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醜不易
我相信，人世間是有公平的，為此，熟背一句座右銘：上天總會眷顧努力的人。但我對努力的理解和別人不一樣，我都是勸別人努力，好讓他們衣錦還鄉時，師出有名。
我一直用這句話，鼓勵我的高中同學阿文，當年我對他說，子非池中廢物，將來一定牛逼，我看好你。
當時，阿文坐我前桌，我鼓勵他，是想讓他好好背英語，考試時我方便借光抄。這傻子真被我妖言蠱惑了，天天捧著英語書死啃。然並卵用，一考試他還想照我抄，要知我的英語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啊，錯，是校史倒數第一。
他抄出幾次歷史新低後，不但認清我的渣能本質，還懷疑我的座右銘。
上天總會眷顧努力的人，它不會讓你餓死，而是累死。他懷疑的沒錯，我讓他努力學習，藏著一點私心，我不想讓他自習課上回頭和我聊天，因為，他真的醜到不忍直視。
阿文長著一張麻子臉，兒時天花後遺症，密集恐懼症患者盯著他，難以熬過三秒。除此外，鼻子還有點歪，就像插不準空的俄羅斯長條方塊。醜就罷了，他還偏偏愛照鏡子。
我問，為什麼你天天背英語，還什麼都不會？
阿文說，我背不進去，長成這樣，就算考上大學，還能找到女朋友？
那你照什麼鏡子？其實我明白，他背不進英語，是心沒放到課本上。
醜是罪過，又醜又賤罪不可赦，我照鏡子，是在贖罪。
我翻出很多鮮花插在牛糞上的案例給他看，讓他明白，你既然已經醜成這樣，還不努力，更沒有前途。當年沒有馬雲這號人物，如果有，我會天天放馬雲語錄洗他腦。
這麼因醜而自卑的人，卻做出了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一件事。
全班組織郊遊，阿文拿著手機，一路戶外模式，播放同一首歌，是一首郭富城的老歌：我是不是該安靜的走開，還是該大膽留下來……
大跌眼鏡在於，他一直跟在班花文佳身後，幾乎形影不離。
文佳長得漂亮，學習也好，全班男生，但凡性取向正常的，沒有不把她當幻想對象的。聽聞在男生宿舍裡，有人半夜喊夢話，全是文佳倆字，舍友開燈，一看那男生在夢擼，就惡作劇，把一隻臭襪子塞到他手裡。沒想到那男生一下就把襪子套到勃起的棍棍上，邊擼邊說夢話，文佳啊，我把套帶上了。
這事兒成為笑談，夢擼男生就是阿文，事情傳到文佳那裡，她對他的鄙視，又多了幾分噁心。
其實自打分到這個班以來，文佳從來和沒阿文說過任何一句話，阿文也沒主動對文佳說過任何話，一個不放在眼裡，一個自慚形穢，中間是我等同樣沒機會的吃瓜男群眾。
誰知醜滋味？
所以，當阿文拿著手機，播放著老歌，緊跟文佳身後時，文佳的閨蜜嚇的遠遠躲開了，男生們也交頭接耳，覺得阿文這小子肯定瘋了。
最後，還是景區的女廁所阻擋住阿文追求幸福的拙劣腳步，文佳進廁所前，回頭看了看阿文，說，你不是想追我嗎？跟進來，我就跟你。這還是文佳對阿文說的第一句話。
出人意料，阿文很平靜的說，我就想聽你對我說句話。說完，關了歌曲，轉身下山了。
文佳也沒進廁所，閨蜜們圍攏上來後，拉著她從另一條小路下了山，聽一個閨蜜說，文佳哭了一路。
過後，我問阿文為何如此，阿文說，反正上次做夢喊文佳的事，她早知道了，自己在她面前已經沒有了臉面，就像個衣不遮體的叫花子，還裝什麼紳士？乾脆直接點吧。
