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與江城子(上):除卻秋深君衫薄,人間無事值驚眉

蘇幕遮與江城子(上)

一、蘇幕遮

我剛升入高中不久,晚自習對我來說還是件新鮮的事。

以前五點半放學就要回家待著,雖然身為主治醫師的母親儘量按時下班,在七點前為我和爸準備好可口的晚飯,但和爸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令我如坐針氈。

一到家我就回臥室寫作業,這必須經過書房。書房的門敞著,爸仰倒在佔據了整面牆的氣派書櫥前的躺椅上,攤開的稿紙隨意堆在他衣冠不整的胸脯。他一邊從旁邊的小几上拿來啤酒猛灌,一邊痛苦地撓著自己三天沒洗的頭髮。我挪著腳步輕輕從書房前閃過去,當然也忍不住好奇心厭惡地偷瞄他幾眼,每次他都能發現我,然後就用那一貫低沉沙啞似夢囈般的聲音招呼道,“回來了啊。”

“嗯,回來了。”我別過頭,快步回到臥室,鎖上門。這樣,直到母親準備好晚餐前都是屬於我的自由時光。對他們宣稱說是寫作業,也不全然。作業一般在學校就寫完了,這幾十分鐘的時間用來看看漫畫、讀讀小說、聽聽歌就很好。作為一個悲觀的現實主義者,喜歡漫畫小說聽起來太奇怪了?恰恰相反,正因為覺得現實乏味得要死,才抱著“就是要看看幻想的世界能好到什麼程度”的心態去看那些作品。在虛構的世界裡,朋友可以為你奮不顧身,戀人永遠不會變心,錯過的人會再相遇。

晚餐時間是一天中最難熬的半小時。爸在母親的再三催促下終於搖搖晃晃地從書房來到飯廳,拉出椅子打著酒嗝坐下,同時把一本磚頭厚的名著摔在飯桌上。他沒來之前我是不能動筷子的,一家人都坐定後,三個人才默契地開始吃飯。

“你別整天看那些漫畫和網絡小說了,文化垃圾。”他一邊咀嚼一邊說,聲音含混不清。

“你又沒看過,憑什麼說人家是文化垃圾?”我頂了句嘴。他懂什麼。

“嘖,嘖嘖。就是因為你們年輕人都這樣,文學市場才萎縮了,老子才沒錢賺。”一個大男人不去工作養家,整天無所事事地待在家裡靠女人養著。他說出這樣的話一點都不臉紅,倒是很坦然。“我只是堅持自己的標準,不屈服於主流罷了。來,你讀讀這個。”他努努嘴,示意剛才帶出來的那本磚頭書。

我連書名都懶得看,反正假裝答應下來,過幾天給他塞回書櫃就行。他隔三差五地試圖推薦書給我看,說實話,那些玩意兒我一個字都讀不下去。好在他推薦後自己也記不太清,我省去了與他交流讀後感的煩惱。但是他在推薦之時的喋喋不休,就是勢必要忍受的了。

“這個作者可了不得,能把整個事件的時序打散了寫,讀者要讀到最後才能還原故事的原貌。而這樣打散後,展現故事的角度更豐富,每個人物的內心也有更大的發掘空間……”

我專心吃著母親做的魚香肉絲,他的話成為了讓人心煩的背景雜音。

“是啦,囉嗦,我今晚就看。”我趕緊答應下來。

之前的氣氛雖說談不上融洽,但好歹在正常的範圍之內。而我忘記了爸是個隨時說炸毛就炸毛的人。刺耳的啪嗒一聲,他一下站起來把碗扔到地上摔得粉碎,米粒和菜湯濺得到處都是。我心中一緊,吃飯的動作也停頓了。

“蘇幕遮,你不要敷衍老子。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以為你心裡想什麼我不知道?少給老子一臉不屑,別忘了,老子是你爸!”

