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角色,都有自己的世界和骄傲

10天之前,36岁的薛玉洋在NBL联赛河南赊店老酒队的赛季最后一战上宣布退役。在篮球世界里,这没能激起多大波澜,年轻的球迷们并不知道他是谁。身为历史上7名(宋涛,王治郅,姚明,易建联,孙悦,周琦)被NBA选秀选中的运动员之一,薛玉洋曾经站上过舞台的中心,但又瞬间消失了。在最终定义职业生涯的时候,他回归成了一个小小的角色。

我和薛玉洋一样,是河南人。对最忠实的河南篮球迷来说,薛玉洋之于河南篮球,是一个堪比姚明之于中国篮球式的标志性人物。但“最忠实的河南球迷”这个圈子,实在太小了。

在他挥手告别的时刻,人们怎样定义他呢?

对一般球迷来说,薛玉洋是一个高开低走、出道即巅峰式的人物。这位当年包揽过当年甲B和甲A联赛最佳新人的潜力新星,最高光的时刻就是成为了NBA2003黄金一代选秀球员中的一名。但在最终没能成行之后,他再也没有真正证明自己。

对CBA新疆队来说,薛玉洋是这支豪门球队第一次重金引进的内援——160万,永久转会!这是CBA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的一次引援,自此,天价内援成为了常见现象。

对CBA青岛队球迷来说,薛玉洋是一个在自己职业尾声拖了麦迪后腿的蹩脚队友。

对在郑州许多大学校园篮球场上打球打得热火朝天一身臭汗的00后大学生们来说,薛玉洋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这些篮球少年们对于NBA所有球队、所有球员如数家珍,但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生活的这个城市里,曾经有一个篮球少年和NBA擦肩而过。

怎样的角色,都有自己的世界和骄傲

▲NBL本赛季最后一轮,薛玉洋宣布退役。

15年之后,在自己的退役仪式上面对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十名记者的长枪短炮,不知道薛玉洋会不会回想起在2003年的那个遥远的夏天。

那是2003年6月27日上午。结束了国家队的训练之后,薛玉洋回到了位于天坛附近的运动员公寓。当时的薛玉洋,正在跟随国家二队备战在韩国大邱举办的第22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到了宿舍楼下,一群记者迎面而来。在刚刚结束的NBA选秀大会上,薛玉洋在第2轮第27顺位被小牛队选中,随后被交易至掘金队。

薛玉洋没有去纽约选秀大会。按照很久之后他自己的说法,他根本不知道、实际上也太并不在意自己能不能被选中。训练时,他甚至连手机都没带,对于地球另一面的选秀一无所知。面对记者们一连串的问题,他的青涩和紧张,肉眼可见。此时的薛玉洋,年仅21岁。这位来自河南焦作博爱县的农民的儿子,从那片黄土地的繁重农活儿中走出来,才11年。

薛玉洋的姐姐薛玉红,一直在关注着弟弟的选秀进展。在通过当时还是拨号上网的电脑上得知了弟弟被选中的消息后,姐姐高兴的跳了起来,拨通了老家父母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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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代表中国男篮出战大运会的薛玉洋。

姐姐是弟弟走上篮球道路的领路人。这位曾经的河南女篮主力球员,出道于被称为“河南篮球黄埔军校”的焦作篮校,后来的王磊、李根等人都出自这所学校。1992年,薛玉红带着十岁已经长到了一米八的薛玉洋来学校玩,被当时的教练肖萍、白志民等人相中。随后在河南省体科所对薛玉洋进行的骨测,得出了“这个孩子至少能长到2米”的预测。从此,薛玉洋开始了自己的篮球生涯。

薛玉红对于弟弟是毫无条件的支持。她说,在那个时候的NBA,身高2.10米以上,有速度有弹跳有三分的球员,只有两个,一个是诺维斯基,一个是王治郅。如果弟弟真的去了NBA,说不定就会有第三个。

但是,没有如果——就在选秀结束后的当天下午,中国篮协召开新闻通气会并正式表态:薛玉洋条件不成熟,不支持薛玉洋赴NBA打球。

其后,中国篮协甚至专门修改了《篮球运动员涉外转会管理暂行办法》,规定以后参加NBA球员,至少要代表国家队出战A级赛事2次才能满足资格。这个条约没多久就被放弃了。在不少球迷的嘴里,这项条款被戏称为“薛玉洋条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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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出席发布会的薛玉洋。

时至如今,许多人还在对薛玉洋当年参加NBA选秀一事津津乐道,这也是薛玉洋最具争议的话题。

薛玉洋当时的经纪人,是夏松。迄今为止,已经离开这个行业的夏松仍是中国篮球历史上最具神奇色彩的经纪人,他一手把王治郅和巴特尔(未经选秀,以自由球员身份加盟)送进NBA,打破了中国对NBA尘封的坚冰。夏松与当时小牛队的尼尔森父子的感情非比寻常,在很多人的眼中,薛玉洋能够被小牛选中,然后被交易到掘金,就是夏松的一次典型的成功运作,也是夏松个人能力的终极展现。当时掘金的总经理范德维奇,曾在小牛队任助理教练。范德维奇在同意接纳薛玉洋之前,从未亲眼见过他。在第二轮倒数第三顺位(当时一共29支球队)上的这个选择,更像是范德维奇对中国市场的开发和对夏松的认可。

