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今天聊一個輕鬆一點的話題：太極宗師馬雲……不對，是張三丰，以及他的徒弟。
武俠小說裡，“教徒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再好的老師，也會一不小心教出壞徒弟來，什麼“逆徒”、“孽畜”之類。
比如無崖子，算是驚才絕豔的了，也教出一個星宿老怪丁春秋來；丘處機那麼兇，也教出楊康來；郭靖也會教出郭芙這樣的撞禍包來。
不光是正派人物，邪派人物也往往教出“孽徒”來。《俠客行》裡，邪派大高手謝煙客就曾一聲長嘆：“老子被那個孽徒坑得還不夠慘麼！怎麼又生收徒之念！”
不過，一片捶胸頓足聲裡，卻有一個人例外——張三丰。
他教出的武當七俠，個個都不錯，武功都是江湖一流，人品也都好，正直厚道，可敬不作。
比如大娃宋遠橋，為人寬厚；二娃俞蓮舟，面冷心熱；六娃殷梨亭，心地善良。七個兄弟裡沒有敗類，三豐出品，必屬精品。
於是問題就來了，為什麼張三丰的教育這麼成功？
二
當然，老張選徒弟，把關很嚴，選的都是好材料，但這還不是最根本的。
林平之也曾經是好材料，可跟了嶽不群，馬上從惡如崩，變成殺妻狂魔了。所以關鍵還是教育。
首先想說第一點，老張真心愛徒弟。
聽說三娃俞岱巖殘廢了，他痛苦不已，半夜起來寫王羲之的《喪亂帖》，抒發苦悶。後來聽說六娃殷梨亭又殘廢了，老張“心頭一痛，哇的一聲，噴了一口鮮血出來。”他是真的疼這七個娃。
對比一下武俠小說裡其他的師父，你會發現他們對徒弟往往是不大心疼的。《笑傲江湖》裡，泰山劍派有個遲百城被淫賊砍死了，抬到師父天門道人面前，天門道人的反應是什麼？
是點頭說：“遲百城這孩子，很好，很好！”意思是，勇鬥淫賊死了，很好，給公司長臉了。
這種師父，最關心的只是門派的形象和聲譽，徒弟的命是次要的。老張不這樣。
上了歲數之後，他很少顯露武功了，但有一件事例外，就是給徒弟運功療傷，吃奶的功力都會用上。你看他親手給多少徒弟治過傷：
“只見張三丰雙掌按住俞岱巖胸腹，正自運功替他療傷。”
後來小輩張無忌中了玄冥神掌，一百歲的張三丰又給他運動療傷，累到虛脫。
你用心帶孩子，才容易帶得好。學生們都不蠢，老師真心為他，他早晚是知道的。你看同學會上，哪個老師好，哪個老師不好，大家多年之後基本上一說都清楚。
三
其次，張三丰特別瞭解學生。
每一個徒弟的特點毛病、長處短處，他都心裡雪亮。教五娃有五娃的辦法，教六娃有六娃的辦法。
他研發了一套關於書法的武功，半夜教給了五娃張翠山。張翠山要去叫師兄們也出來一齊學。張三丰說：不用了，他們不懂書法，就算看了也領悟不多。
同樣的，老六殷梨亭喜歡鑽研劍術，張三丰研發的“神門十三劍”就教了殷梨亭。
你看他非常清楚每一個徒弟的資質悟性，可以因材施教。對比之下，郭靖教郭芙、楊過、二武兄弟就做不到這一點，都是大鍋飯一通胡教。
當然，因材施教，需要老師自己有本事、水平高、學問浩如煙海。那種只會一套講義，十年不變的老師是辦不到的。
四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張三丰管得嚴。
他慈祥是真的，但嚴格也是真的，不是個好矇混的爛好人師父。
老張表面上經常閉關，但每個徒弟誰有什麼毛病，幹了什麼事，他都明察秋毫。武當七俠在張三丰手下做徒弟，是三百六十度被監督的。
比如老二俞蓮舟，悶頭研發了一套武功“虎爪手”，張三丰立刻就注意到了，專門警戒談話，告訴他：武功好是好，就是太毒了，以後不能亂用。連這樣細小的問題，他也可以發現得了。
俞蓮舟是一個很有魔頭潛質的人，這一點以後我們專門細聊。張三丰的敲打、引導是很及時的。在他手下，長年累月這樣一點一點防微杜漸下來，幾個徒弟才不容易走邪路。
不得不再對比一下郭靖，他看似也很嚴，可是卻很粗心，比如兩個徒弟為了郭芙反目成仇，這本來屬於長期性的重大隱患，郭靖對此卻基本無所作為，連談個話什麼的也沒有，最後發展到兩兄弟約架拼命，大操場上拿劍互捅。
五
最能看出張三丰嚴格的事情，是他嚴懲宋青書，罷免宋遠橋。
宋青書，是老張大徒弟宋遠橋的兒子，本來是武當未來的接班人，前途很被看好。可是這個小子為了周芷若，殺師叔、反師門，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
如果換了別的不嚴格的師父，可能就和稀泥，罰酒三杯算了。可是在張三丰這裡，宋青書過不了關。
他鐵面如山，一掌拍死了宋青書，還嚴肅追究宋遠橋的連帶責任，免了他掌門位子，眾人見了“無不凜然”。老張是不搞下不為例，不搞帶病提拔的。
有時候嚴比寬更難。寬，兩眼一閉就好了；而嚴，是很考驗本領的，你必須有本事發現問題，有勇氣直面問題，有能耐解決問題。
所以郭靖能當一個好人，卻當不了一個好師父，張無忌能當一個好人，也當不了一個好領袖，只有老張成功了。
你看不管江湖風雲變幻，一會兒少林挺強，一會兒明教好像又很強，可“武當七俠”總是很受敬仰。一說起他們，正邪兩道總是肅然起敬，表示“如雷貫耳”。
讀完《倚天屠龍記》，合上書本，你總是難忘張翠山那儒雅的神態，俞蓮舟那冷電一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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