母親一句話不說,她臉上是冰冷的,淡然的,死灰般的。她拿來掃帚掃去了滿地的碎屑,又取了抹布來幾下子把地板擦乾淨。或許是她已習慣了這一切,這種時候我有些討厭她。她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選了這樣一個人當丈夫,我只好毫無選擇地接受這個人成為自己的爸爸。

地板恢復整潔後,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般恢復了平靜。沉默並未持續太久,爸就再次開口說話了。這回是正常的那股油腔滑調的語氣:“你要是沒點文學品位,可對不起我給你取的這麼個名字啊。”

蘇幕遮是我的名字。家全靠母親一人撐著,爸是個過氣的中年作家。說過氣也不太貼切,準確地說,他可能從來沒有當紅過。起碼在我的印象中是如此。

有了晚自習後,一天中就幾乎沒有需要與爸相處的時間。中午和下午都在學校食堂吃飯,晚上回家九點過了。夜晚是爸的寫作時間,書房門關著,他自己在裡面搗鼓,沒什麼動靜,讓我懷疑那個人是不是死了。

回家時正值電視臺的黃金檔,母親一個人在看電視劇。她工作時是那樣獨立堅強的女人,現在卻受不了電視劇中的一丁點煽情,抱著紙巾盒軟綿綿地窩在沙發裡。我想,這一定是她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正因為明白故事都是虛構的,才放下所有戒備為每一個人物哭嗎?在現實中,我們決不允許自己這樣。

當然,稱職的母親不會因為沉溺於電視劇而忘記自己要做的事。她提前趁廣告時間給我準備好精緻的夜宵溫在小電盅裡,我回家後,就自己把電盅端到客廳,一邊吃一邊和她看電視劇。她並不催促我快去學習。電視劇十點鐘播完,我正好洗澡睡覺。

這樣愜意的日子沒過多久,就被意外徹底摧毀了。

爸在晚間出門算不上特殊的事。他寫不出一個字的時候(這種事經常發生),就紅著眼頂著一頭亂髮衝出書房,丟下一句“我出門逛逛”便走了。

他說,他那是去觀察生活。

我從窗戶上看過他觀察生活的樣子。他或是蹣跚獨行,更多則是就在家樓下那條街對面,杵在馬路沿上,不知看著什麼,一動不動。

今天下晚自習回到家,母親告訴我爸出去觀察生活了,我哦了一聲,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放在心上。電視劇裡女主角鬧彆扭出走,那男的正焦急地四處找尋,瓢潑大雨從天上淋下,男的渾身溼透,還跌跌撞撞跑過大街小巷,深情喊著女主角名字。正看得揪心,電話鈴響起來。

母親去接的,“是的,我是。請問……”

“啊?是嗎?哦,這樣啊。”

“抱歉。”

“好的,我馬上來,辛苦你們了。”

掛掉電話,母親立刻去換衣服。我問她怎麼了,“你爸酒駕,出了點事,派出所讓我過去。”

“他……”我一時反應不及,“他駕照都沒有,怎麼突然想起要開車?”想了想又抱怨起母親,“媽,你怎麼不把車鑰匙收拾好,讓他隨隨便便就拿去了。”

“回來放鞋櫃上的,我哪兒知道他這麼突發奇想。”

“這麼多年你還不瞭解他嗎?”說完這句,又心疼起母親來,轉而埋怨道,“爸真是瘋了,怎麼這麼不省心。”

“行了,他那邊肯定比較麻煩,今晚不知要幾點才能回來。你自己洗洗睡了,設個鬧鈴,明早要是我還沒回來,你就自己買點吃的去上學。”

“我知道怎麼做,當我三歲小孩嗎?媽,你有這操心我的工夫,不如去替我爸擔心好了。”我大聲發洩心中不滿。

母親白我一眼,拎上包就風風火火地出了門。家裡一下子寂靜得可怕,不算大也並不小的兩廳三居室公寓裡,只有客廳亮著一盞孤獨的壁燈,窗外隱約傳來哭泣般的風聲。

第二天清晨是電話吵醒我的。母親顯然一夜沒睡,她的嗓音像爸平時那樣,低沉又沙啞。她說事情比較嚴重,讓我自己起床收拾好去上學。

這種時候本該一臉驚慌失措,可我卻咧了咧嘴,不由自主發出冷笑的鼻音,“怎麼,撞死人了?他就是自作自受。媽,你叫他自己處理,不要管他不就好了!”媽媽,你為什麼不反抗生活啊?

