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懷宏談史鐵生:希望在人間,希望不在人間|天涯·新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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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在人間,希望不在人間

——2017年歲末談史鐵生

何懷宏

史鐵生走在歲末,走在滿六十歲幾天之前。他好像不想畫一個句號,不想完成一個甲子,好像他還想繼續與我們同行,繼續走在文化、精神和信仰探求的路上。但他現在已經走在了我們所不知曉的另一條路上,或許正在某處看著我們。他留給我們的,我們所能知道的只是他在人間的足跡和作品。他走的是一條探索之路,也是一條未竟之路。他隨時準備死,但還是活到了他能夠“坦然赴死”“歷數前生”“入死而觀”的時候(詩“永在”)。而且他是在這樣一個忌日走的,讓我們在每一年的最後一天裡,不僅懷念他,也反省我們自己。

對信仰者甚或慕道者來說,最大的希望,最高和最終的希望是不在人間的。他們渴望永生,但這種永生的方式大概是我們人類所無法認識、乃至無法想象的。

首先,如果要在人間實現最大的希望,實現永遠的、一勞永逸的完美與永恆,那是人有所不及的。人性就是人性。人就是一種中間的存在、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種中間向上的存在。人在知識、情感、意志、精神和道德上是有侷限的,企圖完全改變人性,使人間社會臻於至善是不太可能的,如果要集體強行,甚至是災難性的。

其次,甚至我們假設達到了人間社會的至善狀態,達到了一個我們所能想象的人間天堂,那可能也是作為人類的我們所不能永久享受或忍受的。我們甚至無法想象——按照我們人類的想象——這樣一個社會能夠持續地、永久地吸引我們。

史鐵生對信仰想了很多,很深,大概也想得很苦。他是在追根究底。他想過如果在人間實現天堂會怎樣,比如說全世界的人都像佛陀那樣生活,或者全世界的人都成為基督教徒,都滅絕慾望,或者都成為天使。他發現也還是不行,或者說那就不再像人間了。人間沒有天堂,人實現不了天堂。

我最近讀到特雷莎修女晚年在日記裡寫的一段話,她說:“我心底充滿了絕望,如身在孤島,孤獨荒涼,唯有時時向上帝禱告。”她實際是生活在絕望之中。當然,是對塵世絕望,不是對上帝絕望。

但是,人在塵世的絕望中怎麼生活呢?

希望不在人間,但是,還有關愛,關愛在人間。或許正是因為希望不在人間,也就更希望關愛,更需要關愛。特雷莎修女正是這樣做的。

然而,有了這關愛,似乎這世界又不再是完全絕望的了,它帶來了希望的微光,帶來了溫暖。

我想史鐵生也是這樣,他探究人間,的確看不到他最大的希望,人的肉體生命也“命若琴絃”。但他並不在失望中等待,更沒有憤怒和怨恨。他實實在在地關心這世界,熱愛這世界上的人們。他也許並不是多麼依戀這世界,但依戀這世界上的人們——至少一些人。他是一個給這個世界帶來光亮和溫暖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有這樣一些人,這世界就還是有希望,我們就不應該絕望。希望不在人間,希望又還在人間。史鐵生就是一個這樣給這個世界帶來希望的人。

的確,正是因為看到了希望不在人間,所以,我們也不必把世界看得太重,包括把政治看得太重——無論是國際政治還是國內政治。政治固然很重要,政治也有良莠和高下,需要改善,需要爭取,需要抗爭。政治關係到我們所有人的生活。我們要看重政治,但又不能看得太重。還有比政治更廣大和更高遠的東西,有超出於政治,甚至超出於人生的東西。

對更高存在的信仰能夠給做好事、做善事的人們提供強大的精神動力。我們的確發現一些可能最為堅忍地抗爭的人,表現出最長久的關愛的人們,後面原來是有精神信仰的支持。正是因為他們的心裡有更高的存在,有超越於人間最大權力的東西,所以,他們的報償不是僅僅在地上,更是在天上;他們的成敗不僅僅在此世,更是在永久。所以,他們不會那麼在乎塵世的得失和成敗,不會畏懼迫害。他們比較能夠堅持。當然,他們也清楚在塵世不可能實現完美的理想。

“世無英雄,遂使豎子成名。”但這還是塵世的英雄,是功名的英雄,是以成敗論英雄。按照帕斯卡爾的分類,這是最低一等的偉大。其實,我們這個時代還是有一種精神的偉大或者說文化的英雄的,只是容易被這個時代遮蔽。我相信,只要這個時代還能夠延伸下去,延伸進更長遠的未來的歷史,甚至延伸進永恆,那麼,史鐵生的名字總是要被記住的。

何懷宏,學者、翻譯家,現居北京。主要著作有《良心論》《底線倫理》《中國的憂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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