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第周:中國克隆第一人

1996年英國克隆羊“多利”出生,在世界掀起一場“動物克隆”的大潮。其實,早在20世紀60年代初,中國生物科學家童第周(1902-1979)就將人類對生物進化和細胞遺傳與變異的研究推進到了新高峰,被譽為“中國克隆第一人”。童第周在位於青島的山東大學任副校長時,我的父親方未艾在山大任外文系副主任。當時,我家人口多,住的房子比較擁擠。童校長知道後提出讓我家搬到魚山路26號山大公寓大院,為我家解了燃眉之急。此後父親與童校長成為好友,交往日多,深感他是一位能力突出又正派的學者,常向我們講述童第周的成就和事蹟。謹以此文回憶和紀念童第周輝煌的科研生涯。

童第周:中國克隆第一人

  在科學的春天裡,他突然眩暈倒在講臺上

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初,童第周在中科院水生生物研究所青島海洋生物研究室兼任室主任,隨後又創建了中國規模最大、綜合實力最強的海洋科研機構—中國科學院海洋研究所。他帶領同事以開創性的實驗,在世界上首先解決了文昌魚人工飼養和人工授精,使中國在文昌魚研究領域獨樹一幟。他還首次用實驗證實了魚類異種克隆的可能性,1973年獲得了第一批鯉鯽移核魚,並發現細胞質對個體的發育有一定影響,研究結果以中英文發表在1973年出版的《動物學報》上。1977年,童第周等首先向國內外報道了對脊索動物海鞘的核移植。

對這些獨創性的成果,很多人建議他寫本書,但他說:“寫書牽扯到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觀點,要看很多資料,太浪費時間了,不如多做實驗。”童第周不願意在文獻堆裡打轉,他一再強調說:“科學家不自己動手做實驗,就變成科學政客了。”1978年,76歲的童第周以卓越的科技成就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副院長,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他雖然身兼數職,公務繁忙,卻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的科學實驗。他向領導提出每週6天中至少保證有5天時間,讓自己靜下心來搞科研。

1978年2月,他在《詩刊》上發表了一首詩:“周兮周兮,年逾古稀。殘軀倖存,腦力尚濟;能作科研,能揮文筆。雖少佳品,偶有奇意;雖非上駟,堪充下驥。願效老牛,為國捐軀!”道出了他一生攀登世界生命科研領域巔峰的真切心聲。

1979年3月6日,身為中科院副院長的童第周應邀參加浙江科學大會。他在演講中說,要用生物技術改善人類生活。他描繪的燦爛前景讓每一個人心馳神往。正當全場人聚精會神聽講時,童第周突然心臟病發作暈倒在講臺上。人們驚慌地把他扶下去休息,而童第周緩過來後,又堅持走上講臺繼續演講。會後,他返回北京被送進醫院治療,20多天後,於3月30日不幸病逝,終年77歲。

  當年留學比利時, 他用實驗證明“中國人絕不比別人笨”

童第周1902年出生於浙江鄞縣童村。1927年從復旦大學畢業後,在南京中央大學(現南京大學)生物系任助教。1930年,在親友們的資助下遠渡重洋,來到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比京大學,在著名生物學者勃朗歇爾的指導下研究胚胎學。

童第周特別喜歡在實驗室裡獨自做實驗,空蕩蕩的實驗室裡常常只有他一個人在顯微鏡旁,默默地做著胚胎解剖實驗。在一次課堂實驗中,勃朗歇爾教授要求把只有小米粒大小的青蛙卵膜剝下來。青蛙卵外面包著三層像蛋白一樣的軟膜,許多同學的剝離手術都失敗了。當天,只有童第週一個人圓滿完成卵膜剝離,令大家刮目相看。勃朗歇爾教授為此安排了一次觀摩實驗課,讓童第周為同學做細胞膜剝離示範。

教授十分欣賞童第周的勤奮和天分,1931年夏天帶著童第周來到著名的法國海濱實驗室,這次是將直徑不到十分之一毫米的海鞘卵子做外膜剝離。童第周在大家的注視下再次順利完成,博得在場所有學者和專家的交口讚揚。