班主任聽聞此事，很氣憤，認為阿文騷擾文佳，會影響到文佳的精神狀態、學習成績，於是讓阿文叫家長來學校談話。也從那一刻起，我們才知道阿文沒有母親，父親在家務農，還因為痛風，腿腳不便，山高路遠，不能出行。
阿文是真正意義上的，家窮人醜，此事不了了之。
從此，阿文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用他的話說，文佳和他說過話了，心裡這個結打開了，心願了卻，課本也能背的進去了。
之前我誤會阿文，一直以為他以追求文佳為目的，沒想到他所需要的，只是文佳能和他說句話，可見啊，長得醜，對一個人的人生，有多壓榨。
我的誤會曾一度動搖過，源自另一件事。
一天深夜，宿舍舍長起夜上廁所，聽聞樓梯拐角黑暗處有異響，心裡發毛，就悄悄溜回宿舍，叫起幾個男生，拿著手電，一眾人又悄悄走回樓梯拐角，同一時間打開手電。
這絕對是世間悲壯的一幕，一隻大白屁股正在前後顫動，褲子褪到膝蓋，而被抱住的，居然是體育課用的海綿墊子，那隻墊子用尼龍繩捲成一卷，平日不上課時就立在男生宿舍樓梯拐角。
不出所料，又是阿文，只有一個人設崩塌的醜男，才有臉如此放縱青春。
那天晚上，記得阿文回頭，衝著同宿舍的手電光，就吐了四個字，我他媽熱。所有男生都沒說話，面面相覷，他們知道，阿文放不下文佳。
事情轉天又傳到文佳耳中，文佳面無表情，盯著她的課本，麻木的翻著，這又是一段不了了之的八卦。
數年後，阿文和我一起喝酒，拿出一款老款諾基亞，讓我看其中短信。
求求你，放了我，我壓力很大，你做什麼我不管，但別拿我當假想對象，讓全班同學背後指指點點，對你好還是對我好？看手機號碼，是當年文佳的。
我真的沒想你，只是臨考壓力大，不知道怎麼釋放，你別誤會。這是阿文回的短信。
阿文對我說，因為文佳的短信，他才沒捨得扔這款老諾基亞。
其實阿文在後面還跟了一條短信，他問文佳，你煩我，是不是因為我醜，我窮，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文佳挺給他留臉的，說，別人追我，我也沒答應……鬼都知道，她的話，就是對他的話的默認。
我和阿文喝了很多酒，他仍舊醜，只是比當初醜的有氣質，這種感覺說不清，有句話怎麼講？男人最好的化妝品，就是鈔票。從成功角度看，我面前的阿文，屬於整過容了。
喝的爛醉後，阿文叫他的司機，開著進口的卡宴，把我送回家。
回家收到阿文微信，我要感謝自己丑，醜沒資格泡妞，醜沒時間戀愛，醜到心無旁騖，才能成就自我。
我不想替阿文美化勵志傳奇，任何人的成功都是努力加機遇，阿文的努力和別人的努力沒什麼不同，智商情商也沒高人一等。他之所以被我另一位同學拉到海南炒房，在於另一位同學認準阿文是個可塑之才，因為他臉皮厚，抗挫折能力強，關鍵在於他忠誠，從他還留著那款諾基亞就能看得出。
另個同學是恆大高管，阿文借他光，風口上飛了一把。看見沒？努力就能誕生奇蹟是屁話，關鍵是跟誰努力，但你不努力，連跟班機會都沒有。
我也問過阿文，有錢什麼感覺？阿文說，有錢，就有女人，可她們都沒文佳那個味兒。
我知道他根本沒睡到文佳，文佳什麼味兒，是他夢出來的，可人活著總得有夢撐著吧？沒有文佳當初對他的鄙視，他未必有今天。
且醜且珍惜
請你相信，什麼叫冤家路窄，阿文之所以請我喝酒，為傾訴心事。
文佳找過他。
