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之「九頭鼠」命案終章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不久,馬先生忽然登門。原來親戚印工程師對他說了已故父親當年給邱夏風看相之事,馬先生深以為然,認為邱的發跡乃是天意,要求重新合作。邱夏風生怕對方有對自己不利的念頭,婉言相拒。不過,念及當初對方相邀自己出任廠長因而得以發跡之恩,他承諾如果日後馬先生有什麼難事來找他,他一定伸手相助,決不食言!

三年後,鎮江解放。這時,馬先生已經關閉工廠,長住蕪湖。而鎮江解放前三天,馬先生正好來鎮江辦事,因戰事就留下了。4月25日晚上,馬先生忽然拜訪邱夏風,說有事相求。什麼事呢?他說他白天在“燕雲閣飯莊”看見長江大盜“九頭鼠”正與人一起用餐,看樣子此人已經在鎮江定居,而且混得還不錯。馬先生說他明天就要回蕪湖,下次還不知何時再來鎮江,要求邱夏風待共產黨站穩腳跟,人民政府掛牌後,代其向共產黨舉報。

邱夏風當下一口答應。不久,就把這事跟廠裡的會計馮耀朗一五一十說了,說馮先生你有學問,字又好,馬先生的檢舉信就請你執筆了。馮會計自無二話,問落款是寫馬先生呢,還是寫船廠?邱夏風尋思這事其實跟船廠沒有關係,跟我邱某更是沾不上邊,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九頭鼠”,還是不留落款吧。

五十歲的馮耀朗是個老夫子,性格固執,行事專注。他聽老闆說“九頭鼠”是長江大盜,料想如其落網,那麼在鎮江地面上必是一樁特大新聞,《前進日報》(中共鎮江地委1949年5月26日創刊的機關報,當年12月31日停刊)肯定會報道,政府門口的宣傳欄也必有說法。可是,他把檢舉信寄出後,卻並無反應。他跟妻子何菊香一商量,何說沒準兒那個“九頭鼠”已經混進人民政府了?或者在政府裡有鐵哥們兒包庇他?看來只有多寫幾封檢舉信,分寄市公安局、分局和派出所,不信每個收到檢舉信的民警都是這傢伙的哥們兒!馮耀朗認為妻子言之有理,決定採納這一建議。何菊香性格比較開朗,而且胸無城府,敢想敢說也敢做,她對丈夫說,我反正閒在家裡也沒啥事兒,這樣吧,我也幫你投寄一部分檢舉信,大不了破費些零錢,讓人代書就是了。於是,這對夫婦從5月底至前天,一共寄出了三十八封檢舉“九頭鼠”的信件。如果今天不是被鄒先生認出,他們還會寫下去。

穆容漢問明瞭“保固船廠”的地址,派徐紫山、胡真力立刻前往該廠傳訊邱夏風、馮耀朗。一會兒,那二位到了大西路分局,偵查員分頭跟兩人聊下來,所述情況跟何菊香的說法相吻合。當然,這僅是他們三人說說而已,還得鑑定馮耀朗的筆跡是否跟其餘信件的字跡相同。鎮江市公安局接管了原國民黨江蘇省警察廳,所以有筆跡鑑定技術力量,這在當時全國地級市中獨一無二。鑑定結果表明,其餘信件確實出自馮耀朗之手。

檢舉信的情況查清楚了,可是,關於檢舉信的內容來源還需要調查。

六、“九頭鼠”和“水神教”

11月6日,專案組留下宋秉鈞值守辦公室,穆容漢、徐紫山、胡真力三人前往蕪湖找馬先生調查。

馬先生名叫馬舉運,回族,其曾祖父原是西北清朝軍隊的下級軍官,後來隨軍開拔到蕪湖駐守,作戰中負傷致殘,領了一筆撫卹銀子後在當地娶親安家,從此就代代居於蕪湖。馬家與鎮江印家的親戚關係,起始於馬舉運的姑姑馬秀梅嫁給六品官員印老爺子做了如夫人。印老爺子很喜歡她,幾年後太太因病去世,就將她扶為正室。不過,馬秀梅福薄,似乎不是做官太太的料,才一年就病歿了。印家重情義,馬秀梅死了,與馬家的關係還在,兩家還是經常走動。

