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毕金豫
31.
第一天比赛完的晚上，家里很平静，儿子在床上耍着金箍棒，我翻着《大河报》旅游版，考虑着比赛完带儿子去哪玩。空调虽然开到了最低，但我还是感到很热，可能是心里有事，燥热的缘故。
第二天早上，儿子没人叫就自己起床了，我们卡着时间来到了赛场，儿子迫不及待的看了台次就了进场，连准备好的巧克力都忘了拿。
又是心惊肉跳的一天开始了，我和几个熟悉的家长不分东西南北的聊着天，不时的点根烟来掩饰一下自己慌乱的呼吸。
一个多小时过去，漫长而又忐忑的一个多小时，我凭着衣服的颜色在那出口的小门里寻找着我熟悉的小脑袋，脑子一片空白。最后，还是儿子的胜利将没出息的爸爸从躁动的人群里拉了出来。
32.
6战5胜，儿子象一个开足马力的火车，载着惊喜的爸爸驶入比赛的第三天。我开始和家长们打扑克来消磨时间，但心不在焉的老是出错牌。
想想儿子在赛场搏杀，他是个亲历战斗的人，而我只是个旁观者，他承受的压力我能知道有多少呢？我的慌恐不安是来源于父子的亲情还是我自己的虚荣心呢？
我自认为平时遇事还是比较冷静的，但这场关键的比赛在那一刻苍白的揭露了我的心理素质糟糕的一面。
在我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些脑子瞬间迸发出来的问题时，儿子便满头大汗的从赛场跑出来，「爸爸，我又赢了。」儿子挥舞着小手顽皮的蹦跳着。「祝贺你，升上3段。」我抑制着内心酣畅的激动，放下手中的扑克,搂着儿子的肩膀大步向冷饮摊走去。
33.
儿子越战越勇，最后完全是靠犹如泉涌的信心在战斗，超水平的8胜1负，获得了第5名，得了个大金牌。
爷爷奶奶专门请客为他庆功，吃完饭回家的路上，儿子脖子里还带着那个金牌在前面奔跑，我和老婆如释重负般的在后面悠闲的散步。
轻松的享受奋斗成功的快意，这种感觉从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胜利，但它曾经夹杂着多少悲伤与失望，多少辛劳与困苦，多少迷茫与不安。
段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坚持不退缩的信念。就象红军战士，再苦再难也要完成那两万五千里的长征，而段位就象战士衣服上的雪花，鞋子上的沙棘，只能证明雪山和草地他们都曾经坚强的走过。
34.
赏心悦目的成绩，让奋斗了几年的父子俩实实在在的喘了口气。回到棋校上课的那几天，我被几句赞扬声吹的晕头转向。
3段班老师把儿子当做班里的大将来培养，希望他能在学校的循环赛中为他争光。儿子却好象多了些浮躁，下棋开始很随意，做题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循环赛成绩自然不好。
我先认真反思了我自己麻痹松懈的思想，随后找儿子谈了几次，不想让他养成骄傲自满，敷衍做事的习惯。
儿子很听话，开始静下心来下棋，很快就升到了循环赛第一组，还催促着让我去给他买了本《死活大全》。
那时，我不知道是哪句话激励了儿子，也不知道他是否从心里挚爱围棋，只知道《死活大全》是升4段必须要看的书。
35.
想成为4段棋手，不仅要有一定的基本功，还要对围棋的理解上升到更高的一个境界，下棋要有震撼力。
棋校的老师水平参差不齐，我萌发了为儿子找一位专业围棋老师的想法。可对待了几年的棋校有眷恋之情，磨不开情面说不出口。只好一边偷偷的寻找，一边正常的上课。
直到我决定离开，上最后一节课时，才给儿子的3段老师和校长提及此事，那个老师表情显得很木然，深深的吸了两根烟开始上课，那一节课早早就结束了。
我邀请校长和几个熟悉的老师下课后一起吃饭，想感谢一下几年来学校对儿子的培养。
席间，校长和老师们都表示对我们父子俩的努力感到很欣慰，对儿子的离开表示理解。可儿子的3段老师却显得很悲伤，情绪激动的不辞而别。后来听说他第二天就辞职了，再也没有回学校教棋。
36.
一次聚会，我有缘见到了专业围棋老师，衣着干净利落，文质彬彬但表情冷漠。
大家推杯换盏，开怀之时，他也只是偶然一笑。在他身后，有多少光辉的围棋历程，又有多少坎坷艰辛，我不得而知，但他淡定的面容和犀利的眼神告诉我，在棋盘上，他曾经是位强者。
儿子也盼望跟着专业围棋老师上课，还不时的问我专业老师能让他几子，我说9子没问题。儿子不服气，说未必让的动，若让9子，要杀的老师落花流水。
我即为儿子敢于战斗的勇气感到高兴，又为儿子的天真直白感到有趣，父子俩都迫不及待的期盼早日走进那神秘的专业围棋教室。
37.