4年之後,童第周順利通過畢業答辯,獲得比利時學術委員會授予的博士學位。在畢業典禮上,童第周感慨而自豪地說:“我是中國人,有人說中國人笨,我獲得了貴國的博士學位,至少可以說明中國人絕不比別人笨。”這年,他32歲。

當時正值日本侵華威脅日益嚴重之際,他完成學業後於1934年8月回到祖國,在國立山東大學任教。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童第周帶著夫人葉毓芬和兒女開始了逃難生涯。1944年,童第周在友人介紹下任復旦大學教授,來到復旦所在四川北碚的一個小鎮上。戰亂時期,生活條件很差,但最讓他心急如焚的是,學校連一架實驗必需的顯微鏡也沒有。

一天,童第周在小鎮的舊貨攤上意外地看到了一臺雙筒舊顯微鏡,要價6.5萬元(舊幣)。家裡所有的錢還不夠買顯微鏡所需的一半,童第周和夫人葉毓芬只好把隨身帶的一些衣物典當了,再向熟人借一些錢,總算買回了那臺顯微鏡。為此而負債累累的童第周,直到11年後才在政府的幫助下還清買顯微鏡的借款。

1946年國立山大在青島覆校,童第週迴到青島,任生物系教授、系主任。1948年,童第周當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同年,應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邀請,到美國耶魯大學任客座研究員。

1949年初解放戰爭大局已定,耶魯大學邀請童第周留校任教,他謝絕說:“我是中國人,我的最大願望就是中國快些富強起來!我在國外學到的知識,必須為中國服務。現在中國有希望了,我得趕快回去。”為避開國民黨特務的盯梢,他化名乘船回國。

  志同道合的恩愛夫妻,工作生活的良師益友

在童第周的事業和生活中,他的夫人葉毓芬是一位舉足輕重的“賢內助”。葉毓芬比童第周小4歲,原籍浙江鎮海縣,和童第周都在寧波讀中學,由相識到相知。1922年童第週考入復旦大學,葉毓芬也考進了復旦大學生物系,一年以後轉入中央大學生物系。令葉毓芬畢生難忘的是,她在大學的生活費,許多是由童第周在中央大學任助教的工薪所資助。

為了深造,童第周決意赴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比京大學留學。1930 年1月,葉毓芬與童第周在寧波舉行了婚禮,作為出國前的慶賀和紀念。葉毓芬與童第周天各一方,互相思念。當葉毓芬生下了可愛的女兒時,她立即把喜訊告訴遠隔重洋的丈夫,他們共同為女兒起名叫童夙明。

童第周留學比利時的4年裡,葉毓芬在國內生活非常困難,在老師蔡堡的支持和幫助下,找到一份大學助教的工作。她一邊撫養孩子,一邊工作,在最困難的時候,甚至“變賣了結婚時親友們贈送的首飾,擠時間寫文章換取稿費,千方百計支持丈夫在國外攻讀”。當1934年童第週迴國時,才見到葉毓芬身邊4歲的女兒。

童第週迴國後,夫婦一起在國立山東大學任教。繼長女童夙明之後,長子童孚中、次子童宜中和三子童時中都在青島出生。抗戰全面爆發後全家隨著學校搬遷,葉毓芬不幸因患耳疾逐漸喪失了聽力。山東大學在青島覆校時,她已是5個孩子的母親了。雖然家務很累,葉毓芬還是經常協助童第周在學校實驗室裡做實驗。後來,童第周到美國考察,葉毓芬又肩負起工作和養兒育女的雙重重擔 。

在孩子的眼中,父母不僅在生活中是情投意合的恩愛夫妻,在工作中還是志同道合的良師益友。他們二人幾乎天天形影不離,共同度過了四五十年的教學、科研生涯。

童第周的三兒子童時中晚年回憶,文革期間,有人強迫葉毓芬揭發檢舉童第周“反動學術權威”的罪行。葉毓芬說:“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幾十年,我瞭解他,他不是你們說的那種人!”當被威脅說“保童第周沒有好下場”時,葉毓芬仍堅定地說:“你說保就保吧,我瞭解他才要保他!”