從他嘴裡，我也得知，文佳過得並不好。她大學畢業後，愛情上挑挑揀揀，最後迫於父母壓力，經相親嫁給一個小白臉男人，故事從此俗套。有了孩子後，她整天忙於家務看孩子，打算就此圓滿小確幸的一生，結果，老公出了軌，為了爭孩子撫養權，她放棄房子，至今仍帶著孩子租房居住。
小白臉跟了富婆，那富婆比文佳年紀大，長得比文佳醜，關鍵是人品還沒文佳乾淨，可是一砸錢，小白臉就倒了。富婆經濟有問題，待到調查時，已關門大吉，溜到海外，順便帶走文佳前夫。
偏偏文佳孩子得了再生障礙性貧血，就是俗稱的白血病，用大夫話說，應該和文佳租處的劣質裝修材料脫不開干係。
你猜得到，文佳拿不出治病的錢，父母年歲已大，也不敢和他們開口說，怕他們受不了刺激出問題。文佳也不管同學借，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過的不好，想來想去，或許只有阿文才肯幫她，她心裡一直明白阿文對她的心思，哪怕她不接受。關鍵是，阿文現在有錢，大家都知道。
阿文和我喝酒之前，和文佳碰的面。
這回，厚著臉皮的是文佳，幾杯下肚，文佳一抹淚，硬著頭皮，直接開門見山說，阿文，我知道你想睡我，只要你救我孩子，今晚我就跟你走，你若不嫌棄，下半輩子我伺候你。
阿文盯著文佳，足足五分鐘沒說話，文佳不敢看他眼睛，深深低下頭，就像他當年不敢和她對視一樣。
半晌，阿文平靜的說，孩子，我救，你，我不睡，我是投機商人，但我不乘人之危。
今天我要了你，就是糟蹋我青春有過的美好，我是非常想要你，可不想通過這種方式；今天我若要了你，與愛情無關，只與錢和苦痛有關，這種擁有苦上加苦，沒有意義；因為你不是心甘情願的，我也不是理直氣壯的，你不是當年的你，我也不是當年的我。我長得醜，這些年過的不容易，可你漂亮的更不容易，為了彼此不容易，都得珍惜。
以阿文的粗俗做派，不會把話說的這麼文縐縐，他只能表達大概意思，並由我筆端潤色，講述給各位，畢竟我是他當年的勵志老師。
反正文佳聽了這番話，泣不成聲。死於顏值，生於踏實。
孩子情況穩定下來，仍在後續治療，阿文也經常去醫院看孩子，他曾有過女人，但沒有老婆和孩子，所以把文佳孩子當自己親生孩子對待。不明真相的病友，都誇阿文是個好父親，阿文不解釋，奇怪的是，文佳也不解釋。
好幾次文佳都想讓孩子叫阿文一聲爸爸，這話文佳不好意思透漏給阿文，只能悄悄和我提一下，我懂她的意思，她動了真心。
我也藉著酒勁兒，添油加醋，慫恿一把，阿文不表態。
再後來，我知道，阿文把老款諾基亞送給文佳了，囑咐她裡面短信別刪，文佳真的沒刪，還把當初她發給阿文的短信轉給我看：別人追我，我也沒答應……
別問為什麼文佳對我如此信任，我雖然是男人，文佳卻把我當閨蜜，有些不方便對阿文說的話，還得通過我轉達。我就像夾在兩隻電燈泡中間的蚊子，苦練輾轉騰挪。
所以，我必須點明本文亮點，我也在學生時代追過文佳，同樣被秒拒，這事兒阿文不知道。
而且，我對阿文的關懷，源自同命相憐，男人之間的感情，莫過於醜同情醜。
我因醜而被拒，有苦說不出，所以，嫉妒也罷，吃醋也罷，關於他們的故事，我只能說到這裡，未來如何，留待他們的造化接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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