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八歲腦癱女童溺亡慘劇:爸爸和爺爺把她推下了河

南京八岁脑瘫女童溺亡惨剧:爸爸和爷爷把她推下了河

南京句容河邊,2018年6月25日,楊小璇在這裡被垂釣者發現。(南方週末記者 張笛揚/圖)

楊小璇的生活始終不能自理,不僅不會說話,不會正常進食,大小便失禁,走路也很困難。奶奶說,“孩子只能進流食,最常喝的就是牛奶,吃飯的話,都是我嚼碎了餵給她。”

從6月8日奶奶出院到6月23日之間不過半個月,一家人沒人記得楊小璇被父親帶往南京的準確日子。奶奶只記得那是一個晚上,兒子下班後,驅車將楊小璇送到南京,隨後回到蕪湖照常上班。

此後再無楊小璇的音信。

被發現時,楊小璇小小的屍體已經在句容河裡浸泡了兩個晚上。

河岸上青草鬱鬱蔥蔥,堤上散落著牛糞,橋下一頭牛正在啃草,遠處是有著白牆的整齊的小區樓房。這裡是南京市江寧區湖熟街道寧杭高速公路橋東側,再往下游約十五公里,句容河水匯入秦淮,那裡是南京的中心城區。

只要不下雨,句容河邊每天都有垂釣客。河道有三十米寬,白天時,岸邊的釣魚人把魚竿往前一拋,浮漂就到了河中心的位置。到了晚上,沒有路燈的河堤則顯得陰森,最近的村莊也在兩三百米外,中間還隔著樹林。

2018年6月25日上午,正是一名垂釣客發現,一具屍體在泛著陽光的青色河水中若隱若現。鮮豔的橘粉色上衣和桃紅色瓢蟲書包,讓他一度以為漂在水面上的是一隻玩偶,走近後才發現不對勁,立馬報了警。

屍體從河道中被打撈了出來。是一個女童的遺體,八歲(最初推斷為九歲左右),身高135cm,黑色短髮,穿著32碼的童鞋。次日,南京警方發佈啟事,全城查找屍源。一個月後,楊小璇的身份終於被警方確認,命案告破。

令人震驚的是,這起慘劇的犯罪嫌疑人是女童的父親楊某響和爺爺楊某松。他們供述,在6月23日晚間,將楊小璇推入了句容河。

屍體一個月無人認領

早在6月26日,警方的啟事就貼滿了金寶市場的各個角落,整整一個月裡,句容河中的女童屍體是湖熟金寶市場二樓工地工友們多次談論的話題。

讓他們不可思議的是,身邊的工友楊某松竟成了那具女童屍體的殺人嫌犯,同時也是孩子的爺爺。

7月25日一早7時剛,65歲的楊某松在位於湖熟金寶市場二樓的工地住處被警方帶走。工地上一名木匠描述當時的場景稱,現場一共來了七八個警察,其中三四個到二樓直奔工地門口的楊某松房間。一兩句簡單交談後,兩名警察分別站到楊某松兩側,將其架走。

工友回憶,“他肯定看到過。”此外,警方曾在案發地周邊挨家挨戶排查,金寶市場距屍體被發現的位置僅3公里,是周邊人流最密集的地段,金寶市場多家店鋪的老闆都曾被警察拿著照片當面詢問。

照片上的模特還原了楊小璇生命最後時刻的模樣,上身穿粉紅色長袖外套和一件標有寫有DZXNYI六個字母的白色T恤,下身穿了條印有米老鼠圖案的藍色白點七分褲,足穿粉紅色運動鞋、淺紫色絲襪,胸口掛著一個佛像,揹著桃紅色瓢蟲圖案的雙肩包。

撲朔迷離的是,這個瓢蟲小書包內裝了兩塊磚頭,重達8斤。屍檢結果發現,楊小璇符合生前溺水特徵。南京警方曾向全市出租車、網約車發佈啟事,將案發時間限定在6月20日-23日前後。

