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無神論者的靈修指南

利維坦按:當有人斷言,“並不存在‘自我感知’這回事情

”的時候,我們該如何理解這句話呢?或許我們從來沒有直接地去體驗外在世界,對於其間正在發生著的情況,往往是經由了我們的頭腦的最佳推測。正是由於這種進化的適應性,我們帶有預見性的大腦能夠讓我們免於被蛇咬,被汽車碾壓的狀況發生。

作為一位無神論者,本文作者試圖通過多年的靜修冥想來破除自我的虛妄。對於一個3磅重的腦灰質如何產生第一人稱的現實,神經學家和量子物理學家仍在爭論不休,而對於意識是否能獨立於自我存在而存在,作者顯然有他獨到的體驗想要分享給我們。

譯/斬光

校對/喬琦

原文/nautil.us/issue/16/nothingness/an-atheists-guide-to-spirituality

本文基於創作共同協議(BY-NC),由斬光在利維坦發佈

一个无神论者的灵修指南

圖源:phys.org

一次,我在加利利海(太巴列湖)的西北岸度過了一個下午。相傳,耶穌曾在岸邊的山上進行了他最為有名的一次佈道。那天熱似地獄,我坐在那片聖地上,周圍擠滿了來自各大洲的朝聖者。有些人安靜地聚集在陰涼地,有些人則在陽光下走來走去,換著角度拍照片。

當我注視著環繞的群山時,平和的感覺油然而生。它迅即生髮為充滿喜樂的寧靜,蓋過了我所有的思緒。在那一瞬間,獨立個體的感覺,或者說“我”、“自我”,完全消失了。萬物一如往常,天空無雲、褐色的山延伸入湖、朝聖者攥著瓶裝水,毫無改變,但我不再感覺到自己與此情此景的疏離了,不再躲在眼睛後邊窺視著世界。只有世界,沒有我。

這種體驗只維持了幾秒鐘,但當我繼續看向這片土地,看向這片傳聞耶穌行走過的、在其上召集過使徒的、展示了諸多神蹟的土地時,這種體驗又閃爍了許多次。若我是名基督徒,那我無疑將用基督教的經義解讀這種體驗。我或許會相信,我瞥到了神的獨一,接受了聖靈的觸摸。若我是名印度教教徒,那我會用婆羅門的思維來想,我是不是進入了永恆的大我,整個世界和所有個體心靈只不過是大我的種種幻化。若我是名佛教徒,我或許要談到“

空性法身”,所有的事物不過是大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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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Havyn Spa

但我並沒有這些信仰,我儘自己的最大努力活成一個理性的人類。因此,我很難從這類體驗中得出什麼形而上的結論。而且,這種體驗對我來說每天都會發生,無論是在瞻仰聖蹟、坐在書桌旁,還是刷牙的時候。我將其稱之為意識的內在無我性(the intrinsic selflessness of consciousness)。這種日常體驗可絕非偶然。我花了好多年練習冥想,目標是破掉自我的虛妄。

事實上,司空見慣的自我感知的確是一種幻覺,而靈性修煉就在於時時刻刻認識到這一點。這條斷言確有其科學和邏輯的原因,但要認識到它的正確性,卻不是通過理解這些原因來實現的。自我感知就像許多幻覺一樣,一旦湊近了仔細檢查就消失。通過練習冥想,我們就能讓自我感知消失。

心理學家和神經科學家發現人類心靈傾向於走神,陷入一種叫做“無刺激思索”(stimulus-independent thought)的狀態。一項研究發現,當問及被試是否走神時,也即,是否在思索與當下無關的事,

被試報告他們有46.9%的時間在走神。自我報告的研究方法固然不怎麼可信,但這項研究還發現,人們走神的時候都更不高興——即便他們走神的內容是令人高興的。作者得出結論,“人類的心靈是走神的心靈,走神的心靈是不高興的心靈。”任何靜修(silent retreat)過的人都同意這一點。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821121/)