那么选秀这件事在薛玉洋自己眼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确实没有那个水平!”薛玉洋自己说道。

但接下来的一句话也许是他自己说的——“毕竟是NBA的选秀,这是一件全世界篮球界都在关注的大事儿。哪怕是第二轮的低顺位选秀权,都是球队非常重视的。光凭运作,光凭面子,光凭关系,怎么能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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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飞龙时期的薛玉洋对抗巩晓彬。

当时的中国篮坛,正在王治郅、巴特尔、姚明三大中锋统治CBA的时代。人们对中锋位置的迷恋,达到了巅峰。但对抗、强攻、篮板、防守,这些传统内线的基本能力,他的对抗能力在CBA也称不上顶级,“打球软”一直是他的标签。

然而,如果在按照他奔跑能力强的特点,为他量身打造的体系中,给他足够的信任和出场时间呢?

2001年,现在CBA选秀大会的前身——甲A球员倒摘牌大会第一次举办,刚刚加入甲A联赛的香港飞龙,在第一位选中了薛玉洋,他成为了中国职业篮球的第一个“状元”。此前的一个赛季,薛玉洋就曾经以交流球员的身份加入了吉林男篮,随孙军、罗德组合的吉林队获得联赛第三名。来到香港飞龙的这个赛季,薛玉洋场均拿到21.8分,8.4个篮板,赛季结束后被评为甲A最佳新秀。当然,香港飞龙位居联赛倒数第一。

就在一年前,第一次参加职业联赛、代表河南队参加甲B联赛的薛玉洋,成为了甲B联赛最佳新人,他成为了第一个包揽甲A和甲B联赛最佳新秀的球员。由于中国篮协的数据并不完善,我们不能确定薛玉洋是不是唯一一个包揽两个级别职业联赛最佳新秀的球员。但毋庸置疑的是,薛玉洋是那个时候最具潜力的新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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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0赛季,薛玉洋代表新疆队对抗朱芳雨。

在薛玉洋的职业生涯中,他遗憾的事情有三件。

第一,是自己从没有获得过CBA的冠军。

2008—2009赛季、2009—2010赛季,薛玉洋协助新疆队连续两次荣获联赛亚军。两次总决赛,他们都输给了如日中天的广东宏远。然而,两次总决赛之旅薛玉洋都表现不佳。在10年的总决赛五场比赛中,薛玉洋只出场三次,一共只得到2分。

第二,是自己从没有真正的在国家队站稳脚跟。

薛玉洋曾经数次参加国家集训队,但是唯一一次身披国字号球衣参加的国际性大赛,就是2003年在韩国大邱举办的第22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但在奥运会、世锦赛、亚运会、亚锦赛这些大型赛事中,薛玉洋总是没能进入最后12人名单。

第三,是身为河南人,他并没有为河南的职业篮球贡献太多力量。

虽然曾经跟随河南队获得了第九届全运会的第八名和第十届全运会的第五名,但薛玉洋并没有代表河南职业篮球参加太多的比赛。2003年,薛玉洋回到河南,带领河南获得全国男篮甲B联赛冠军,率领河南队晋级CBA。但是在他的巅峰时期,真正代表河南打职业比赛,就这么几年。2014年,回到河南赊店老酒争战NBL联赛,他已经是30多岁高龄,满身伤病,不复当年,已难以在CBA立足而且一身伤病。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几个赛季,薛玉洋以球员兼助理教练的身份参加了NBL联赛。他出场时间不多,更多的是以老将和更衣室领袖的角色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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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NBL河南队效力期间的薛玉洋。

虽然河南曾经短暂的拥有过一支CBA球队,但薛玉洋从没有为那支球队参赛。后来,那支球队搬去了山西。

薛玉洋回到河南后的球队队友中,就有今年CBA的选秀状元姜宇星。这一老一小曾经在2017年联赛中带领河南一路高居榜首,最后成为了常规赛亚军。但是季后赛第一轮第二场的群殴事件,让河南队的征程戛然而止。

那场比赛,也成为了薛玉洋篮球生涯的最后一场正式比赛。

2018年8月17日,本赛季NBL联赛常规赛最后一轮,河南赊店老酒主场对阵合肥原创比赛的中场环节,薛玉洋在方城体育馆举办了自己的退役仪式。我担任了仪式的现场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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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洋在退役仪式上。

在简单介绍了薛玉洋的职业生涯之后,薛玉洋在爱人程诚、9岁的大女儿阳子、刚刚半岁的小女儿暖暖、姐姐薛玉红和外甥的陪同下一起走上球场。这一刻,现场掌声雷动。

在和薛玉洋握手的时候,大薛满手心都是汗水。当时,我其实很担心这个不善言辞的大个子会不会在自己的致辞环节出什么差错。但是没想到的是,他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退役感言。而且在致辞的最后环节,他带领着全场3000多名观众,一起大声的呼喊着这次退役仪式的主题:“薛,无止境!”这也许是薛玉洋这辈子最会表达,也是最动情的时刻。

在薛玉洋的背后,曾经和他一起创造过全运会第五名的历史最佳战绩的“河南篮球黄金一代”成员们,和他一起见证了河南篮球历史上的第一次球员退役仪式。

在球馆的上方,一条“我大河南需要一支CBA球队”的横幅,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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