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是閒不住的人，車間裡工友們都喊他老黃牛，但這一天卻猛地閒下來了。退休後老杜突地感到手不是手了，一雙手不知擱在哪兒好，擱哪兒都讓老杜渾身不自在。
這是一雙閒不住的手。
對門的老馬過來搭了老杜一眼，招呼說，老杜，退休了，這手腳悶得發慌吧，走，跟我解悶兒去，這日子就一天天晃過去了。
老馬和老杜以前同一個車間，知道老杜這人一刻也閒不住。老馬比老杜年長三歲，也早退休三年，這不，一退休就天天窩在麻將桌上，這日子過得悠哉快哉的。
老杜不會打麻將，便在老馬身旁邊看邊學，老馬邊打邊教。老杜學了大半天，如墜入了雲山霧海中，啥也沒學會。老杜的手又閒不住了，悄悄地摸了一張牌，用力攥緊著。
這局老馬糊牌了，嘩啦啦碼好牌後發現少了一張，幾個人伸頭在桌底下找牌時，老杜只好說不要找了，牌在我手上。幾個人的目光聚在老杜手上，那張牌被老杜攥出了一把汗。
老杜啊，你真是閒不住，真是一頭牛。老馬感嘆。
老杜鬧了個笑話，不好意思再去麻將桌旁混日子了。老杜又閒了下來。
老馬還像往常一樣過來搭了老杜一眼，招呼一聲，不再喊老杜一起去窩麻將桌。
受了老馬冷落的老杜索性在工廠宿舍區逛了起來，逛著逛著老杜的手又閒不住了。老杜就攥緊了拳頭，把全身的力氣都攥在了這對拳頭上。
老杜發現問題了，廠宿舍區又髒又亂，果皮紙屑之類的扎眼得很。
以前老杜上班下班，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對小區的環境並未上心，可現在人閒下來了，老杜就琢磨小區咋這般髒亂啊，這咋是大家住了十多年的地方，老杜感到自己的臉火燒火燎的，腦子裡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第二天，老杜左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子，右手拿著一個鉗子，一個上午，老杜就將宿舍區裡藏在那些角角落落的果皮紙屑塑料瓶玻璃瓶之類的垃圾全拾掇進了塑料袋子。
小區彷彿一下子乾淨多了，老杜開心極了，他覺得自己退休後找到了事做，這是一件有意義的事，他閒下來的日子不用窩麻將桌攥拳頭了。
一回到家，老杜就招致老伴的一頓臭罵：你看你，都乾的啥事，一下子成了廠區的焦點人物了。你都不知大家用啥眼光瞅你，想出名也不能去揀垃圾，嫌這裡髒亂有本事自個去外面買商品房住。
小區的清潔衛生一直是小鐘搞的，小鐘人緣好，誰家的孩子老人照應不過來，小鐘都去幫襯著。你這一腿插過去，不是挑小鐘的刺嘛，小鐘咋看你，大家又咋看你？我看你今後拿啥臉跟人打照面。
老杜傻了，沒想到揀個垃圾，這裡面還有這麼多深深淺淺、彎彎道道的。在老伴面前，老杜有些羞愧，活了一把年紀，對世上的事還是一竅不通，好在這個家一直是精明能幹的老伴撐著。
老杜又成了閒人，老杜的手又閒不住了，只好一次次攥緊了拳頭。
老杜，咋不揀垃圾了，咋不當活雷鋒了。不時地有人拿老杜尋開心。
老杜憋紅著臉不說話，老杜再出門時一路躲閃著人，有一次，老杜還真和清潔工小鐘遇見了。小鐘盯了老杜一眼，老杜有些慌張，逃也似的向前躥去，此後老杜感到小鐘的目光一直粘在後背上，怎麼也甩不掉。
老杜在小區附近的街道溜達著，看來來往往的人流和車流。老杜又發現了問題，街道上一個垃圾箱也不見，許多路人隨手扔垃圾。
老杜又動了揀垃圾的念頭，反正自己閒得發慌，這回不是揀小區的垃圾，不會有那麼多彎彎道道的。老伴應該不會反對。
說幹就幹，老杜左手提著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子，右手拿著一個鉗子，來來回回將幾條街道上的垃圾拾掇得一乾二淨。
老伴不知道是矇在鼓裡還是怕老杜會閒出病來，居然沒反對。
老杜揀垃圾的事不知怎麼讓龍州電視臺的一位記者嗅到了。那天，老杜正彎腰撿紙巾，那記者扛著攝像機一路追蹤採訪他。老杜一路敷衍著，最後逃也似的甩掉了記者。
有關老杜揀垃圾的畫面還是在龍州電視臺的新聞欄目播出了。老杜一夜間成了“龍州”的名人。小區人人都知道了老杜的事，大家一見他便說，老杜，想不到你工作一輩子沒出名，揀幾天垃圾倒出大名了……
老杜窩在家裡不敢出門，老杜心裡很憋，沒想到退休後揀個垃圾竟也這麼難。老伴也跟著丟臉，氣得要跟他離婚。老杜也氣得不行，說我揀垃圾又不是犯罪，咋讓你丟人現眼。
老杜和老伴的冷戰正拉開幃幕，幾個中年女人一起闖進了老杜的家，她們一進門就給老杜跪下了，求老杜別再去揀垃圾了。
老伴忙讓幾個女人起來，問明瞭原委。這幾個女人是這幾條街道的清潔工，老杜揀垃圾的事上電視後，街道辦事處的領導一見有人義務揀垃圾，便要辭退她們。她們一直沒有正當的職業，找一份工不容易，家裡又困難……求老杜發發慈悲，放過她們……
老杜一聽慘叫了一聲，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老杜大腦出血，送到醫院，性命雖保住了，但卻落了個半身不遂。
老杜成了一個真正的閒人，他常坐在輪椅上，老伴在後面推著，在小區轉悠著。
我時常見到老杜，老杜神情木訥，但那雙手似乎閒不住，彎成了一對拳頭的形狀。作者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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