走神的心靈與大腦中線區域的活動有關,特別是內側前額葉皮層和內側頂葉皮層。這些區域通常被叫做“默認模式”或“靜息模式”迴路,因為我們在無所事事、等待事件發生的時候這些區域最活躍。在大多數神經影像實驗中,每當被試開始集中注意力到某種任務上時,默認模式網絡(default-mode network ,DMN)的活躍程度就開始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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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能性磁共振顯示下的默認模式網絡。圖源:wikipedia

DMN還與我們進行“自我表徵”的能力有關。例如,如果某人相信自己個子高,那麼“高”這個詞在DMN區域激起的信號就比“矮”這個詞更強烈。類似的,當我們對自己做判斷,而非對別人做同樣判斷時,DMN區域也更活躍。還有,當我們用第一人稱視角而非第三人稱視角來評估某場景時,DMN區域更加活躍。

許多科學家和哲學家都認為,意識至少要與五種感官之一緊緊相連。我很肯定,是他們錯了。

大體上來講,向外集中注意力會減弱大腦中線區域的活動,而思索自身則會增強該區域的活動。這些結果相互印證,可能解釋了我們“忘我投入工作”的共同體驗。正念冥想(mindfulness meditation)和慈心禪(loving-kindness meditation)也能減弱DMN區域的活動,這種效應在經驗豐富的冥想者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而且無論是冥想還是休息時都有效果。儘管從這些發現得出強結論還為時尚早,但它們的確暗示了“走神體驗”和“自我感知”可能有某種腦回路上的關聯,畢竟冥想能通過某種可能的共同機制來削弱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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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圖顯示了默認模式神經網絡(黃色區域)之間按照顏色編碼的區域連通性。圖源:wikipedia

長期的冥想練習會導致大腦的許多結構性改變。冥想者的胼胝體和兩個半腦的海馬體都會增大。冥想練習還能增厚大腦灰質、增多皮層溝回。上述某些差異在年老的修行者身上尤為顯著,這暗示冥想或許可以預防因年齡增長而導致的皮層變薄。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4712309/)

人們早已知道,壓力會改變腦結構,幼年時期的壓力尤甚。例如,在動物和人類身上的研究表明,年幼時遭受的壓力會增大杏仁核的大小。一項研究發現,

為期8周的正念冥想可以減小右基底外側杏仁核的體積,與此同時,被試也主觀報告自身壓力減小。另一項研究發現,與老練的冥想者一起練習一整天的正念,會降低導致全身炎症反應的基因表達量,而且能使被試更好地面對社會壓力——被試要站在一群觀眾面前當眾發表簡短的演講,然後再當眾做心算題,旁邊還有一臺攝像機記錄著這一切,真是壓力山大。連續5周,每天僅僅練習5分鐘,就能增強左側前額葉皮層的基準活動水平,而這一水平的提高說明被試心態更加積極向上了。

(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1682-007-9015-y)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2840837/)

一篇心理學綜述文獻總結了正念對於身體和心理的多項益處:它會改善免疫功能、血壓水平和皮質醇水平;減少焦慮、抑鬱、神經質和衝動。它能讓人的行為更有條理,有望幫助人們戒除上癮和改善飲食障礙。不出意料,練習正念還能增進被試主觀上的幸福感。練習慈心禪則能增進同情心,這從被試判斷他人情緒的精準程度,以及對受難者表現出的積極影響可以看出來。練習正念也有類似的親社會效應。

(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3679190/)

(www.tandfonline.com/doi/full/10.1080/15298868.2016.1269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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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Dadu Shin

從我親身體驗看來,這些都在意料之中。畢竟,一者偏執於自我,一者對當下的生活心無掛礙、無偏無倚,可謂天差地別。為了完成這一轉變,就要打破我們無窮無盡的思慮和身心反應,它們讓我們跟自己糾纏不休、跟他者也糾纏不休。毫無疑問,這種轉變涉及很多截然不同的機制——注意力和行為的調節、身體意識的提升、負面情感的壓制、對於體驗的概念化重構、對於自我的視角轉換等等,其中每種機制都自有其神經生理學上的改變。

