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鄙視鏈底端,無視的活著

在鄙視鏈底端,無視的活著

大師說,別打擾我思考

在鄙視鏈底端,無視的活著

有一種人,出身農村,不管如何努力,都會有人拿出身說事兒;有一種人,其貌不揚,人群中,你看他一眼,和沒看一樣,忘了;有一種人,窮,窮會活的委屈,多數時間旁觀別人瀟灑,沒自己事兒。還有一種人,出身農村,其貌不揚,窮,註定處在鄙視鏈的最底端。

我的朋友大蝨,就是集鄙視槽點於一身的人物。

大蝨是他的綽號,起初,大家看他逆來順受,慈悲為懷,就管他叫大師,後來,發現他沒有追求,毫不上進,就叫他大失,寓意他做人失敗。大蝨對大失的稱呼不以為然,說,鄙人一無所有,失去過什麼嗎?這話想想,沒毛病。

於是,他改叫自己大蝨,他常說,人生華麗的旗袍,總是爬滿蝨子的啊,你們都是穿旗袍的人,煩惱多,我是蝨子,裸奔,自在著呢。

大蝨出身農家,沒錢沒背景,和他同等條件的年輕人,都在拼。而他除了不學習,不談戀愛,不做家務,不修邊幅,不懂時尚,不擅交際,不想掙錢外,他熱愛所有未知領域,只要是學問,他就研究。

有一次,我和他在公廁噓噓,他盯著牆上老中醫一針見效的性病廣告,久久不肯提上褲子。

難道大蝨開悟了嗎?要回歸人間了嗎?要為將來人生不測提前做好信息儲備了嗎?我感到欣慰,也忘了提褲子。

半晌,大蝨提上褲子,指著性病廣告說,隸書,有魏晉遺風。

大蝨天賦異稟,小學看了六年閒書,考上了重點初中,他常因借書忘還而挨同村夥伴打;初中,看了三年閒書,打他的人直接把書送他,求他離自己遠點兒;高中看了三年閒書,考上大學;大學又看了四年,出勤率比圖書館看門大媽都高。

他看的書,都是大學問,與校園教育無關。

最後,他拿著畢業證和學位證,不去大城市,不找工作,回家務農,繼續看書,周圍親友對他表示無語,連自家狗見他都不愛搖尾巴。

你讀書為了什麼?為掙錢?為出人頭地?為提高品位?大蝨肯定不是你這種人,說書呆子,是抬舉他,他是書蛀蟲。

在鄙視鏈底端,無視的活著

大師說,別打擾我睡覺

這個時代,發展太快,有一股無形的不可抗力,推著我們向前走,雖然我們都在爬。

自媒體,一天不更,就睡不踏實;微商,一天不發廣告,就渾身發癢,貼自拍也得補上;天天追捧熱點,吃地溝油的命,操老領導的心;看別人天天努力,自己還玩手機,越玩越心虛。

焦慮,已經超過肥胖成為第一大慢性病,這股無形的不可抗力,就是鄙視鏈,沒錯,你要想不被我鄙視,就得活的比我好。

在大蝨這裡,我們鄙視無力,他甚至不知被鄙視為何物,被欺凌為何苦。誰想鄙視一下他,會徒生失敗感,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就是個屁,最後還會被他放了。

看他從小到大浪費天賦,親友無不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最後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與眾不同,你覺得天賦必須有所為,他都不知道天賦有何為,反正做個無聊又無用的人,讓他很享受。

大蝨之所以與世無爭,在於他有先天疾病,眼睛高度近視,內源性,不可逆,戴上一千度眼鏡後,看著手機屏幕還得貼上,不明真相的人以為他在舔屏。

你坐在他對面,如果不說話,他只能從你衣服顏色和大概輪廓來分辨你是男是女。

所以大家對他也多了一分理解,認為他身體情況先天受限,知道自己找工作難,也做不了什麼,才索求不多吧?而他對自己的好心態是這麼解釋的,眼不見,心不煩。

可眼睛殘疾不能完全解釋他的迷之本能,他開摩托車,從來沒刮碰過,只因無證駕駛被交警抓過,去拘留所蹲了幾天,回來還胖了。他說拘留所在山內,空氣好,伙食好,有書看就更好了。