然而,屍體一直無人認領。在屍體被打撈的第二天,南京江寧警方懸賞 2000 元徵集女童身份線索。4天過去,仍未能查明屍體來源。6月30日,懸賞額被提高至兩萬元。

根據楊某響和楊某松日後供述的作案時間,6月23日晚間,那是夏至剛過兩天,南京多雲,氣溫21-28攝氏度,伴有2級的東南風。句容河自東向西緩慢流淌,金寶市場離最近的句容河岸有兩公里,位於屍體被發現處的上游,兩地也僅相隔兩公里,中間還有一家小型採砂場。

金寶市場是湖熟街道的商業中心,但生意並不景氣,市場二樓原是一家百貨商場,倒閉後閒置了近兩年時間,最近被新的老闆承包下來,計劃開一家餐館。楊氏父子都是安徽蕪湖人,2018年3月金寶市場的工地動工,楊某松離開蕪湖老家到這裡打工,負責看門。

金寶市場工地的下班時間是五點半,回到出租房的工友們並不清楚6月23日的晚上楊某松在幹什麼,他們也從沒在工地上見到過楊某松的孫女楊小璇。

謎底在一個月後揭曉。7月25日晚,警方宣告破案,在南京市公安局發佈的通報中,被害女童後面特意用括號添加了“智障”的標註。

一家人因為這件事散了

楊小璇2010年出生之前,楊某響的人生在村裡算是一帆風順。

他1982年出生,從農村裡考上了大學,畢業於安徽某師範大學,在蕪湖一家發電站上班,畢業後又和同事結了婚。

7斤8兩,51cm,2010年11月15日16時30分,楊小璇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剛出生時,楊小璇的各項生理指數和其他嬰兒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衛生部門開具的出生醫學證明中,她的健康狀況還被標記為良好。

沒過幾天,一家人就發現不對勁——楊小璇不會哭鬧,也不能正常排便。在之後的近兩年時間裡,症狀逐步顯現了出來,她不會吃飯,不會說話。讓奶奶郭某芳印象深刻的是,每喂一口飯,她都和著痰吐出來。

一家人帶著楊小璇四處求醫,蕪湖和周邊所有的大醫院都去檢查過了。最終在南京市兒童醫院,楊小璇被診斷出肺部發育有問題,是腦癱兒,醫生很直白地告訴這一家人,“治不好、養不活”。這時,一家人給楊小璇看病的花費已有十萬元,“一家人就因為這個事散了。”楊小璇的姑父張某林說。

都不想繼續撫養一個腦癱兒,楊小璇的確診成為了這個家庭的轉折點。

父母楊某響和張某娣經常吵架,最終離婚。蕪湖縣人民法院的開庭公告還記錄著,2012年的7月4日上午八點半,楊某響訴張某娣的離婚糾紛官司開庭。那時楊小璇還不到兩歲,她的撫養權被判給了父親楊某響。姑父張某林說,離婚時楊某響還補償了張某娣8萬元。

父輩散了後,祖父輩也接著散了。奶奶郭某芳回憶,在楊小璇剛出生時,爺爺楊某松就曾提出把她送到孤兒院,“從來都沒抱過她”。郭某芳卻捨不得小女孩,獨自帶著楊小璇回到了孃家——和蕪湖縣的楊家相隔三百多公里的淮安市淮安區涇口鎮。

在郭某芳和楊某松兄長楊某貴的講述裡,一家人一分開就是6年。自此之後,一家人分居兩地,郭某芳再未回過蕪湖楊家,父親楊某響和爺爺楊某松也再沒見到過腦癱的楊小璇。同在蕪湖生活的楊某響和楊某松也是分開居住,連過年都未相聚過。

在淮安,郭某芳和楊小璇相依為命,依靠撿破爛和楊某響每月的生活補貼為生。

楊小璇的生活始終不能自理,不僅不會說話,不會正常進食,大小便失禁,走路也很困難。郭某芳說,“孩子只能進流食,最常喝的就是牛奶,吃飯的話,都是我嚼碎了餵給她。”