馬舉運的曾祖離開行伍後開始經商。蕪湖緊挨長江,又是江南魚米之鄉,他跟軍方又有點兒關係,因此他的生意以經銷軍糧為主。兩代人做下來,到馬舉運的祖父晚年時已是當地富豪之一。不過,到了馬舉運的老爸馬芝貴那一代,家道漸漸衰落,到馬舉運手裡,這才稍有好轉。這時馬舉運已經關閉了傳了三代的糧行,改做五金生意。他跟“九頭鼠”的那次驚險相遇,就是在一次攜款前往上海進貨的途中。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命案終章

抗戰爆發那年暮春的一天,馬舉運接到上海方面的一封加急電報,告知之前他預訂的一批英國五金貨品已經運抵,讓他儘快前往提取。本來已簽訂合同並預付了定金,供貨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可當時形勢緊張,國民政府已經在上海至南京一線大規模構築防禦工事,急需大量五金配件。這種情勢下,軍方可以以“徵用”的名義把五金批發行剛剛到手的貨品直接運走,款子當然是會照市價給付的,但五金批發行方面與客戶之間的信用就成問題了。因此,批發行拍發加急電報催促馬舉運趕快去提貨。

馬舉運事先沒有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把準備好的貨款交錢莊經營短期理財產品了,只好通過所有渠道向各方緊急籌款。待到最後一筆款子到手,已是傍晚六點。當時從蕪湖到上海最便捷的就是走長江水路,當晚八點有從漢口開來的英商怡和公司的客輪在蕪湖停靠,馬舉運只有搭乘這班客輪才能儘快趕到上海。輪船碼頭在長江南岸的蕪湖,而他當時還在長江北岸與蕪湖直線距離十餘公里的裕溪口鄉下的地主張老財家裡。

裕溪口現在已是中國著名煤港,屬於蕪湖市鳩江區的一個街道,當時卻是一個小小漁村。馬舉運要過江並趕到客輪碼頭,什麼汽艇、小火輪都別想,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木船。張老財立刻讓家裡的兩個長工從船塢撐出平時專供他使用的快船,吩咐架起雙櫓,火速把馬先生送到蕪湖。馬舉運一上船,二話不說便掏出兩枚銀元分遞兩個長工,作揖道:“二位,拜託了!”

長工得了好處,自是賣力。船至長江中心,天色已是全黑。正行駛間,江面上忽然傳來尾音拖得長長的尖厲口哨聲,兩個長工聞之手一抖,兩支櫓竟然都從櫓眼裡脫落,木船失去動力,被江水衝得團團打轉。剛重新把櫓架上,兩條流線形小舟已到眼前,一左一右把馬舉運的這條木船夾住。對方一共四人,手持駁殼槍,背插大刀,腰間還有匕首,聲音和手電光是同時過來的:“三位,聽說過‘九頭鼠’嗎?”

兩個長工先前聽見那獨特的口哨聲就知道是遇上哪位了,當下顫聲答道:“聽見開道哨,就知道是九爺駕到……”

手電光照到馬舉運臉上:“你呢?”

馬舉運從未經歷過這等陣勢,嚇得魂不附體,閉著眼睛嘴裡支支吾吾連他自己也不知在嘟噥些什麼。

一聲痰咳,這是信號。一個水盜抽出背上的大刀架到馬舉運的脖頸上。手電筒往斜上方打光:“你睜開眼睛看看老子!”

馬舉運只好睜眼。也就是這一瞧,讓他永遠記住了“九頭鼠”那副臉容。十二年後,鎮江解放的第三天,他一眼就認出了“九頭鼠”。

這次長江遇險,馬舉運從張老財那裡借來的一千大洋悉數被劫,這筆金額在當時的蕪湖市場上,可以購買大米一萬六千斤或者龍頭細布一千丈。錢沒了,那筆五金貨品自然沒法去提取了,因為失約,連預付的定金也被對方扣了,可謂損失慘重。

馬舉運既然對“九頭鼠”深惡痛絕,為什麼1949年暮春在鎮江發現對方後沒有馬上舉報呢?馬舉運解釋說,那天“九頭鼠”穿著一套七成新的藍色中山裝,手裡還拿著一個公文包,看他那副樣子像是“公家人”;而和他一起在飯店用餐的三個男子,有兩個是穿解放軍軍服、佩軍管會牌牌的。這等情勢下,他哪敢造次?

