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31日，中國舉重隊結束世錦賽征程回國。中國女子舉重隊遭遇了裁判誤判事件，創下了22年來的最差戰績。
而就在一年之前的北京奧運會，馬文輝手下的中國女子舉重隊實現了包攬四金的壯舉。世錦賽慘敗似乎沒有影響到馬文輝以及他的親哥哥——舉摔柔中心主任馬文廣的心情。馬文輝還在強調，這樣的成績喜憂參半，對於中國女子舉重隊來說也算好事。
陳燮霞
我不合時宜地向馬文輝詢問陳燮霞的近況，他的回答令人玩味：“你最近沒和她聯繫嗎？她現在幹什麼呢？”
3個月前的8月8日，我剛剛在總局訓練局專訪了陳燮霞。但與她並無私交，也沒有她的手機號碼。與她的幾位師姐一樣，她拒絕透露個人的手機號碼。我曾經先後向劉春紅、陳燮霞索要過電話號碼，均被婉言拒絕，被告知採訪聯繫馬文輝即可。
馬文輝的這番話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是我最後一次與馬文輝接觸，也是最後一次在公開場合詢問陳燮霞的去向。沒過多久，兩個人都從媒體上消失了。2016年8月24日，陳燮霞的名字又一次出現在媒體上，是因為興奮劑，她的北京奧運會金牌被取消。與她有著相同命運的是劉春紅和曹磊兩位師姐——她們都是馬文輝的弟子。
壹
2009年8月8日，在進行北京奧運會一週年回訪時，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專訪了陳燮霞。她稱，一年前的同一天，她在不安中等待著奧運開幕。賽前為了降體重，陳燮霞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如果丟了金牌，真的哭都沒有眼淚。”
北京奧運會首金確定為舉重女子48公斤級，是政治博弈之後的結果。中國舉重在這個項目上擁有三個世界級選手，可確保金牌萬無一失。
這三人分別是世界紀錄保持者楊煉、世錦賽冠軍王明娟以及後起之秀陳燮霞。楊煉和王明娟都來自湖南，陳燮霞則代表解放軍。解放軍選手採用雙記分制，陳燮霞奪金的話，解放軍和她的家鄉廣東各算一枚金牌。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陳燮霞的主管教練馬文輝，同時也是中國女子舉重隊的總教練。楊煉、王明娟以及另一位獲得北京奧運會金牌的女子選手陳豔青都有自己的主管教練。這樣的背景註定了一場暗戰。
楊煉
最初楊煉是希望最大的，畢竟她的實力遠超其他競爭對手。中國代表團正式對外公佈名單前一天，中國舉重隊的名單率先在網絡上被披露出來。
楊煉成為了女子48公斤級的人選。我當即給楊煉發出祝賀短信，因為入選即意味著她將成為北京奧運會首金得主。楊煉很快給出了回覆：
“謝謝！我會加油的。”
但是，一天之後風雲突變，正式對外公佈的名單中陳燮霞取代了楊煉。來自廣東番禺的小姑娘成了幸運兒。後面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陳燮霞成了北京奧運會首金得主，坊間傳言獎金高達1000萬。就連陳燮霞家的門口都修了一條“冠軍路”。
貳
一年後的同一天，陳燮霞還在舉重館裡揮汗如雨訓練，她最後一個結束當天的訓練。藍色的T恤被汗水浸透了。經得馬文輝的批准後，她接受了採訪。首金並沒有改變她的為人，面對記者她非常謙和，並不避諱獎金等敏感話題。
當時，她對於一個半月之後的山東全運會滿懷信心。但那成了她未竟的事業。沒多久，她的教練馬文輝也從公眾視野中消失了。
倫敦奧運會之前，馬文輝突然卸任女子舉重隊總教練。大賽換帥本來就是大忌，這直接導致出征倫敦奧運會的女子舉重沒有主教練人選。
馬文輝後來的身份變成了倫敦奧運會山東駐京備戰辦副主任。一個在北京奧運會實現女子舉重包攬四金壯舉的功勳主教練的歸宿有點離奇。何況他的親哥哥還是時任舉摔柔中心主任馬文廣。馬文輝又一次在媒體上亮相是2013年東亞運動會，他擔任中國澳門舉重隊總教練。後來，再也沒有了關於他的新聞。
當陳燮霞的命運大起大落之時，楊煉的命運卻並未否極泰來。當年她因為興奮劑未能獲得參加北京奧運會的資格，而她的競爭對手拿了奧運金牌之後，卻因興奮劑被取消了成績。