“你先去上學,晚自習回來我再跟你說。現在先掛了。”

不容我再說,電話已被掛斷。我帶著比平日裡深上一百倍的對爸的怨恨,滿腹牢騷地去了學校。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晚上回家,母親果然坐在沙發上等我。沒有開電視。我把書包隨意扔在沙發上,蹺著腿坐到一邊。“我爸沒回來哦?”我伸著脖子看了看書房的門縫,並沒有燈光從那裡透出,“他被抓起來了?”

“不是。”母親臉色鐵青,表情有些嚇人。

我開始心悸,這種懸而未決的狀態最是折磨,“媽,你快說啦,別嚇唬人行不行?反正現在每天都這樣了,還能怎麼糟糕啊。”媽媽,我覺得生活已經很糟糕了,再糟糕一些又如何?

“你爸他出車禍了,當場死亡。”母親的聲音像電子合成一般不帶一絲語氣。而這死板的不帶一絲語氣的聲音,也成了一種別樣瘮人的語氣。

我心裡咯噔一下,卻不屑地哼了一聲,“嘁,自己喝醉了,沒有駕照還去開車,這怪誰?”我被自己陰陽怪氣的語調嚇到了,但還是不由自主地繼續說下去,“反正我平日也受夠他了,媽,不用養著他,家裡的錢不是更寬裕嗎?有他沒他都無所謂吧。”好像是身體自動說出這些話,我也不知道是出於真心實意,還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我後面說的這些你也要接受。”

“嗯?”——媽媽,你就快些說完吧。

“你爸在從高架翻下去之前,撞了好幾個人。到目前為止,其中有三個死了,還有三個半死不活地躺醫院裡。”

這一次,才覺得頭頂的天呼啦一下垮塌,那塊壓在心裡的石頭崩了。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所以?”——媽媽,你後面要說什麼,我大概猜到了。

“你爸負全責,賠償的具體額度,過陣子會仲裁下來。雖然不知道具體數目有多少,但我們心裡多少該有個數。我算了算,家裡的全部存款取出來也不夠,畢竟有那麼多人……可能還要把房子賣掉。”

“媽,這又不是我們的錯!憑什麼……”——媽媽,這不是我們的錯,你要替那個人做到什麼程度才算完?

“該賠的總是要賠的。”母親說完,茫然地把頭仰在沙發靠背上,沉默了很長時間,我覺得母親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了。仔細想想,房子是母親買的,錢是母親掙的,家是母親養的。她願意怎麼做,我都沒有立場反對。

蘇幕遮與江城子(上):除卻秋深君衫薄,人間無事值驚眉

二、江城子

他是高二轉學到我們班的。

出校門那條五百米長的小街兩旁種著成排的梧桐,九月的梧桐葉子綠成墨色,但還沒到落葉的時候。我不喜歡這樣的墨色,春天的嫩綠、秋天的金黃都好,這樣的墨色讓人覺得重到喘不過氣。

我們班所在的這幢教學樓臨街,從位於三樓的教室窗戶看出去,能看到的全是層層疊疊的梧桐。陽光斜射著穿過葉子,在教室裡落下一塊塊光斑。江城子走進教室時,清晨的陽光正在斜射,他站在講臺怯怯地微低著頭,臉上和身上都是這樣明明暗暗的光斑。

班主任陳老師把他的名字寫在黑板上。

“這位是從嘉木中學轉來的江城子同學。”

“啊,嘉木中學啊。”“那不是貴族學校嗎?”“聽說一年光學費就要十幾萬。”“不止吧,我聽說是好幾十萬。”“算了,十幾萬和幾十萬對於我們來說有什麼區別。”“就是啊。”“不過他為什麼轉來我們這種國立高中?”