寬泛地說,只要時不時練習片刻,冥想就能夠防治多種日常痛苦。

如果我們沒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有需要改善之處,那我們也不會想要去冥想,或是參加任何其他修行。但這裡恰好隱藏著精神生活的核心悖論——因為正是這種不滿足於現狀、想要完善自己的心理狀態,導致我們忽視意識在當下的內在自由。

靈性修行的終極目標是破掉自我的虛妄,並通過時時刻刻加強自我的束縛(勇猛精進)來尋求這種自由,彷彿這種自由是一種通過努力就能達到的未來理想狀態。(譯者注:這種修行也就如神秀所說:“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但正如慧能所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自我本是虛妄,通過加強自我來消除自我,是一個大大的悖論。)

傳統上,這個悖論有兩種解決方法。一種是直接忽略它,嘗試各種各樣的冥想技術,希望突破能在不經意間到來。有人似乎用這種途徑成功了,但許多人都失敗了。在修行期間或許好事連連:我們變得更幸福、更專注了。但這整個宏偉的計劃卻讓人心生絕望。在漫長的征途中,聖人的話語開始變成空洞的諾言,我們絕望地等待著永不降臨的超驗體驗,或者來過了,卻只能維持短短片刻。

無論開悟的終極智慧是什麼,它絕不會是轉眼即逝的瞬時體驗。冥想的目標是發現一種我們心靈本質所固有的幸福體驗。它必須能在日常的所見、所聽、所感、所思所想的背景中起作用。巔峰體驗固然絕妙,但真正的自由必須發生在日常生活中。(譯者注:也許便是慧海所云:“飢來吃飯,困來即眠。”)

該悖論的另一種傳統解決方案是:完全認可它,承認所有的努力都註定失敗,因為“想要獲取超驗體驗或其他神秘體驗”正是我們想要治癒的疾病本身。沒有辦法,只有放棄。

這兩條路看似截然對立,事實上自古以來大家也都是這麼看的。漸進式提升是上座部佛教(小乘佛教)的典型修煉方法,而其他途徑則類似於印度傳統修煉方法。任何探索都會自然而然地將漸進主義作為起點,無論是靈性修行還是其他方面。這種目標導向的練習模式有著容易教學的優點,即便對於意識的本質沒有任何基本概念,對於自我的虛妄毫無洞見,這也不影響初學者按部就班地練習。他們只需採用嶄新的注意力、思考、行為模式,前進的路自然會在面前展開。

任何人若企圖使用客觀的科學術語來解釋這種教導,都將立刻導致混亂。

相比之下,頓悟之路可就艱險得不近人情了。人們常稱其為“非二元論的”(nondualistic),因為踏上這條路的人決不能嘗試任何其他的冥想或修行手段。意識本身就已經自由自在了,與自我毫無干連,所以,作為一個虛幻的自我,你無需做任何事來追求這一點。從印度傳統哲學中的不二論和佛教某些宗派教義中,可以找到這種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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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迪達尊者(中)。圖源:Saraniya Dhamma Meditation Centre

開始朝漸進主義道路前進的修行者,常常假設超越自我的目標遙不可及,所以他們或許花了多年修煉,卻正好忽視了他們渴望實現的自由。當我在緬甸冥想大師班迪達尊者(Sayadaw U Pandita)座下學習時,清楚認識到了這條道路的缺點。我追隨班迪達尊者隱修數次,每次長達一兩個月。在隱修時,我們要執行上座部佛教的戒律清規:過午不食,每天最好只睡4個小時。以外觀之,目標是每天能夠進行18個小時的正式冥想。以內觀之,要遵循覺音(Buddhaghosa)在5世紀著就的經典《清淨道論》(Visuddhimagga),沿著上面寫的不同開悟階段前進,還要輔佐以班迪達尊者傳奇般的老師馬哈希尊者(Mahasi Sayadaw)為經典寫下的詳盡闡釋。