穆容漢覺得這個解釋說得通。馬老闆一直生活在國統區,從未接觸過共產黨,估計也從未聽說過關於共產黨的好話,對於軍管會張貼的《入城佈告》中那一條條承諾,他大概是持懷疑態度的。他不會也不敢貿然出面檢舉“九頭鼠”,他甚至不敢保證在認出“九頭鼠”的同時對方是否也認出了他。因此,以他的社會經驗,只有離開鎮江遠避蕪湖,而檢舉之事就委託邱夏風去做了。事實上,對於檢舉他一直不抱希望,所以這段時間從未跟邱夏風聯繫過。

那麼,馬舉運遇劫後,是否打聽過“九頭鼠”的底細呢?馬老闆說他打聽過,只聽說此人是活躍於長江上的江匪水盜,殺人放火、搶劫強姦無惡不作。過了兩三年之後,忽然聽不見此人的消息了。

穆容漢和徐紫山、胡真力交換了意見,認為“九頭鼠”雖然已被殺,但為查清其被殺的原因,還是有必要調查其底細。蕪湖是“九頭鼠”活動的區域,正好有調查的條件。

偵查員在查閱蕪湖市公安局提供的民國時期當地會道門、刑事犯罪團伙的資料時,發現了“九頭鼠”的一些情況——

“九頭鼠”本名喻仕錕,字芝容,出生於安徽布政司太平府繁昌縣的一個私塾教師家庭,系其父喻明道膝下五個子女中唯一的兒子,故深受寵愛,全家節衣縮食供其接受教育。喻仕錕後來考進了蕪湖初級師範學堂,畢業後當了一名鄉村初級小學老師,幹著與其父同樣的職業,不過他是在縣教育局有編制的公家教師。二十一歲那年,喻仕錕娶本縣商人褚碩石之女褚曉玲為妻。褚碩石系喻仕錕的姨父,其妻是喻仕錕母親的同胞姐姐,褚曉玲比喻仕錕大一歲,兩人是表姐弟。當時沒有禁止三代以內近親結婚之說,所以這對錶姐弟就成為夫妻了。

喻仕錕的人生悲劇就是緣於這門親事。他的姨夫兼岳丈褚碩石系行伍出身,早年曾在軍閥段祺瑞的部隊當過營長,負傷退伍後回到家鄉經商。舊軍隊是不設軍人檔案的,如果設立檔案並且如實填寫的話,那麼有二十多天時間褚碩石是無法找到證明人的——在一次執行任務時,他被皖南一夥土匪俘獲後帶到山中。土匪從其口中獲取了情報後,順利作案。然後,土匪就把他釋放,還給了他一些銀洋,表示大家從此就是朋友了。褚碩石回到部隊後,方知由於他提供了情報,致使他所在部隊的一個倉庫被搶劫並燒燬,損失慘重,守衛倉庫的軍人被打死了十一個,其中就有他的弟弟和妹夫。

數年後,褚碩石退伍回鄉。那夥土匪根本不知道當年被他們打死的那十一名軍人中有褚的親人,因為曾表示過“大家以後就是朋友”,聽說褚營長回鄉經商,所以幾個頭目備了禮物特地趕到繁昌來拜訪。褚碩石跟他們見面時,眼含笑意,心中卻在冒火。他一面熱情款待,一面密囑心腹在這些人喝的酒、吃的菜餚中放入毒藥。結果,在當晚返回山寨的途中毒性發作,五個土匪頭目、七個跟班悉數倒斃於荒野之中。那夥土匪沒了頭目,不久就散夥了。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命案終章

一晃十二年過去,當年被老褚毒斃的五個土匪頭目之一的兒子長大成人,重新糾集了一夥武裝。經過調查,他大致上弄清了當年父親死亡的原因,決定實施報復。

喻仕錕娶老褚家閨女一年後的那個除夕之夜,褚、喻兩家聚在一起過年守歲。當晚,土匪突然殺上門來,褚、喻兩家大小二十一口悉數斃命。喻仕錕命大,土匪登門時正好去後門外小解,聽見動靜不對,拔腿就逃,因而撿得一命。

