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屆龍少年文學獎作品
北京陳經綸中學——郭睿晗
瀝瀝的雨滴拍打著槐樹上黑綠得發亮的枝葉，轉而滾落在地上，濺起晶瑩的水花，“嘀嗒------嘀嗒------”，千遍一律的聲音勾起了我的回憶，塵封已久的記憶寶匣被猛然開啟：那也是這樣一個雨天，最疼愛我的曾祖母躺在醫院的病榻上氣息奄奄，卻極力拉著我的手不願放開。
年幼時，我和曾祖母生活在一起，我總是用孩童稚嫩的聲音問曾祖母：“曾祖父是什麼樣的人呀？”曾祖母的神色漸變嚴峻，她倚著辮花竹椅的椅背，靜靜凝視窗外乾枯，變黃的槐樹葉，靜默一陣兒後笑著對我說：“晗晗，快看那些蝴蝶！走，太太帶你去撿黃蝴蝶好不好？”曾祖母的笑像盛夏過後的槐花掙扎在秋雨中，帶著孤獨，帶著憂傷，帶著苦澀，卻被雨水沖刷得更顯美麗。
“好！晗晗最喜歡看蝴蝶了！太太最好了！”我總是笑得璀璨，似乎對`煩惱——這個常常出現在我的生命中的不速之客陌生極了。
好奇心沒得到滿足，我又問祖母，祖母終於告訴我：“我的曾祖父很慈祥，絲毫沒有重男輕女的陳舊思想，他曾是名優秀的軍人，參加過三大戰役------”“可是祖爺爺呢？為什麼晗晗叢來沒見過他啊？”我的童言無忌吵醒沉浸在美好的回憶裡的祖母，“在你父親不到一歲時就離開了”。看著祖母總是掛笑的臉龐竟像夏日的天空般突然陰沉下來，我便沒敢再往下問。
時間無聲溜走，隨著窗外槐樹的年輪一圈圈增多，我也在一天天長大。
愈加懂事的我感受到曾祖母一人拉扯祖母姐弟三人長大的心酸，照顧我與表弟的不易，年幼時的問題也從未再提。
那天，曾祖母突然病倒了，她原本健壯的身體好像高聳的山峰，再經不起風雨的沖刷而崩塌了。我想，壓垮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肯定是照顧我吧------，後來聽大人們說，才知道他們沒有第一時間把這晴天霹靂告訴剛上小學的我，或許是他們和我有同樣的想法，怕我自責；又或許是怕我太過傷心而影響學習，都無從知道。
直拖到陰鬱的一天，密密的雨網像得到號令般從空中傾瀉，雨柱漫天飛舞，植物拼命抓住大地母親，動物在滂沱大雨中飛奔，渴望逃離雨的侵襲，但一切都無濟於事……
當曾祖母被確診腸癌，急需手術治療時，我才從母親口中得知曾祖母病得不輕。
憤怒，疑惑，悲痛，自責如決堤的洪水，像一隻來勢兇猛的野獸，不由分說的衝破我心靈的最後一道防線。
雨越下越大，我卻下意識推開了母親遞來的傘，讓雨水盡情沖刷這顆凌亂不堪的心。
我與滂沱大雨一同盡情哭泣，彼此訴說心中的秘密。意識漸漸模糊，但不知怎的，“老人要離我而去”的念頭愈漸清晰。
我隨父母來到醫院，看見這熟悉且毫無生氣的老人安詳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臉因病魔糾纏變得毫無血色，像一口刻有精緻雕花的大理石水井被遺忘，漸漸頹塌荒涼，但我看到了枯井中清涼的水波總在一圈一圈漾開，漾開，發自內心的漾開去……我呆了，腦中一片空白，不願將老人與曾祖母聯繫到一起，也不敢想。
“奶奶，晗晗來了。”父親的呼喊叫醒了我，也叫醒了臉上佈滿老年斑的曾祖母，她用盡平生的氣力睜開眼，向我擠出一個微笑。我卻看到她厚重眼皮下佈滿血絲的雙眼，她笑著，我卻哭了。
曾祖母用生滿老繭，此刻插下許多輸液管的手撫摸著我冰冷的手，為我捂暖，轉而又將雙手徐徐向上伸展，我她一定是想為我抹去淚水吧！可惜卻沒了力氣。
曾祖母嘆了口氣，緊貼著我的耳朵無力地說：“你不是想知道你祖爺爺的事嗎？我跟你說……”曾祖母認真回憶，耐心地講，直到她累得氣喘吁吁，還不想停止。這時護士告訴我們“馬上手術，請家屬門外等候。”她顫巍巍地從襯衣口袋掏出一張皺巴巴的黑白老照片，像看珍寶似的莊嚴地看了最後一眼，撫摸了一下，用命令的口吻對我們說：“這就是你祖爺爺，保存好了，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得跟他躺在一塊兒……”
曾祖母被護士推走了，急救床漸漸遠去，走廊盡頭一束暈暗的燈光灑在雪白的床單上，病床上的老人虛弱得不行，好像要永遠睡著了似的，再也無法睜開雙眼。
好在手術很成功，老天並沒捨得收走這善良慈愛的老人，曾祖母至今還陪在我身邊。
只是我和曾祖母已不住在一處了，我也再無法吃到她最拿手的“辣子雞”了，原來的家拆遷了，曾祖母真的老了，她再沒有力氣下廚了……
我是多麼希望曾祖母能完成她最後一個心願------看我考上理想的大學。
雨滴淅淅瀝瀝的落在窗前，想起與曾祖母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我心中一暖。
曾祖母啊！您承載著我童年對家的所有情感。小時候，是您無微不至的照顧我，關心我。現在，您又用生命教會我堅強。再一次面對離別時，我定不會只是流下無能為力的眼淚。
我將珍藏您教我成長的一點一滴，不負歲月韶光，不負您的諄諄教誨。
希望多年之後的某天，當我翻開《家》的那本回憶相冊，會有一縷清澈而溫暖的陽光穿透槐樹葉，灑在我們幸福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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