這種修行的邏輯明顯是目標導向的:根據這種觀點,人們修煉正念,並不僅僅是因為在修煉正念時可以實現意識的內在自由,還因為通過正念可以達到一種名為“止”的體驗,該教派認為“止”能夠徹底將自我的虛妄斬草除根,若修行到了更深的層次,別的精神苦惱也可一併戒除。他們認為,“止”是一種直接的洞察,能夠看破種種表面現象,直達絕對的真實。

我花了數年時間,全神貫注地想實現“止”的目標,其中至少有一年花在了隱修中。儘管我獲得了許多有趣的體驗,但沒有一條符合這條道路的要求。有時候,我的確會感受到所有的思緒都平息了,對身體的存在感知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種清醒的平靜充滿喜樂地擴張著,與任何日常的感官通路都毫無牽扯,輕飄飄無依無靠。許多科學家和哲學家都認為,意識至少要與五種感官之一緊緊相連,也就是說,脫離了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的“純粹意識”純屬範疇錯誤和胡思亂想。我很肯定,是他們錯了。

但“止”的境界遲遲不能到達。在那時,從我的漸進主義視角來看,這簡直是太令人沮喪了。雖然我在隱修時度過的時光堪稱極樂,但似乎我只是得到了一種工具,它只能證明我尚未開悟。我的修行變成了一場耐心的等待,等待未來的回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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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加尊者,圖源:luthar.com

當我遇到一名印度導師後,事情開始起變化了。他就是彭加尊者(H. W. L. Poonja ,1910—1997),他的弟子暱稱他為“帕帕吉”。帕帕吉是拉瑪那·馬哈希(Ramana Maharshi ,1879—1950)的弟子,後者可能是印度20世紀最受尊崇的聖人。拉瑪那的覺悟頗不尋常,因為他既沒有對靈性表現出任何明顯興趣,又從未接受過導師教誨。他成長在南印度的一箇中產婆羅門家庭,16歲的時候,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靈性大師。

那天,他一個人坐在叔叔的書房裡,突然,一陣對死亡的恐懼襲來,拉瑪那頓時渾身癱軟。他躺倒在地板上,相信自己馬上就要死去了,但此時他不再恐懼,反而決定趁“自我”尚未消失之際探查一番它到底位於何處。他將精神集中到“我”的感覺上——隨後他稱這個過程為“自我追索”——然後發現自我卻位於意識場之外。拉瑪那那天並沒有死,但他聲稱,獨立自我的存在感從此再也沒有玷汙過他的意識之明鏡。

一開始,他嘗試裝作以前那個普普通通的男孩,但實在是裝不下去,於是拉瑪那離開了家,前往一處古老的溼婆信徒的聖地,蒂魯瓦納馬萊。他的餘生就在這裡度過,並聲稱自己與附近的阿如那查拉山有一種神秘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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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wonder.ph

在他覺悟之後的前幾年裡,拉瑪那似乎失去了語言能力。據說,他過於沉浸於自己那嬗變的意識體驗之中,以至於一連好幾天靜止不動。他的軀體越來越虛弱,還生了褥瘡,好在個別當地人對他挺感興趣,好心地照料他。10年沉寂之後,1906年,拉瑪那開始宣示意識的本質。在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一波波學生如溪水般源源不斷地來到他身邊學習。他大概會說這樣一類話:

心智是一束思緒。

思緒浮動,是因為有一個思想者。思想者就是自我。而自我,若你去尋找,那它將自動消失。


真實只不過就是自我的消失。搜尋自我的本質會導致自我的毀滅。由於自我並不是一個實體,所以一旦搜尋,它就會自動消失,那麼真實之光自然就會射出。

任何人若企圖使用客觀的科學術語來解釋這種教導,都將立刻導致混亂。從認知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心智可不僅僅是“一束思緒”。從何種意義上,真實“只不過就是自我的消失”呢?這種真實裡包不包括類星體和漢坦病毒呢?但這些吹毛求疵之舉都會讓人錯失拉瑪那教導的要點。