喻仕錕意識到自己在家鄉已經待不下去了。土匪講究的是斬草除根,他如若留下繼續做小學教師,是否活得到開學還是個問題。而且,他還要為喻、褚兩家復仇。從此,喻仕錕這個名字就消失了。不久之後,安徽、江蘇交界一帶的長江水域出現了一夥自稱“水神教”的江匪,“九頭鼠”是其中一個頭目的諢號。

資料中有一張日偽時期蕪湖日軍憲兵隊發佈的通緝令,十二名通緝對象中,“九頭鼠”位列第一,並配有他的照片。經比對,與黃繼仕的照片一致。由此可以斷定,黃繼仕即是喻仕錕,也就是江匪“九頭鼠”。

資料的末尾還說,民國三十年以後,江湖上再也沒有“九頭鼠”的消息,“水神教”也銷聲匿跡,據說是由於內訌散夥了。偵查員注意到了“內訌”二字,難道“九頭鼠”是因為“水神教”內訌不得已遠避鎮江的?要弄清這個疑團,還需要繼續調查。

怎麼調查呢?穆容漢和徐紫山、胡真力一番商量後,認為有一條捷徑可以走,那就是從在押的被捕人員中查摸關於“水神教”的線索,查到了“水神教”,大致上也就可以知曉“九頭鼠”當初為何改名換姓遠避鎮江了。

穆容漢出面跟蕪湖市公安局接觸,請求協助對此進行調查。蕪湖警方為了讓鎮江同行儘快完成調查使命,由市局秘書股特地向市局、分局的政保、治安(含刑偵)科室發了一份書面通知,要求各單位提供在押人犯中是否有“水神教”成員。當天,反饋就回來了。市局刑偵隊偵查員老陸說,他手頭的一名涉案人犯劉懿就曾是“水神教”的嘍囉。

11月7日,偵查員前往看守所提審劉懿。看到日軍憲兵隊的那張通緝令,劉懿立刻認出了“九頭鼠”。他告訴偵查員,當年“九頭鼠”為報家仇,參加了國民黨軍隊。兩年後和七名弟兄開小差逃跑,帶走了部隊的大量武器彈藥。憑著這些資本,他拉起了一支武裝,打出了“九頭鼠”的旗號。不過,他的仇似乎也沒有報成,因為殺死其父母、岳父兩家的土匪已經因內訌而散夥了。但“九頭鼠”既然邁出了這一步,就沒法回頭了。

抗戰爆發後,“九頭鼠”的這股武裝還跟日軍打過一仗,損失慘重。不得已,“九頭鼠”匪幫集體加入了“水神教”,“九頭鼠”成為該幫夥的五個頭目之一,坐第四把交椅。幾年後,“九頭鼠”突然失蹤,“水神教”說他是“叛教分子”,發出了江湖追殺令。不過,一直到“水神教”散夥,也沒聽說是否追殺到了。

“九頭鼠”的來龍去脈調查清楚了,可專案組諸君仍是不得其解:“水神教”散夥了,按說對喻仕錕這個“叛教者”的追殺也就相應結束了,他怎麼會被人殺害在鎮江呢?

七,水落石出

專案組留用刑警徐紫山這年正好五十掛零,連續工作多日,這次赴蕪湖外調又受了些風寒,回到鎮江就發起了高燒。他還不吭聲,堅持參加案情分析會,被穆容漢發現不對頭,立刻送醫院了。

穆容漢意識到,自己和小宋年輕身體好,能夠這樣日以繼夜連軸轉,徐、胡二位老刑警是不能這樣工作的,當下就命令胡真力回家休整兩天再來上班。又想到宋秉鈞正在戀愛,也得照顧,乾脆也放其一天假。他自己則留守辦公室,整理這次赴蕪湖外調所獲得的材料。

穆容漢於刑偵工作純屬新手上路,他從未參加過刑事偵查活動,也不像另一新民警宋秉鈞那樣參加過蘇南行署公安處舉辦的公安業務短期培訓班,所以其實連卷宗材料該怎麼整也不大清楚。不過,這難不倒他這樣的機靈角色。不會,看看小宋怎麼弄的就明白了,依樣畫葫蘆總不會錯。哪知,他一看宋秉鈞這幾天留守時整理的卷宗,腦子裡忽然靈光閃現!

