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有兩部新劇小白免很喜歡，《Mindhunter 心靈獵人》和《Godless 無神之境》。今天先說說《無神》。
《無神之境》的製片、編劇和導演都來自最後一部金剛狼電影《羅根》的編劇 Scott Frank，他對西部硬漢題材的鐘愛，催生了這部相當於七部電影的迷你劇集。
故事發生在十九世紀末的新墨西哥州，那時還是一片不毛之地，土著印第安人、歐洲移民、非裔美國人，共同生活在這裡。銀礦小鎮 La Belle 在兩年前的礦難中失去了幾乎所有男性居民，如今，鎮上的女人們不僅需要解決重開銀礦的經濟問題，還要保護小鎮，免受一夥強盜的屠殺。
沒有特別譁眾取寵的設定，故事也平淡無奇，意外地很好看。如果非要說缺點，只能說前兩集的節奏確實有點慢，導致很多人沒看進去就棄了。畢竟習慣了好萊塢式的爆米花配方美劇，熱熱鬧鬧的試播集，密集的臺詞和人設展開，看《無神之境》長達三分鐘沒有臺詞的開頭可能會睡著。
如果你對西部題材有興趣，可以試著看到第三集再決定要不要繼續，或者直接看下面的劇透。
！！！劇透預警！！！
- 西部風情，現代靈魂 -
全劇有兩條主線：鎮上的女人們，和被孤立的寡婦愛麗絲，再分別引出男人們的故事線。鎮上的主線分出「總是缺席的警長比爾」孤獨的自我救贖之旅；而愛麗絲的這條線，引申出「藏匿的浪子羅伊」和「追殺的可怕反派弗蘭克」。很經典很西部，又有恰到好處的時代精神。
顯然 Scott Frank 的西部片功底很紮實，從佈景設定到臺詞口音都非常考究，西部片的精髓也都被大寫加粗地展現出來。比如槍戰。警長第一次小顯身手，在廢墟中推理羅伊一人對抗弗蘭克團伙的場面，很短的一場戲，展現羅伊槍法精準。 大戰和最終決鬥更不必說，好看程度可以跟私生子之戰比拼幾輪。
△ 《唐頓莊園》大姐 Michelle Dockery 扮演彪悍的寡婦愛麗絲 Alice Fletcher
比如牛仔，小白免最喜歡馴馬的幾場戲，流暢，優雅，一氣呵成。
△ 羅伊馴馬
△ 羅伊教 Truckee 騎馬，愛麗絲和老太太露出欣慰的笑容
羅伊直接從穀倉騎馬出發，衝向暴雨平原的鏡頭，美得心碎。
但拍得再好看，西部元素也不過是外殼，《無神》的女性主義核心，是老西部片所不曾有的。眾多的女性角色具有很強的現代性：兩次嫁人兩次當寡婦獨立養活祖孫三人的女主愛麗絲，精通醫術和打獵的印第安老太太 Iyovi，丈夫死後決定不再做主婦而挑起全鎮大梁的瑪麗-艾格尼絲，從妓女轉行做教師勇敢出櫃的凱莉·鄧恩，逃婚追求自由和藝術的富家女瑪莎，甚至隔壁村主動吻了小夥的黑人少女，每個都鮮活、獨立、受人尊敬。
在最後的葬禮，牧師終於到來，鎮上最虔誠的姑娘道，你來得太晚了。這時的小鎮，經歷了失去、背叛和血洗，姑娘們將帶著傷痛開始新的生活。或許男性角色的缺失，是「無神」的終極含義。傳統男性社會的角色被女人們重新定義，最終，拯救 La Balle 小鎮的不是上帝或某個財大氣粗的礦主，而是這些記者筆下孱弱的寡婦們，亦或者，她們從來都不需要被拯救。
- 上帝與蝗蟲 -
好的西部片需要一個撐得起場面的大反派，弗蘭克 Frank Griffin 做到了。他的傳奇經歷和自信，幾乎賦予了他某種神性。也許任何一個大壞蛋都可以騎馬走進教堂向信眾散下詛咒，可以屠殺一整個村莊，可以不打麻藥做截肢手術，但那個收養了小羅伊，教他尊重和愛護馬匹，那個對天花病姑娘心生憐憫的大壞蛋，就只有弗蘭克本人了。
一方面他總把聖經「The Good Book」掛在嘴邊，卻從來沒有引用過《聖經》的話，淨說些編造的預言。實際上他認為「這片土地是無神的，因為創造了你們這些良民的上地，也同樣創造了蝗蟲、毒蛇和惡棍。」
△ 老戲骨 Jeff Daniels 扮演的 Frank Griffin 弗蘭克
弗蘭克的信仰不是《聖經》中的上帝，而是信仰自己為上帝本人。他常用神諭般的口吻說「今天不是我的死期，我見過我的死亡」。他的部下也對「上帝缺席的時候，我們這些人就該伸手做重要的決定」深信不疑，作為燒殺搶掠的開脫。弗蘭克在「無神」的蠻荒世界中試圖取代神的位置，可惜他終究還是凡人。
警長比爾這個角色也很有趣，年輕時意氣風發，槍法了得，年紀大了發現自己逐漸喪失視力，又得不到心上人的認同，他的失落和挫敗感，促使他做了一件挑戰「神權」的不可能之事——單人追殺弗蘭克。