雖然不二論的哲學,或者拉瑪那的話語,都讓人傾向於作出某種形而上的解讀,但證實它們有效性的卻不是形而上學,而是實踐經驗。不二論可以歸結為一些非常簡單而可證實的斷言:意識是每種體驗的先決條件;自我是意識之內的一種虛幻的表象;仔細審視你所謂的“自我”,那麼身為獨立自我的感受就會消失;而剩下的這種體驗,就是意識場——自由,完整,內在純淨、未被意識裡千變萬化的內容玷汙。

上述便是帕帕吉簡單而真實的教導。事實上,他比自己的老師更堅持不二論。拉瑪那尚且時而承認某些二元論的修煉方法有效,但帕帕吉卻寸土不讓。他的教導令人沉醉不已,尤其是對我們這些練習了多年的冥想者。在帕帕吉的教導過程中,弟子們時常會爆發出陣陣哭泣和大笑,而這很顯然都是出於狂喜。帕帕吉並沒有刻意掩蓋自己的光芒。我初次遇見他時,西方的修行者尚未發現他,但後來他們蜂擁而至,把帕帕吉在勒克瑙的這座小房子擠得水洩不通,變成了一處修行勝地。跟他的導師拉瑪那一樣,帕帕吉也宣稱自己完全脫離了自我的幻象,而從各種表現來看,他的確做到了這一點。就像拉瑪那和任何一位印度大師一樣,帕帕吉經常說一些極其不科學的話。然而,從整體上講,他的教導與印度宗教毫無關聯,也不包含任何有關宇宙本質的無根據斷言。他只是從自身體驗出發,講了講體驗本身的本質。

帕帕吉對我的影響很深,這主要是因為那時我已經在漸進式修行的道路上艱苦行進多年,但心中卻彷徨不安,帕帕吉幫助我修正了道路。另一位導師,祖古烏金仁波切(Tulku Urgyen Rinpoche)則對我有著持續長久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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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古烏金仁波切(1920-1996)。圖源:Levekunst

祖古烏金仁波切隱居在施拉普里山的南麓,從住處可以俯瞰加德滿都谷地。他花了20年時間進行正式的隱修,成果豐碩,尤其以闡釋“大圓滿”(Dzogchen)清晰明澈聞名。在一種正式的啟蒙教導中,導師要力圖將超驗體驗直接傳授給弟子。我在數位大圓滿派大師那裡接受過此種教導,也從其他教派接受過類似的教導,比如帕帕吉那裡,但從來沒人能像祖古烏金那樣把意識的本質說得那般精確。在他人生的最後5年中,我數次專程前往尼泊爾跟隨他學習。

修行大圓滿法,要求修行者能夠時時刻刻體驗到意識的內在無我性,即時刻保持專注,不因其他思想分心。這也就是說,對於大圓滿冥想者而言,正念指的就是驅逐自我的幻象。因此,大圓滿法並不像其他教派那樣教授某種冥想技巧,比如專心致志於自己的呼吸,一名真正的大圓滿大師必須要洞察到弟子的修行基礎之所在,在此基礎之上,弟子能夠臻至不受主觀/客觀二元論妨礙的意識狀態。大圓滿法門常說 “把目標當作途徑” ,因為人們在其他法門中尋求的脫離自我,正是大圓滿法門的修行方式。所以,若說大圓滿法門有一個目標,那麼這個目標就是對“脫離自我的存在方式”漸漸熟悉起來。