1976年1月,葉毓芬因心絞痛誤診猝然辭世。論資歷水平她早已應該被評為教授了,可直到去世時職稱仍是副教授。在大學和科研所期間,她至少有三次晉升教授的機會,但都失之交臂。因為童第週一直是她的“頂頭上司”,每當人事部門把葉毓芬升職稱的材料報到了他那裡,童第周總是把名額留給了別人。

葉毓芬的去世,給童第周的精神造成極大創傷。孩子們常見他坐在葉毓芬坐過的椅子上陷入痛苦的沉思。他曾流著淚對孩子們說:“我對不起她,她這幾天不舒服,我沒有陪她去看病……她一生工作成績都很出色,就是由於我卻未能升為教授啊!”

童第周的女兒童夙明回憶說:“父母在一起工作和生活40多年,父親一生的科研成果,百分之六十是倆人共同完成的!”

  他不僅“科學救國”,還勇向社會惡勢力鬥爭

童第周不僅僅是一位獻身科學的傑出學者,還是一位富有政治抱負並勇於向社會惡勢力鬥爭的志士。

抗日戰爭時期,童第周在重慶復旦大學執教。有一次洪深教授路過嘉陵江邊,看見學校的三青團分子“罰”一個學生跪在地上。洪教授立即讓那個學生起來,並說了一聲“豈有此理”!三青團分子非常囂張,揚言晚上要去打洪深教授。童第周和幾位教授聽說後一齊來到洪深家裡,嚇得那幾個三青團分子沒敢去。事後,童第周和教授們聯名抗議,迫使學校處分了那幾個三青團分子。

抗戰勝利後,他回到青島的山東大學任教。作為山大的教職員會主席,為了抗議國民黨反動派對教員的虐待,他投入了歷時一個多月的罷課鬥爭。童第周不顧個人安危,以教職員會主席的身份與幾名教授趕赴警備司令部交涉,義正詞嚴地要求立即釋放被捕學生,併到監獄探望學生。

國民黨政府嚴格封鎖消息,各報刊一律不許刊登鎮壓學生運動的新聞,只有一家英文版的《民言報》刊載了這一消息。童第周聯絡幾位教授,買來很多份《民言報》,封好後連夜投到幾個郵筒,寄到全國各地。

此後,他奔赴美國講學,其間仍密切關注著國內的政治動向,發表了許多抨擊國民黨反動派的言論,曾受到國民黨特務的警告和威脅。

1951年3月,華崗就任合併後的山東大學校長。華崗以其深厚的學術功底和豐富的工作經驗,使山東大學很快走上了正軌。然而,1955年發生的“胡風反革命集團”和“向陽反黨集團”冤案,牽連華崗被捕入獄,遲遲未給出結論。時任山東大學副校長的童第周雖不知案件的政治內幕,但是憑自己的直覺,認為華崗絕不是反黨、反人民的“反革命分子”。他出於正直和義憤,不顧個人風險,應華崗女兒請求多次向中央遞送申訴材料。

  中美關係正常化,為生命科研道路鋪灑了陽光

最困難的時候,童第周被從青島魚山路26號大院4室1廳的房子趕出,搬到僅有10平方米的一間小屋內。“一張大床、一張小床、一張書桌,只能放得下一張椅子,並且只有移動椅子才能走路。原來幾大書櫃的書,選出一部分塞滿了床底下,其他的書既不準放在研究室,送給研究所也不要,只好作為廢紙賣掉。”

童第周在反覆寫交代材料期間,還被派去打掃廁所、挑水、拉煤碴,這對於一位長期從事腦力勞動、體重不足百斤、年近七旬的老人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極其殘酷的折磨。不久他就臉部浮腫,步履蹣跚。

1972年尼克松訪華後,中美交往的大門被打開。美籍華人科學家牛滿江立即給中國使館寫信,申請回國探親並獲得批准。在看望了親人後,牛滿江離開家鄉抵達北京,訪問了北京大學生物系、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等機構,應童第周等人的邀請作了學術報告。