我带着儿子来到了河南学棋孩子和家长心目中学围棋的圣地，那是间不算太大的教室，课桌上整齐有序的摆放着表面斑驳的棋盘，墙上贴着红蓝钢笔标注的作业成绩表和循环对局表，老师办公桌上放着一条小毛巾被，我想可能是老师中午在并排椅子上休息之用。
讲解大盘旁蓝色的棋钟告诉我这里经常上演着巅峰对决的好戏。儿子很有礼貌的叫了声老师好，我当时觉得那是个多么神圣的地方，简单问了老师下课时间，就匆匆的轻轻的关门而出，生怕影响了老师上课前的准备。
学生们陆续来到了教室，手里都提着个鼓鼓的棋兜，我想里面可能是作业和水杯。我第一次同时见到那么多业余4段和业余5段的孩子，心情激动，多希望儿子能早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38.
儿子在教室上课，我无聊的在楼下闲逛，有时去打打羽毛球。回家问儿子老师讲的怎么样，儿子说老师复盘很细致。
课间问老师儿子下棋咋样，老师说基本是在胡摔，我大惊失色。于是以后每到复盘时我便匆匆上楼，在旁边默默的倾听。老师很注重棋型和棋理，鼓励和要求孩子们在精确的计算下攻杀。
儿子喜欢杀棋，但棋理不通，经常吃厚势吃活棋，也不认真计算，无理棋很多，多次被老师批评，说他下棋是拿着小片刀砍坦克。
我第一次清楚的知道了儿子下棋的毛病，很焦急。老师安慰我说喜欢杀棋是好事，毛病慢慢改。我不安起来，再次加紧了对儿子的死活和手筋的作题训练。
39.
「快、准、狠」是老师下围棋的理念，这个军事上的词语被用在围棋上是那么贴切。
我赞叹专业棋手的围棋境界，感受到儿子虽然是业余3段，目前看来在围棋上只是刚刚入门，后面的道路还很长，虽然多年的坚持让父子俩很疲惫，但最美的风景只在最高的山峰上，坚持不懈就是脚下的阶梯。
儿子的心里可能非常期盼自己成为业余4段棋手，加上有一帮小朋友在一块学习生活，对围棋的枯燥毫无察觉，每次围棋课上的输赢也显得不那么骄躁。
在外面等候的家长们，聊天交流，渐渐的也成为了朋友。这段时光很平静有序，繁忙而又充实。
40.
有一位学围棋孩子的家长办了一所围棋学校，「一切为了孩子，为了孩子的一切」是他的办学宗旨。在「为了孩子」的感召下，家长们把班里每个孩子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互相关照，渐渐形成了一个很融洽的团体。
记得那年五一节前夕，有人提出让孩子们趁着长假集体出去放松一下，老师很支持，QQ群里发出号召，大家积极相应，主动各司其职，一天就确定了地点，活动计划，购买小奖品等等，各种准备水到渠成。
车上，大家自我介绍，表演节目，其乐融融。孩子们尽情的在山水间玩耍，一支支水枪，一个个落汤鸡成了群山中靓丽的风景线。
晚间，孩子们还在高山之巅分成龙队和虎队进行了围棋对抗。我惊讶小小的围棋竟有偌大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快速圆满的促成了这次难忘的棋游活动，我想这可能就是快乐围棋的真实魅力所在。
41.
快乐与苦痛的交织才会有多彩的生活。4段升5段越来越难，应为每年的段位赛都有一些道场回来的孩子以赛代练，也不乏有枪手出没，很多4段的孩子经常会饮恨沙场。
儿子在首次冲击4段未果的情况下，显的士气低落。老师班里的3段也渐渐多了起来，循环赛的竞争开始激烈。庆幸的是儿子下棋的态度有所好转，棋理也有所改观，但计算还较为肤浅。
老师很敬业，改题复盘一丝不苟。再次段位赛时，最后一轮，4段全军覆没，3段个别拼刺刀，最终只打上1个4段。
赛场外，老师看着哇哇在妈妈怀里痛哭的孩子，表情忧郁而痛苦，我猜想他那时心里可能充满了自责和迷茫。
晚上一块喝酒，外面大雪纷飞，就象老师和孩子们半年来的努力被残酷的比赛所磨灭一样，路上人们的脚印很快被无情的白雪覆盖，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师沉默的频频举杯，很快就醉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无心欣赏雪景，脚下白雪格支作响。
风雪即将过去，只要回家的路是正确的，相信明日会有化雪的阳光来为我们寻找坚实的脚印。
42.