依我看,師徒間的智慧傳遞根本沒有任何超自然意味,也毫不神秘。

在我學習過的大圓滿大師中,教導質量參差不齊。我曾拜謁過數位當世最受尊崇的藏族喇嘛,他們表面上在講授大圓滿法,然而實則只描述了在這種意識下看待世界是怎樣的,卻沒有清楚地指導如何得到這種視角。祖古烏金的天才之處就在於,他能像教人穿針引線一般精確而切合實際地指出心智的本質,能讓天資一般的我輩修行者也認識到,

哦,意識的確本質上是脫離自我的。各位弟子開始或許有不同程度的掙扎與懷疑,但一旦瞥到了一次不二論的真相,那麼就能明白如何千千萬萬次瞥到它,心中不會再有懷疑。我懷著尋求超越自我的心態前來拜訪祖古烏金,然而他只花了幾分鐘就讓我明白,根本沒有什麼自我可以去超越的。(譯者注:這麼快就開悟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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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MINDFULNESS

依我看,師徒間的智慧傳遞根本沒有任何超自然意味,也毫不神秘。祖古烏金對我的巨大影響純粹出於他清晰的教導方法。就像任何其他艱難的學習過程一樣,專家有時用錯誤信息誤導了你,有時把你朝著大概方向輕輕推,有時卻能夠精確地引導你如何前進,這裡面的差別怎麼誇張都不過分。

在大多數靈脩圈子裡,尤其是佛教圈子裡,宣揚自己的修行方法會被視作極其失禮。然而,我認為這種禁忌有很大的代價,因為它讓人們對如何修行糊糊塗塗而安於現狀。所以,接下來,我會用平實的語言介紹自己的經驗。

在遇到祖古烏金之前,我在隱修中至少練習了一年內觀。不能說我完全沒有體驗到自我的超越感。我仍能回想起,有那麼些片刻,觀察者和被觀察者的界限似乎消失了,但我把這看作是精神極度集中導致的。因此,我認為這些體驗在日常生活中不可復現。但與祖古烏金見面幾分鐘後,他就教會我如何直接洞穿自我的幻象,讓我在日常意識狀態中也能做到這點。這條指導就是:不要質疑(without question)。這是我人生中別人教給我的最重要的事。(譯者注:談談我的一點理解。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也就是說,如果我試圖質疑這個“思考的我”的真實性,那麼“質疑”這個行為本身成為思考的一部分,從而證明了“思考的我”的存在。但假如你不質疑,“我”是不是就不存在了呢?)

這條教導給我指出了一條明路,讓我得以逃離種種心理上的痛楚——恐懼、憤怒、羞恥等等,得到片刻安息。以我的修行水平,這種自由只能持續一小會兒。但這些片刻卻能夠一再重複,維持時間也會漸漸增加。日常生活就被這樣的片刻切割成一段段,讓生活的面貌變得完全不同。事實上,我一旦用心,就完全不能體驗到自我:隱藏的認知和情感中心退潮了,意識明明白白地不再被覺察到的一切所束縛。意識到傷心,卻不傷心。意識到恐懼,卻不恐懼。然而,我沉浸在思緒(走神)裡的時候,就跟平常人一樣困惑。

我對世界的感知發生瞭如此變化,這讓我得以理解,為何傳統靈性修行擁有巨大的吸引力。我也認識到,以信仰為基礎的宗教教條無可避免地會帶來困惑和傷害,而這其實對於靈性來說是毫無必要的。我為了學習大圓滿法,不必相信任何關於宇宙的不理性說法,也不必相信自己在大千世界中所居何處。我不必接受藏傳佛教關於業報和輪迴的信仰,也不會幻想祖古烏金和其他導師具有超自然的力量。無論傳統的宗教師徒關係存在何種阻礙,我的親身經歷告訴我,你還是能找到一名傳授真知的好老師。

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美國著名作家、哲學家、神經科學家和無神論者/反神論者。被稱為新無神論的四騎士之一【另外三位分別是哲學家、認知科學家丹尼爾·丹尼特(Daniel Dennett)、演化生物學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和無神論者克里斯托弗·希欽斯(Christopher Hitchens,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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