他看書,看手機,看電腦,眼睛都要貼上,唯獨看街邊老頭下象棋,和正常人一樣,離著一米遠,就給人支招,通常八九不離十。

我和他打檯球,耍耍小伎倆,儘量讓他打小號球,因為六號球和檯布都是綠色,在洞口他都找不到。可他長臺準的出奇,在看不清球的情況下也能大概率一杆入底,純靠意念。

他還經常用扎杆進球,每次白球飛起越過障礙球將目標球撞進洞口時,我都覺得自己是廢物,想撞牆。

相處多了,才發現,眼睛對他生活並未造成很大影響,他不該自暴自棄。

他也的確不知何為自暴自棄,同樣不知何為努力進擊,反正依舊按自己的節奏活著。

事業編考試,他沒怎麼複習,拿下筆試第一,面試環節,也用他博古通今的學識震懾了考官,在體檢環節,我給他支招,讓他提前背下視力表。

可他連體檢官手中的教鞭都看不到,體檢沒過。

全世界只有他是最不替自己惋惜的人,回家繼續看書,看手機,日子該怎麼過怎麼過。我們一眾朋友,像傻子一樣圍觀他深陷虛空的人生,無計可施。

在鄙視鏈底端,無視的活著

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

而這樣一個人,運氣好的出奇。

經人介紹,大蝨娶了同村文化不高的村婦,是個能幹的賢妻良母,持家有方,還去商場做了明星導購,工資比我們吃公糧的都多。村婦還給他生了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兩歲就背三字經。

關鍵是,村婦不但不嫌棄他無能,反而覺得自己嫁給一個大學生,很有面子,逢人就誇老公有才華。

有領導看他眼睛不好,直接在殘聯給他安排一個大學生公益崗,有了穩定收入。殘聯領導發現他使用電腦耽誤效率,又怕他上下班路上摔跤,算成工傷,就和他說,領工資時再來吧。所以他每個月理論上可以放假四周。

他還辦了殘疾證,民政低保證,有固定補貼,怎麼辦下來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都是匿名貴人相助。

關鍵是,他家地從來不種,因為地段好,被開發商高價徵收,一夜之間有錢了。

他現在沒有任何生計問題,家庭和睦,事業無成,但有收入。他每天捧著手機研究他的古詩詞,有個被他才華打動的文學女青年,非要給他發照片,開視頻,他不明白對方什麼意思,還問我,她是不是想給我手機下毒?

你要不行,我來。我憤懣的說。

就這樣一個被我們俗人定義為失敗的人,活的心寬體胖,比大多數人滋潤多了。我經常想,他真和我處在一個維度?還是來自另一個星球?為什麼啥都不做,卻總有無形的力量逼迫他人生圓滿?

今年愚人節,我無聊,在朋友圈中發了張去年郊區水庫風景照,說,野浴呢,衣服被人偷了,誰給我捎套衣服來?

這麼蹩腳的騙人伎倆沒人相信,大家看了笑笑而已,過了一會,大蝨給我打電話,說,我在水庫邊,給你拿衣服來了,你在哪?

我還欣慰一下,覺得他終於學會騙人了,有進步,就繼續騙他。過了一會,他給我開了視頻,還問我在哪,我一看他身後,靠,真的在水庫。

二話不說,我開車殺到水庫,找到他,看他手上拿著學生時代的校服,哭笑不得,就認真的向他承認了錯誤。可他根本沒往心裡去,我為表達歉意,過後找他喝了一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想這是他人緣好的一個緣由,無為而無不為,這種智慧我難以企及。在這個被鄙視鏈套牢的時代裡,我們每個人都把同路人當做敵人,想踩著對方前行。

而大蝨從來沒有敵人,不與人爭,關鍵是根本不前行。

現在他的院子是我們週末燒烤聚會的場所,每個光臨他家的朋友,從世俗定義上,都比他混的好,可每次喝酒時,我們都聆聽他的遁世良言,為自己靈魂不淨而懺悔。

有些人,你不能用自己的價值尺度去衡量,那很狹隘,當你鄙視他時,他也許比你活的真實的多,豐富的多,滿足的多,快樂的多,而這正是我們孜孜以求,卻求而不得的滿足。

我們該鄙視的是自己每天如何努力折磨自己,逼迫自己,急急而追後,自覺高人一等。

朋友們一致同意改稱他為大師,他覺得無所謂,反正聽上去都一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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