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和煦的春风再次吹拂着孩子们的梦想。老婆去农村支教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儿子。
晚上有围棋课时，我基本上都开车去上班，以便不受班车的约束，早点回来送儿子。到家还要换上老婆的电动车，避免傍晚那拥挤的车流。
每次出发，我的心情就象是要去旅游一样，兴奋而轻松。把儿子送进教室，我便独自去吃饭，弄瓶小酒消磨时间。
那一段，儿子的状态也有所回升，自觉的利用午休时间作题，胜率逐步提高。
我和儿子下棋已经赢不了他了，我只有偷偷的在网上苦练，想拉近与儿子的距离，可围棋太深奥，加上我愚钝的悟性，基本上没什么提高，看来我60岁拿奥克杯冠军的梦想早早的就成为了泡影。
43.
暑假集训开始了，孩子们被按段位编成大组进行循环赛。孩子们和老师每天早出晚归，很是辛苦。老师在每次循环赛结束后都要开一个家长会，对循环赛取得名次的孩子发奖品和做段位赛前的战斗动员。
儿子循环赛名次中游，连鼓励奖的纸扇都没得到，显的很沮丧。老师回答着家长的提问，我在角落里默默的倾听，思索着怎样才能在短短的几天里鼓舞儿子的士气。
正好另外一个围棋学校有学校间的对抗赛，我征求儿子意见去不去，儿子憋着劲就去了。
两战全胜，那个学校老师看他下棋有气势，就奖了把扇子给他，儿子回去很高兴，睡觉还要放在枕头边。
信心很重要，或许需要别人给与，或许需要自己凝聚。时刻相信自己，做事如此，做人更是如此。
44.
头顶着烈日，怀揣着希望，我和儿子又来到了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熟悉的是那我和儿子一起摸爬滚打多年的段位赛场，陌生的是那不断增加的各地市棋手。
老师们早已在门口等候，孩子们看完台次后在追逐玩耍，大家相互说着鼓励和加油的话，仿佛一个盛大的节日，每个人都期待着完美的结局。
久违的寂静随着钟表的指针慢慢到来，楼上不时传出清脆的落子声。家长们心中的希望之帆开始扬起，都盼望着孩子劈波斩浪走的更远。
儿子4战2败，早早的被推到了悬崖的边缘，我祈祷着儿子第5盘一定要挺住，输赢结果固然重要，但信心更加重要。
儿子瘦弱的肩膀毅然扛起了父亲的希望，一直拼刺刀到最后一盘。对手竟然是从小一块学棋的同学，分开多年后竟然在这最残酷的一次对局中相遇，真是上帝造物愚人。
血色残阳刺的我再也不能遏制住平静，我偷偷的溜进了赛场，赛场上就剩两对棋手在拼杀，都被放上了读秒的棋钟。我不敢靠前，轻轻的躲在立柱后观望，生怕儿子看见我分心。
儿子很认真，小脑袋不停的在点动，我知道那是在收官数目。老师发现了我，向我走来。我问，「形势杂样？」老师说：「要赢」。
我兴奋的出去想抽支烟，可激动的手几次都没打着火。儿子满脸通红的从赛场出来，小拳头在胸前紧紧的握着，我第一次看见儿子用这样动作来庆祝胜利，立刻拿起电话给老婆汇报喜讯，「咱孩儿打上4段了。」说完放下电话的那一瞬间，我的眼却禁不住开始湿润起来。
45.
儿子五年级了，有近一年没有再学棋。我至今也没有弄清那时为什么会放弃围棋，也不愿再继续回忆儿子4段后的围棋生活，只想截留些美好时光在心中。
对于每种事物，人们都会给与公认的评说：对待爱情，忠贞不渝；对待家庭，相濡以沫；对待朋友，肝胆相照；对待工作，吃苦耐劳；那么对待围棋呢？我该怎样评说，我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我拥有的只是挥之不去的回忆。
也许是上天不愿让我忘却，也许是围棋不愿让我离开，也许是朋友不愿让我孤单，也许是……
暂且用挣扎了很久的感受来诠释它吧，那就是——若即若离。
我把儿子的围棋作业、证书都封存了起来，历年的参赛证有的已经泛了黄，那是儿子奋斗历程的证明，书架上放上一张儿子下棋时的照片，希望他不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一名勇敢顽强的棋手。
父亲最后能做的，只有无奈时行文祭奠。耳边突然响起王菲的歌《因为爱情》，多想改成《因为围棋》——因为围棋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
回忆于2012年2月
毕金豫，郑州人，在新郑机场从事飞机加油工作，喜欢围棋和雕刻。有个愿望：想写一部70后人群的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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