大小便常常從褲腳流下來,郭某芳每天都要給她換洗褲子。楊小璇走路總是東倒西歪,老愛拿別人家的東西玩,有一次把人家幾個雞蛋摔碎了,郭某芳馬上趕去賠錢道歉。

郭某芳回憶,有次楊小璇和鄰居家兩個小妹妹一起玩,鄰居的大人看到後,當著她的面直接把楊小璇推開了,一邊嘴上還說,“走走走。”郭某芳看著心裡也生氣,“人家的小孩怎麼這麼好,我的怎麼這麼不好。”常有鄰居勸她說,“這小孩養著沒用啊。”

因為腦缺氧,楊小璇一天能睡十七八個小時。天不冷的時候,郭某芳會早晚騎三輪車帶著她出去拾破爛。郭某芳在三輪車上放了把椅子,固定住,楊小璇就一直坐在椅子上。這樣下來,郭某芳一天能掙二三十塊。

這點錢不足以維持生活,楊小璇還得堅持服藥。郭某芳每天要喂三次藥,早中晚每次兩支,一支腦蛋白水解物口服液,一支小兒智力糖漿,喂藥時,郭某芳都是把蓋子撬掉後,對著楊小璇的嘴裡倒進去。這筆每天近五十元的花費是郭某芳最大的開銷,錢不夠時,她會找兒子楊某響要錢,“我問他要他就給,一打就是幾萬,打到卡上,要用就拿。”

祖孫倆就這樣過了6年。直到2018年6月,56歲的郭某芳被確診為直腸癌晚期,楊某響把她接回了蕪湖治療,楊小璇也一同回到了蕪湖。

“是我害了兒子”

直到現在,郭某芳仍覺得是自己害了兒子楊某響。

“是我害了兒子,如果我不生病,我能繼續照顧孩子,可能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躺在床上養病的郭某芳握緊了拳頭,掄到了床頭。

6月6日,郭某芳在蕪湖弋磯山醫院確診為直腸癌晚期,住院進行手術,兩天後出院。提起有個腦癱孫女,胃腸外科一病區的護士們馬上想起來了這個病患,開刀時在13號床,化療時床位不夠了,被分到了加7床。護士們常看到楊小璇趴在郭某芳的病床上,“小女孩很安靜,從來不說話。”

手術後,郭某芳一直在女兒家中休養,楊小璇交由姑姑照顧。郭某芳回憶說,手術幾天後,楊某響向她提出,“你現在生病了帶不了了,送給我老爸帶一段時間。等你好了,你能帶多少日子帶多少日子吧。”

此時,楊某松已到句容河邊的金寶市場打工了三個月。郭某芳在一旁聽到了楊某響給楊某松打的電話,“爸爸,媽媽生病了,孩子送你帶幾天,媽媽病好了就送回來。”楊某松說,“隨便你,你要送來就送來,不送來就拉倒。你要送來我反正帶不好。”

從6月8日奶奶出院到6月23日之間不過半個月,一家人沒人記得楊小璇被父親帶往南京的準確日子。郭某芳只記得那是一個晚上,楊某響下班後,驅車將楊小璇送到南京,隨後回到蕪湖照常上班。

此後再無楊小璇的音信。

過了十多天,在郭某芳的逼問下,楊某響才告訴她,孩子已經沒了。楊某響給郭某芳講得很模糊,只是說他把車開到南京的一條河邊,楊某松“把孫女抱下了車”。聽到兒子的描述,郭某芳“當場急哭了”。

在不斷前來的媒體面前,郭某芳極力維護楊某響的形象,反覆強調楊某響很喜歡楊小璇,並一直出錢給其看病。但郭某芳也承認,楊某響已6年沒有見過女兒。

對於新聞焦點中楊小璇揹包裡的兩塊磚頭,郭某芳說,有一塊磚是她一年前放入包裡的,為了“給孩子練腰力”,而另一塊郭則說是“爺爺放的”。而蕪湖弋磯山醫院的護士則回憶稱,在醫院內從未看到楊小璇揹著雙肩包。