黃家莊黃家祠堂焚屍案破獲後,乞丐錢寶山及指使人苟興知被拘留,專案組當時調查的結果是錢、苟兩人與鮮荷巷命案無涉,遂把兩人交由分局治安股處置了。不過,由於此事是專案組調查的,所以一應材料還是歸入本案卷宗。宋秉鈞這幾天留守辦公室做的部分工作就是把相關材料編號裝訂,然後放入卷宗袋。現在,穆容漢要看看整理材料的格式,就把小宋整理的那些材料拿出來翻閱,其中一個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

苟興知越獄脫逃後,先是去了蘇州,後又去了蕪湖,在該市“和順竹行”當了一名賬房先生。引起穆容漢注意的正是蕪湖這個地名。“九頭鼠”喻仕錕是與蕪湖接壤的繁昌縣的,加入“水神教”後又在以蕪湖為中心的長江水域活動,發通緝令的曰寇憲兵隊是蕪湖市的,最後,“九頭鼠”也是在蕪湖消失的。而指使乞丐錢寶山焚燒兩具屍體的幕後人苟興知恰恰在蕪湖待過兩年。穆容漢尋思怎麼這麼巧,蕪湖這個地名反覆在本案中出現。

接著,他把錢寶山、苟興知的兩份訊問筆錄挑出來仔細閱讀,又發現了一個疑點:錢寶山接連兩天先後焚燒了黃繼仕(喻仕錕)、黃今春兩具屍體,使用的燃料有所不同,頭天燒黃繼仕用的是汽油,次日燒黃今春用的是煤油;盛放的容器也不同,頭天盛放汽油的是那個“老三村醪”的酒瓶,次日盛放煤油的是一箇舊的軍用水壺。

於是問題隨之出現。據錢、苟兩人說,他們之前都以為頭天焚燒的就是黃今春的屍體。如果這個說法屬實,那麼頭天使用汽油是沒錯的,因為汽油比煤油的燃燒效果要好得多。問題是盛放汽油的容器似乎不對頭。汽油的揮發性之強眾所周知,既然盛放的容器有酒瓶和軍用水壺兩樣可供選擇,為什麼不用防揮發性能顯然優於酒瓶的軍用水壺呢?

這時,宋秉鈞忽然來分局了。小夥子知道工作忙,有半天時間跟女朋友見個面聊聊已經很滿足了,心裡惦著工作,所以又趕來了。小宋聽穆容漢一說新發現的疑點,深以為然,拿過筆錄看了看,說錢寶山、苟興知都沒說酒瓶、水壺的來源,看來有必要了解一下。

分局治安股接手錢寶山、苟興知焚燒屍體案之後,因為警力緊張,還沒有討論過應該如何處置,這兩人依然被關在分局看守所。當天下午,穆容漢、宋秉鈞去了看守所,分別對兩人進行訊問。苟興知對此的解釋是,10月24日上午他去黃家莊查看,發現錢寶山燒錯了屍體,心裡很是惱火,決定當晚再次下手。返回城裡經過關帝廟旁邊的“祥茂舊貨行”時,順便買了這個舊水壺,出門後又在距舊貨行不遠的“陳瞎子雜貨店”灌了一壺煤油。

穆容漢、宋秉鈞隨即對苟興知所說的情況進行了調查。這是他們偵查本案以來最輕鬆也最有效的一次調查

從大西路分局去南門,先要經過“陳瞎子雜貨店”,往前才是“祥茂舊貨行”。穆容漢、宋秉鈞並不知道這點,踩著自行車經過“陳瞎子雜貨店”時方才發現。這是家只有一個門面的小鋪子,出售各類生活日用品,也賣煤油。兩人正要上前詢問,發現旁邊牆上貼著一紙告示:本店因故暫停營業三天,二十六日開始正常營業,特向顧客致歉。落款日期是十月二十三日。

穆容漢、宋秉鈞互相看了一眼,意思盡在不言中:“九頭鼠”屍體被焚是23日晚上,苟興知去黃家莊查看是24日,那天“陳瞎子雜貨店”沒開門,苟興知怎麼會拿著軍用水壺來打煤油呢?難道他記錯了日子?

兩個偵查員來到櫃檯前向老闆陳瞎子(是綽號,並非盲人)詢問。陳瞎子一個勁兒搖頭,說從來沒有顧客拿著軍用水壺來打煤油的,能裝煤油的水壺那說明是好水壺,好好一個水壺,哪有用來裝煤油的?

