博士。都是新移民的孩子,他們的學區好,英語好,觀念也更美式,起點比老移民高多了。從唐人街長大的華人後代,能明顯看出和美國當地人在意識上的區別。”

另外一方面,在舊金山很多區,臺灣移民和大陸移民不成比例。據僑報網2018年3月報道,在美國的華裔移民中,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比例為59.5%,中國臺灣的移民佔15.9%。然而,臺灣移民所佔的亞裔比例,要高於大陸移民。這讓有很多臺灣籍的政客想推動亞裔細分,然後按人口比例分配入學名額,以爭取更多利益。在這個議題上,梁若瑟看到臺灣政客和老廣東移民利益一致,但這對新移民卻是非常不利的。

“這也是一個嚴重的利益割裂點。”談起自己的現狀,他說自己正在準備攻讀博士,希望以後能成為律師。“我改學法律的一大推動力,就是想代理這些新移民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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