這樣的宿命有著反諷的意味，像極了黑色幽默片中的劇情。
楊煉是一個個性十足的姑娘。備戰北京奧運會時，她染了一頭黃色的短髮，在舉重館的一個角落裡悶頭苦練。
一頭黃髮的楊煉
北京奧運會名單公佈前後，楊煉的人生經歷了過山車般的變化。“當時覺得很震驚，不可思議。這麼多年過去了，記不清具體的狀態了，但是到現在都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北京奧運會之後，我曾經找了她很久，但她換了手機號碼，也不再受媒體矚目。
再次見到楊煉時，已經是2013年的遼寧全運會。陳燮霞不知蹤跡，另外一個競爭對手王明娟拿了倫敦奧運會金牌之後退役，只有她還在堅持。
楊煉運動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以沒有成績收尾。賽後，在瀋陽農業大學的一塊草皮上接受採訪時，楊煉臉上有燦爛的笑容，夕陽之下，看不出當年的悲傷。
她無緣北京奧運會有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17歲的時候，她曾經被查出興奮劑違規。官方解釋她無緣北京奧運會時給出的理由就是：她有興奮劑汙點。
“為什麼出興奮劑這種事，我都不知道具體情況是怎麼回事。但它確實發生了。長這麼大，我連興奮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不知道這種事怎麼就發生在我身上。這是這麼多年來我最委屈的一件事。”一個17歲的女孩子就這樣與興奮劑終身捆綁在一起。
北京奧運會後，她沒有退役，對於參加奧運會還抱有幻想。但這終究只成了幻想。在瀋陽初秋的黃昏中，我記得楊煉對我說：“我相信老天是公平的，有因就有果。”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話。
叄
還有一位著名的女子舉重運動員，在她身上，我們或許能夠看到陳燮霞的未來。她的名字叫邢芬，如今沒有幾個人還記得她，但是1990年可謂如雷貫耳。她是北京亞運會首金得主，名字上了高考政治題。
作為北京亞運會首金得主，邢芬也曾經萬眾矚目。1990年，她在地壇體育館奪得了女子44公斤級的金牌。可是當我在2010年10月18日見到她的時候，她就是一個埋沒於市井巷陌的普通人。
邢芬
那一天，廣東亞運會火炬正在深圳傳遞，生活在這個城市中的邢芬與此卻毫無瓜葛。她不是北京奧運會火炬手，也不是廣東亞運會的火炬手。
這一切與興奮劑有關。1993年七運會上，邢芬被查出興奮劑違規。邢芬自始至終避談“興奮劑”三個字，取而代之的是“那種東西”。她沒有說誤服，也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強調運動員並沒有太多支配權。“那種東西，我不想再提，已經沒意義了，給我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也讓我有了很多感觸。”這是邢芬對興奮劑的蓋棺陳詞。
未能參加火炬傳遞成了她的一種遺憾。“我心裡很難受，知道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參加火炬傳遞了。就是因為那個事情(興奮劑事件)被判了‘死刑’。”邢芬說。
退役之後，邢芬成了深圳體校的一名普通教練員。之後接受的採訪寥寥無幾。她說歷史已經將她忘記了，“如果不是因為廣州亞運會，你會來採訪我嗎？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採訪我了……”
邢芬自言自語了一句，有些幽怨。期間，她接了一個電話，是體校同事打來的，詢問她為什麼沒有到單位。她沒有說在接受採訪，只是說在茶館裡談事，然後特意吩咐同事在食堂裡幫她打一份飯。
告別時，她謝絕了記者打車送她去單位的請求，“我坐公交車，就三站，很方便的。”她在街上走得很緩慢，被周遭普通人組成的洪流瞬間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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