那年頭人們普遍比較窮,別說軍用水壺了,就是一個啤酒瓶也不會隨便扔掉,即使沒用,也可以賣給收廢品的換幾個小錢。所以,如果有誰拿一個軍用水壺去打煤油,別說前幾天的事兒,就是隔十年人家也不一定忘得了。

再問雜貨鋪24日是否沒開張,對方點頭稱是。

兩人又去“祥茂舊貨行”瞭解出售軍用水壺之事。人家說是有過,不過那是開國大典後七八天的事兒。部隊處理下來三十個舊水壺,低價賣給舊貨行,他們就加價20%出售了。即使加了價也便宜,而且市場上根本沒有出售的,所以那天拿出來只一個多小時就賣光了。

苟興知的交代存在重大問題。穆容漢返回分局後立刻奔治安股,關照之前移交的錢寶山、苟興知兩人暫不處置,也不必提審,先關著再說。然後,也顧不上讓胡真力休息了,馬上通知他來分局,三人吃過午飯後去醫院探望徐紫山。徐紫山的燒已經退了,一看三人的神情便知有了新情況,說要不我出院吧。穆容漢說你還是再留院觀察一天,不過我們有事兒要聽聽你這位老刑警的意見。接著,四人在醫院的一間空房裡開了個簡短的案情分析會,經過商議,定下了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圍繞苟興知回鎮江後的人員交往情況進行調查。

調查一共進行了兩天多,從三十多名對象中梳理出跟苟興知交往比較密切的三個人:管寶根、戚辛漢、莊行一。這三人均是苟興知的舊友。管寶根與苟興知一起當過偽警察,現是小販;戚辛漢是輪船碼頭檢票員,系“一貫道”成員;莊行一曾是青幫成員,後因違犯幫規被逐,現在開著一家箍桶店。管、戚、莊三人早在年初鎮江、蕪湖尚未解放時就數次結伴前往蕪湖跟苟興知見面,兩地解放後,時有通信,也分別去過蕪湖。8月間,苟興知返回鎮江定居後,四人來往頻繁,隔三差五聚餐,有時甚至通宵達旦。

穆容漢把調查情況彙報市局領導,領導隨即安排專人密查那三人在鮮荷巷命案發生當晚的活動情況,發現管寶根、莊行一有作案時間。於是,專案組決定採取行動。

11月12日夜間,管寶根、戚辛漢、莊行一被捕。專案組分別對這三人以及還關押著的苟興知進行了訊問,鮮荷巷命案終於水落石出一

蕪湖“和順竹行”其實是“水神教”在蕪湖市內的密點,老闆紀勝曾是該幫的一個幕後頭目。而“九頭鼠”喻仕錕的“叛教”始因,則是其去蕪湖市內辦事下榻於“和順竹行”時強姦了紀老闆即將出嫁的女兒。出了這種事,親事自然告吹,紀的女兒也在三個月後跳水自盡。紀勝曾自是大怒,向“水神教”的另外幾個頭目通報情況後,一致同意解決掉“九頭鼠”。不料還沒動手,“九頭鼠”就失蹤了——按照“水神教”的章程,不辭而別視同叛教,繼而就發出了追殺令。

追殺令發出兩年,沒找到“九頭鼠”,“水神教”卻因內訌導致散夥。可是,紀勝曾要為女兒報仇,仍舊利用原先他所掌握的“水神教”的耳目收集“九頭鼠”的線索。1947年紀勝曾聘請苟興知為竹行賬房時,還不知“九頭鼠”就隱藏在鎮江。直到1948年底,他才得知“九頭鼠”就在鎮江的水產碼頭一帶混著,具體幹什麼、如今叫什麼名字、住哪裡等等則一概不清楚。紀勝曾想起行裡的賬房先生苟興知是鎮江人,以前還幹過警察,三教九流混得很熟,便把調查使命交給了苟興知。