△Scoot McNairy 扮演警長 Bill McNue
結果既沒有他那被一槍爆頭的前輩壯烈，也沒有手刃敵人的神蹟，結果只是四十個暴徒騎馬從他身邊跑過，當做他根本不存在。比爾連同他鬼魂般的印第安守護者這段旅程，本來挺悲壯的，最後卻波瀾不驚如同外出買菜。可中年危機就是這樣令人脫髮啊，不如戴上眼鏡，接受自己平淡的生活罷了。
- 父與子 -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父母是孩子的神。「無神」的另一層含義，指向父母的缺席甚至弒神。
兩對父子關係構成了本劇的核心張力。小羅伊偷走了弗蘭克的馬，天不怕地不怕的態度讓弗蘭克看到失去爹媽後跟強盜長大的自己，於是收養了羅伊做兒子。
△ 弗蘭克和其收養的另外一對強盜兄弟
另一對父子，是長大叛逆後的羅伊離開弗蘭克，在愛麗絲的農場成為了印第安小男孩 Truckee（翻譯成拖拉機好像不太對所以不翻了）的「代理父親」——教他騎馬、馴馬、打獵和做人。很多知識都是當年弗蘭克教給自己的，但羅伊唯獨不肯教射擊，不想讓 Truckee 走上自己的迷途。「殺人是什麼感覺？」小男孩問羅伊，羅伊眼中的迷惘和遲疑給出了答案。
△ 英國演員 Jack O'Connell 扮演的 Roy Goode
同樣是喪父的孩子仰仗厲害的陌生人，並接納其作為父親的角色，一個導向了弒父，另一個則是依賴。最終兩對關係的結果都是父親的缺席，和兒子的獨立。顯然編劇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
想要在蠻荒之地成長為強者，你不能永遠躲在父親的庇護下。
△ Truckee 和羅伊 Roy Goode 這對「父子」在一起的戲都很溫暖
對於羅伊來說，幼年父親的教導、同哥哥的相依為命，和露西修女的收留——他們讓羅伊嚐到了家庭的溫暖，是弗蘭克的「家庭」給不了的那種溫暖。羅伊想離開，卻不知道去向何方。所以羅伊的救贖來得艱難，他是弗蘭克最得力的養子，沒有體驗過燒殺搶掠之外的生活，他的迷茫就像平原上的野馬，出於本能地逃跑、反抗 。用印第安老太太的話說則是「Stray dog 迷途的狗」。
他把搶來的錢給露西，老修女顫抖著說，我就知道你會變好，因為你有光。修女的話、哥哥的信，加上弗蘭克被背叛後失去理智的屠殺，羅伊心中的「父親」走下神位，也使得他後來的「弒父」合情合理。
△ 灰色記憶中的童年羅伊和弗蘭克
有個小細節很扎心，羅伊在初次見到銀礦管理者的時候表現很慫，Truckee 表示不解，他說活著回家總比逞強死在野外要好。在後來的大戰裡，「玖健」扮演的少年警官 Whitey 勇敢地走出警務室，像他一直想象的那樣。他瀟灑地掏出雙槍，卻沒等射擊就被匕首擊穿了胸膛，讓人惋惜。爸爸教會他如何追姑娘，卻還沒來得及教他如何活著回家。
△ 娃娃臉「玖健」Thomas Sangster 扮演稚嫩又勇敢的副警官 Whitey Winn
- 寡婦與浪子 -
自從湯老溼的《禁忌》之後，小白免意識到寡婦和浪子這個題材是多麼經久不衰。《無神》比《禁忌》好在，情感不是矛盾的核心，自我救贖才是，因此寡婦愛麗絲和羅伊的感情線表達得真摯而剋制，很動人。
從一開始的不打不相識，到相互幫助，度過了真·田園牧歌般的一段美好時光，當水井終於挖好，馬兒都被馴服，兒子也越來越像個真正的印第安人，羅伊愣在水井裡任由水漫過腰，意識到自己將要離開的瞬間，擊穿了浪子堅硬的心底。
那晚羅伊已經識字可以閱讀，一封新婚妻子寫給丈夫的信件，讀出了愛麗絲眼中的依戀。哪怕註定是不能長久的情緣，浪子終將離去，寡婦也會嫁人，編劇這顆糖我還是心甘情願地收下了。
△ 注意愛麗絲的腦內小劇
總之，這部製作精良的劇，值得花上一個週末的下午，當做一部長長的電影來消磨寒冬。如同所有好的西部片，《無神》可以給你擁擠都市所不能有的開闊感，和日常瑣碎生活之外的信仰，與宗教無關。
跨年的晚上如果你還沒有安排，可以去二條參加一個超棒的觀劇馬拉松活動。
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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