1973年,中央批准了一項由中國科學院生物學部主任童第周和牛滿江合作的科研項目,被稱為是“繼乒乓外交之後,中國領導人打出的促進中美學術交流的一張王牌”。

1973年5月,牛滿江和妻子、生物學家張葆英一起回到國內,開始了中美生物科技的第一次交流合作。童弟周和牛滿江把鯉魚的核糖核酸放入金魚體內,他們發現了顯著的金魚尾鰭變異現象,震動了世界。當年10月5日的《人民日報》報道了這項研究成果,稱“第一次通過動物實驗證明,細胞質內的信息核糖核酸對細胞分化、個體發育和性狀遺傳有顯著的作用”。隨後,研究結果以《核酸誘導金魚性狀的變異》為題,正式發表在《中國科學》1973年英文版第3期、中文版第4期。

1975年5月至8月,牛滿江第二次與童第周等合作,進行細胞和遺傳的短期研究工作。他們根據科學院的要求重複了1973年的工作,並將鯉魚卵細胞的mRNA注射到金魚受精卵中,有22.3%的金魚由雙尾變成單尾,出現了鯉魚的性狀,得到了與1973年類似的結果。他們又以蠑螈(兩棲動物)和金魚這兩種不同綱的動物進行實驗,把蠑螈細胞質的核糖核酸注射到金魚的受精卵中,結果發現382條小魚中,竟有4條像小蠑螈一樣長出了平衡器。這種具有特異性狀的克隆魚,被人們讚譽為“童魚”。

“童魚”的出現,預示著人類將可以培育出各種體現父母優點的動物,並可以控制自身生理衰老的過程,將來甚至掀起一場整個生物世界的綠色革命。

1976年夏天,童第周與第三次來北京的牛滿江進行合作研究。牛滿江從美國西蠑螈和加州蠑螈的內臟器官中提取mRNA ,童第周等將其注入金魚受精卵內,結果發現在孵出的數百條小金魚中,有1%在頭部出現了形如蠑螈平衡器的突起。他們認為經過幾天的實驗室工作,竟然使兩棲生物體內誘導出本該經過億萬年進化才能出現的器官“平衡器”,這是世界生命科研領域的一項重大發現,並具有深遠的哲學影響。《人民日報》及時報道了童第周和牛滿江的科研成果。

1977年4月底至8月,童第周與牛滿江夫婦進行為期4個月的合作研究。這一次他們著重在實驗中尋找變異生化指示物。結果,“經澱粉膠電泳證明,用卵信息核糖核酸(mRNA)和肝臟信息核糖核酸注射過的金魚肝臟提取物的LDH圖譜……在陰極增添了一條中間帶”。在發表於《中國科學》1978年第1期的論文中,他們斷言“鯉魚卵mRNA合有一種有關肝臟發育的成分”。童第周和牛滿江的實驗成果,打破了傳統的科學觀念,在國內外的遺傳學、生物化學界都有不同的反映。

  當被列為20世紀世界突破性科學成就時,他已經逝世多年

1979年3月30日,童第周不幸病逝。終年77歲。童第周治喪委員會名單有:鄧小平、王震、韋國清、烏蘭夫、方毅、姬鵬飛、周培源、華羅庚、錢學森等。4月11日下午,在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禮堂舉行童第周追悼會,骨灰盒上面覆蓋著中國共產黨黨旗……

童第周生前主持撰寫的題為《鯉魚細胞核和鯽魚細胞質配合而成的核質雜種魚》的論文,以中英文發表在1980年第4期出版的《中國科學》上。論文報道了中國成功獲得具有“發育全能性”克隆魚的消息。這是世界上報道的第一例發育成熟的異種間的胚胎細胞克隆動物。而這是一篇沒有作者只有單位名稱的論文,作者一欄中填寫的是: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中科院水生生物所體細胞遺傳組、水產局長江水產研究所細胞核移植研究組。

2005年,在具有國際權威的湯姆森科學信息研究所百年誕慶出版的《慶祝之年》專刊上,公佈20世紀世界克隆領域的突破是:中國科學家在1981年培育出第一條克隆魚—鯽魚…… 這是世界上首次報道的體細胞克隆動物。

而這已是童第周逝世後第26個年頭!童第周像一棵不老松,根植於養育他的土地,歷經磨難矢志不渝,把無限的愛灑向科研空間。那些一個又一個感人的故事,折射出他一生為祖國攀登生命科研頂峰的崇高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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