紀勝曾娶妻妾各一,卻只生下一個女兒,自然視為掌上明珠。只要能為女兒報仇,他情願拿出自己所有的財產。之前幾年中,他為調查“九頭鼠”的下落花去了大量錢鈔,還欠下了若干人情,現在好不容易獲得了線索,自是不顧一切地要予以核實。這件事的前因後果苟興知都清楚,他表示他在鎮江有靠得住的朋友可以效力,把“九頭鼠”的一應情況打聽清楚肯定沒有問題。當時蕪湖、鎮江都還沒解放,紀勝曾知道苟興知不便回鎮江,便讓他給鎮江的朋友寫信,請他們來蕪湖商議此事。

管寶根、戚辛漢、莊行一就去了蕪湖。對於他們來說,要打聽已經有了大致方位的“九頭鼠”的行蹤自然不成問題。紀勝曾也真不含糊,當下就拿出六兩黃金,每人給了二兩。管、戚、莊三人返回鎮江後,沒費多大周折就把“九頭鼠”的情況一五一十查摸清楚了。

往下,紀勝曾就開始考慮如何幹掉“九頭鼠”了。他雖是“水神教”的幕後頭目,參與過多起血腥案件的策劃,但畢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商人,而且已經年過六旬,所以此事只有僱兇代勞。這時,解放軍已經飲馬長江,蕪湖、鎮江一片混亂,即使物色到了殺手,只怕也去不了鎮江,一旦被國民黨軍警懷疑是“匪諜”,性命肯定不保。同樣的道理,如果僱傭之前替他打聽“九頭鼠”消息的管寶根、戚辛漢、莊行一三人幹這等要人性命的大事,得把他們請來蕪湖當面商量——途中是否安全仍是一個問題。這樣,就只好暫時把此事往旁邊擱一擱再說了。

渡江戰役後,蕪湖、鎮江都解放了,社會治安也漸趨穩定。紀勝曾幾經考慮,決定把幹掉“九頭鼠”之事交由苟興知負責,讓他跟管寶根、戚辛漢、莊行一三人聯繫。和苟興知提起此事,苟表示要“考慮考慮”。紀老闆初時以為苟興知是慮及安全問題,這也可以理解,就等著聽他的考慮結果。哪知,一晃兩個多月,竹行已經歇業了,苟興知卻還沒考慮好。紀勝曾終於明白苟興知是要等他開出價格。他請苟興知喝酒,說自己老糊塗了,皇帝都不差餓兵,我紀某怎能把這事忘了?他讓苟興知說個數目,苟興知卻提出,這畢竟是殺人,他不可能自己去幹,得讓管寶根、戚辛漢、莊行一三人去做,所以,還得跟那三位兄弟計議後才開得了價。

這時,苟興知已經辦好了回鎮江的戶口遷移之事,沒有理由再留在蕪湖了,否則容易引起蕪湖警方的注意,遂決定先回鎮江再說。之後,雙方又是通信,又是見面,紀勝曾也到過鎮江,最終議定了酬金:二十兩黃金,另給二百萬元活動經費。

謀殺計劃是由苟興知制訂的,管寶根、莊行一負責執行。苟興知為此特地去了一趟蕪湖,請紀勝曾最後定奪。後來想想,苟興知肯定對此行頗覺後悔,因為他沒想到一向懼內的紀勝曾竟然聽從了老婆的話,增加三兩黃金的酬金,要求把“九頭鼠”的屍體焚燒掉,以最大程度地達到報仇雪恨的目的。苟興知當時尋思,不就放把火嗎,人都殺了,燒一把火又有什麼呢?於是一口答應。

塵封檔案之“九頭鼠”命案終章

不過,苟興知畢竟是幹過偽警察的,於偵查有些瞭解。焚屍的時候萬一被發現,他需要一條搪塞的理由,繼而他就想到了仇人黃今春。他在回鎮江之前就打聽過黃的情況,知道這老傢伙病人膏盲,大限將至,就把算盤打到了黃今春的頭上,只等黃今春一嚥氣,管、莊立刻下手。至於焚屍,原想讓管、戚、莊三人去做,可是他們嫌晦氣,都不幹,只得物色了乞丐錢寶山。沒想到,警方竟然在焚屍這個環節發現了他們的破綻!

專案組隨即赴蕪湖將紀勝曾及其妻陶蓮珠逮捕歸案。

1950年2月10日,鎮江市軍管會對該案作出判決:紀勝曾、苟興知、管寶根、莊行一四人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戚辛漢、陶蓮珠、錢寶山分別領刑二十年至三年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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