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唱戲的女孩
文/張建樹（中國國土資源作家協會會員 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
有一個女孩，大大的眼睛，濃黑的眉毛，白白的臉蛋，瘦縮的身材，上身穿著一條紅色格子褂，頭後邊扎著倆束馬尾辮，走起路來馬尾辮一搖一擺，就像掛在牆上的擺鐘，摔在她的臉頰上，發出“刷刷刷”的聲音，她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色甜美，柔軟委婉，在我印象中，她就是河南的“常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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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發現她有唱戲的天賦，是在我們上小學的時候，距今已是好多年了。我隱約記得，我是學習班長，坐在第一排，負責收繳學生作業。她的學習不大好，坐到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她的性格非常內向，天天陰沉著臉，在一起上學的幾年間，我從來沒見她開心的笑過一次。老師上課提問她問題，她總是耷拉著頭，眼睛看著自己的手，兩手交替握著，發出一串“啪啪啪”的聲音，旁邊的學生忍不住的笑。老師提高了聲音讓她回答，她卻站在那裡像一尊塑像，“嗚嗚嗚”的哭起來。老師走到她跟前，輕輕問她哭啥？她卻哭得更傷心了。全班的同學鬨然大笑，老師拿著小教棍示意她坐下，只見她又是撕本子又是撂書包，老師見狀嚇了一跳，當時社會上正批臭老九，崇尚敢於向老師造反的交白卷英雄張鐵生和黃帥，他怕引火燒身，嚇得他還沒放學時間，就跑到學生家裡，給她的家長先登門謝罪去了，從今以後，氣得老師乾脆再也不敢管她了。
其實她是一個不錯的好女孩，不像其它女孩成天嘻嘻哈哈瘋瘋癲癲嬌生慣養，屬於性格內向沉穩型的女孩，沒見她跟其它學生拌過一次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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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入中學後，那時候，我們農村學校有一條紀律，學校打過預備鈴後，各班學生都要回到各自教室裡去，由文藝班長組織唱紅歌，經常唱的歌曲有：《我愛北京天安門》 《瀏陽河》 《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學習雷鋒好榜樣》 《我是公社小社員》 等等，這些革命歌曲多是歌頌毛主席、歌頌共產黨、歌頌社會主義的，被稱為紅歌，從上到下處處傳唱老幼皆會。我們班裡真正嗓子好的就是這個女孩，老師決定讓誰當文藝班長時卻犯了難，學習好的學生嗓子不好，嗓子好的學生卻學習不好！最後老師折中，讓這個女孩當領唱，但宣佈不是文藝班長！小女孩一直當領唱，直至中學畢業。我發現一個小秘密，那個女孩不但喜歡唱歌，還經常“哼哼”一段戲，不經意間聽她唱過無數回。
有一回下午放學後，我打掃好教室，來到廁所，聽見不遠處有人在有板有眼地唱戲，音調悲傷旋律低沉，字正腔圓如泣如訴，循聲望去，是她一人在操場上唱。我蹲在廁所裡，怕驚動她，連喘氣都小心翼翼，由於轉身太快，左腳踏空，右腳則踏進糞便池裡，落得一身騷臭味。可那女孩全然不知，還在十分投入地唱著一段河南梆子：“這雙鞋，把我的心願記在貧農的女兒心，我才明白，我爹爹被打死南山，慘遭殺害，我的娘被地主老財逼進了棺材，撇下我一個孤兒去還債……”字字句句，刀剜心腸，哀調低沉，母女情長。我被她的唱腔感動了，心裡竟突然冒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長大後我要娶她當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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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學下班學期，我憋了好長時間才寫了一張紙條，趁她不注意，塞進她坐的桌鬥裡，我天天走坐不安，走進教室，覺得臉紅，看見她的影子，就主動躲得遠遠地，心裡期盼她給我回張字條，但又怕她給我回。一直上到中學畢業，也沒收到她回的字條。後來我覺得她提前退了學，我考上了高中，之後沒有再見過面。幾年後，別人給我帶來了一個難以接受的消息：那女孩結婚了，是給她哥換的親。我一下蒙了，不啻於發生一場強烈地震。
後來我才通過鄰居瞭解到，這個女孩在她還不滿一歲的時候，她娘得了一種快病，因為家裡窮沒錢治，一家人眼睜睜看著她娘死去。臨死之前，她娘才25歲，撇下一堆五個孩子，最大的孩子8歲，最小的才五個月，她還不到兩歲，她娘看著跪在她身邊的五個孩子，吃力的探著身子，一一親著孩子們的臉頰，抓住他們的小手久久不肯放下，她在床上呻吟著，孩子們哭叫著喊媽媽，她孃的頭突然向左擺動了一下，心臟就停止了跳動，兩隻眼睛靜靜的睜著，瘦縮的嘴巴張得很大，右手還緊緊攥著孩子的手掰不開。他爹用手把她孃的眼睛閉合好，又把她孃的嘴捏緊，等喪事辦好後，她爹又大病一場。
她哥哥到了成家的年齡，因為人老實，家裡窮，找不到媳婦。屋漏偏遇連陰雨，她哥哥因為遭小人暗害，屈打成招，成為“強姦犯”，被判刑入獄，刑滿後更是找不到媳婦，她爹便出此下策，讓她為哥哥換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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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時，女孩看著比她大二十多歲的新郎，走路一歪一瘸，哭得幾次昏了過去，死死拽住門框不肯上車。前來看她的鄰居，見她哭成了淚人，也都跟著哭了起來。
多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們兩個在縣城不期而遇，她昔日的風采已蕩然無存。提及往事，她哭了，好久才擠出四個字：這就是命。那次相遇後，我才終於破解埋在心裡多年的秘密，那時候女孩為什麼喜歡唱那段戲，原來她是在想她娘，她多想看看她孃的模樣啊，哪怕只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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