大家議論的焦點聚集在“嘉木中學”上,聽說這個位於東郊的學校超級大——具體有多大也說不上來,傳言的就是超級大,學校裡樹木繁盛,取“南方有嘉木”之意。在那裡讀書的,當然都是既有錢又有身份的家庭的孩子。我沒有參與這種無聊的議論,只是出神地看著窗外婆娑的葉影發呆。貴族學校,這種玩意兒聽起來就諷刺。不就是讀書嗎,非要分個三六九等,什麼世道。

過了很久才有人注意到他的名字。“哎,你看,他叫江城子。”

大家都覺得,從名字來說,沒有比我和他更配的了。陳老師教語文,哪怕擔心過於促進男女生之間的友誼,也捨不得放棄讓叫這兩個名字的人當同桌的機會。她調整了幾個同學的位子,把我身邊空出來,然後示意江城子坐下,“那個女生叫蘇幕遮,你和她當同桌吧。”

猛地一下聽到自己的名字,才回過神,從窗外收回視線,重新打量這個朝我身旁走來的男生。

他也正吃驚地看著我。

視線相遇的瞬間,他一下子就移開了。

我之前見過他。

家裡的房子賣掉後一時沒找到住處,母親帶著我投宿在舅舅家裡。據母親說,她從小和舅舅關係最好,出了這種事,舅舅不會不管我們母女。

雖然討厭寄人籬下,但也明白家裡面臨的困境。好在舅母還很客氣,收拾出一間十幾平方米的客房供母親和我居住。

夜裡我和母親躺在一張床上聊天,她也跟我說一些肺腑之言。她從不把我當小孩子看待,而是把我當做一個有思想和獨立人格的人。就這一點來講,我喜歡和她說話。

“你一直不喜歡他吧。”她冷不丁地突然問起這個。“他”指的是爸,我和母親心照不宣。

“談不上喜不喜歡的。不喜歡能怎樣?我只是覺得他很不負責任。太不負責任了。”

“說實話,現在雖說陷入了困境,我倒反而鬆了口氣。”

“唉?”

“讓他安心寫小說,我來養家,是我結婚前做過的承諾。不管後來變成什麼樣子,承諾過的事就要做到。現在不管怎麼糟糕,至少不用再履行那種承諾了,總會好起來的。”

“什麼啊。”我有些明白了母親之前那種木然的態度,覺得她的想法像個固執得可笑的小女孩,但又說不出反駁的話。因為看不起她那逆來順受的態度,我自己成為了這樣固執、倔強、對不喜歡的東西就一定要說“不”的人。而也因為深受她的影響,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被擊倒了就要站起來,不一直是我的生活準則嗎?

“我在考慮跳槽。”母親說。

我只是個中學生,對工作上的事不太懂。不過母親也四十出頭了,做出“跳槽”這麼前衛的舉動,真是有些讓人吃驚。何況她在市一醫院好好地當著主治醫師,社會地位和收入都不錯,又穩定。真想不通好好的為什麼要跳槽?

“現在想要聘請我的那傢俬立醫院,開出的條件還不錯。”母親解釋道。

“可是私立醫院……聽起來跟電視廣告裡那些不太靠譜的地方似的。”

“沒辦法。現在的收入雖然可以,但這樣一個月一個月地掙根本不是辦法。他撞到的人,還有一個至今都在重症監護,每個月一萬多的費用,出掉這筆錢,我現在的收入幾乎就存不下什麼,更別提快些重新買房的事。”

我很能理解母親的難處。一個女人去還幾百萬的賠償,一聲不吭也從無抱怨,只是想著怎樣努力,真是太難了。“媽,你累嗎?”

沉默了一會兒,我只聽到兩個字,“還好。”然後她翻了個身,不多一會兒就傳出均勻的呼吸聲。

舅舅的兒子比我小兩歲,現在上初二。對我這個從天而降住到他家裡的姐姐,他並未表現出小男孩慣常的敵意。但他時常向我撒嬌要錢。

那段時間我手頭的零花錢也不寬裕,可是住在別人家裡,一毛不拔也顯得太過小氣。有時抵不住他難纏的央求,便多多少少給他一些。有一次我是真的沒錢了,他不信,要來翻我書包。沒有誰願意有人來翻自己的書包,我有點生氣,和他爭搶起來。書包拉鍊突然鬆開,裡面那些花花綠綠的漫畫書、小說散落了一地。