對於6年沒見的老伴楊某松,郭某芳也有前後不同的說法,“老頭子本來就不喜歡這個孫女。一次都沒抱過,他覺得自己丟臉。老頭子壞呢。”在情緒平復後郭又說,“老頭人很老實,人忠實得很。”

在南方週末記者打算向郭某芳核實相關細節時,楊小璇的姑姑稱,因郭某芳患有重疾,且遭受精神打擊,此前不少表述並不準確。

“爺爺的心頭病”

蕪湖縣六郎鎮的周下村,楊家在這裡住了六十多年。

楊家老宅陳設簡陋,僅擺放了一張單人床,鋪蓋已被捲了起來。客廳的牆面上,還貼了一張年代久遠的掛曆,掛曆封面是一個咧嘴大笑的小女孩。

直到最近六年春節,楊某松都是獨自一人在家過年,兒子和女兒都不回來,楊某貴也覺得他孤獨。“性子擰得很。”楊某松的兄長楊某貴對南方週末記者回憶,楊某松的身體狀況一般,前些年得過胃病,做過切胃手術。

作為兄長,楊某貴對楊家的情況較為熟悉,但近年來,他們兄弟倆也很少見面。

楊某松當過瓦匠,長期在蕪湖縣較為發達的灣沚鎮打工,“每年下半年回來一趟,過完春節,正月就走了。”

“他都不跟關係差的人講話。”周下村一名村民和楊某松一起長大,他對楊某松的印象是,性格從小就很孤僻。而有個腦癱孫女一直是楊某松的心頭病。他從不對別人提起孫女,“一般人不問,他也不跟別人講。要是有人在他面前說起孫女怎麼樣怎麼樣,兩人要吵死。”

2018年春節過後,楊某松照常出門打工。在南京金寶市場的工地上,他是年齡最大的一個,工友們甚至不知道楊某松的全名,都叫他“老楊”。工友大多是蕪湖老鄉,但楊某松很少和他們交談。

工友們都在工地周邊租房住,僅楊某松住在工地上一個大約五平方米的小隔間,房門是一塊粗糙的木板,裡面擺有一張雙架床、一桌、一椅和一把電風扇。平日除了看門,楊某松還會打掃一下工地上的垃圾。他在小房間裡自己做飯吃,每頓飯還會喝點酒。

這份工作是做油漆工的女婿張某林給他介紹的,每月能有三四千元收入。3月動工的工地,如今工期已近尾聲,雖然還沒裝修好,但在金寶市場的廣告牌上,寫著餐廳的開業日期為9月28日。

不過,張某林對楊某松的近況並不瞭解,“我丈人是個比較……有事情擱心裡的人。”小舅子楊某響在張某林眼裡同樣“話不多”,但“老實、孝順”。郭某芳也說兒子“話不多”,在淮安時,楊某響大概兩三個月會打來一次電話。

周下村在2014年與隔壁的周西村合併為周圩村。周圩村村委會工作人員說,楊某松從沒申請過政府救濟。不過就算申請,他們一家也既不屬於低保,也不具備申請殘疾補助資格。該縣城鄉低保標準為人均收入低於600元/月,而殘疾人補助也得等到孩子滿18週歲,18歲之前有父母的,由父母撫養。

南京警方宣佈女童溺亡案告破的第二天,郭某芳和女兒一道,帶著楊小璇和郭某芳的兩份診斷證明,來到了多年未至的周圩村。她們到村委會開具了“困難家庭證明”,打算將這份證明交給辦案警方。

被郭某芳忽略掉的一個信息是,就在兩個月前,她的病狀剛開始顯現時,楊某響曾向她提出,把楊小璇送去孤兒院,“媽媽你生病了,你能活多久哦,你給她扔了。你要是死了寶寶怎麼辦呢?”

她則對兒子說,“帶到哪天是哪天,哪天我死了你就給她帶到孤兒院裡去。”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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