“姐,你有這麼多漫畫!”他忘了要錢的事,只顧著拾起一本漫畫便讀。

我見他不再提錢,也鬆了口氣,“這本很好看哦!你想看可以借給你。”

他興高采烈地從我這兒蒐羅了不少去,後面就隔三差五地來問我要漫畫了。我樂於和人分享那些熱血沸騰的故事,總是熱情地給他推薦。

再然後,舅母發現了。

母親去了私立醫院,比以前忙很多,休息日也常常加班。那個週六她不在家,舅母到房間裡很嚴肅地叫我,手裡還舉著幾本我借給弟弟的漫畫,“蘇幕遮,這是你的?”

我心頭一驚,也吃不準舅母的態度,只能木然地點點頭。

“這些玩意兒,你自己看也就罷了。但你弟弟是我兒子,他該看什麼,做什麼,我最清楚。你不要帶壞他。”

這樣的話深深刺傷了我的自尊心。在舅舅家住了快一個月,舅母的不耐煩越來越明顯地表現在臉上。這還是她第一次明面上朝我發難。漫畫也分好壞,不要一竿子把所有的漫畫都歸入洪水猛獸那一類好嗎?不過這樣辯解的話我說不出口,對於一個憤怒的、或者說是故意挑刺的更年期婦女而言,說什麼都是徒勞。連認錯都是徒勞。

舅母見我並不說話,只好悻然將手裡的漫畫重重摔到我桌子上,再次警告道,“你記好了,下次別再把這些玩意兒給你弟。”隨後拂袖離去。你兒子自己愛看,關我什麼事?再想到平時她那張越來越寫滿厭煩的臉,我覺得太過委屈,一言不發地將那幾本漫畫裝進書包,去了外面。

我再也不想踏進她家門了。

我委屈地去醫院找母親,抽噎著向她哭訴舅母的種種不是。她沉默地聽完,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也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別倔了。”

“媽,你怎麼這麼能忍啊?”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個把所有苦難都攬到自己肩上扛起來的女人。眼淚模糊了雙眼,看得一點也不真切。她把我攬進懷裡,“我們現在沒別的地方可以去。”

這句話太讓人傷感了。我拼命地哭著,眼淚和鼻涕弄得母親的白大褂上到處都是。我們還是在舅舅家住著,我感到很難堪,開始避免獨自一人待在那個家裡。週末母親加班的話,我就跟她去醫院。她在自己辦公室的角落給我安了張小桌子。我伏在小桌子上寫作業、看漫畫,累了的話,就去走廊上站一會兒,看著窗外。

我尤為迷戀這種站在建築物築起的陰影中注視陽光斑白的窗外的感覺。這傢俬立醫院設施高檔,環境優美,專為有錢人而設。窗外能看到一塊一塊的草坪,還有塗著彩漆的康復健身器材。

江城子走下講臺,穿過過道,來到我身旁坐下。

“是你啊。”我朝他招呼道。

“你、你好。”什麼嘛,他低著頭,連看也不敢看我。

他媽媽曾是我母親的病人,週末在醫院時遇見過他好幾次。他總是坐在媽媽的病床前,坐在從窗戶照進來的那一塊陽光裡,默默不語地捧著一本書看。他媽媽大概住了兩個月的院,這兩個月裡的每個週末我都能看見他。

我喜歡這樣安靜又明亮的男生。

我也看到過他被一群人圍起來欺負的場景。探視時間結束,他拎著書包走出住院樓,穿過那一道草坪走出醫院,走在傍晚幽深的小徑。路燈剛好照亮那一團。幾個男生走上前一把將他推到牆上,拳頭落在他身上,他只顧雙手護頭。書包裡的書都倒了出來,很快就被撕得粉碎。

我討厭這樣懦弱不反抗的男生。

“我們在醫院見過。”怕他沒認出我,我之前那熟絡的招呼就太尷尬了,只好做出解釋。

“我、我知、知道。”

——未完待續……詳見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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