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溪小三峽
小三峽坐落在大寧河上，大寧河古稱巫溪，所以又稱巫溪小三峽。大寧河從巴山深處流來，在人跡罕至、大溝大壑中穿行，九折十八彎的迂曲，經常遭遇萬仞青峰、幽谷一線，是個峽中套峽，峽峽相接的峽川世界。
我們從陝西的安康來，是西安文藝家採風團堅持到最後的八位，也被戲稱為流竄巴蜀的殘餘部隊，只是到了平利縣的八仙鎮聚餐，才魚化龍般的染了仙氣。於是“八仙”們經一腳踩三省的雞心嶺，過巍然聳立的界牌樓，直奔重慶所轄的巫溪。
在大寧河中上游的荊竹峽，在一面鐵壁森然的絕崖下觀看懸棺，心中為這千年懸棺之謎納悶，也為大寧河水的清澈，夢一樣的晶瑩，如藍似綠，幻化成化學藥水一樣的感覺而迷惑。
觀懸棺時，大家一窩蜂似的買了票，進了一個懸棺博物館，上高臺用望遠鏡去看。而我呆呆地留在絕壁前，看得模糊一片，我是願意這麼模糊著去看的，因為心裡本來就糊里糊塗。忽然怎麼就怪異地聯想到了1966年的大串聯，在天安門城樓下看揮著帽子的毛澤東主席，也是看得一塌糊塗，夾雜在幾十萬人的山呼萬歲聲中，掙得脖子筋突兀也沒看清毛澤東的眉眼，反正知道那是毛老人家就對啦。我在日記裡就這麼大不敬的老實記著，想來為我當時的真實而驚詫。
這時的我沒了觀懸棺的興趣，就下到大寧河畔，在水邊揀石頭。清清的流水，靜靜地流淌在峽谷之中，那種親切溫馨讓我一下消除了長途跋涉的疲憊。
真正走進大寧河的峽川，那是第二天乘快船作水上游了。從巫溪縣出發，碰到的第一個峽叫廟峽，是大寧河最長的一個峽，有23公里。一入峽谷，河面就被陡崖峭壁擠壓成窄窄十餘米寬的一條水，仰望聳立的青峰，如雄關屏障，赤壁摩天，有危乎高哉的感覺。碧江迂環，幽深曲彎，山光水影之中，滿眼生綠。這綠格外豐腴，從嫩黃淺綠到綠得似浸透了油般閃著深幽之光，層疊著，暈染著這一彎峽川，這綠，綠得人心醉，綠得人透心的爽，涼風習習，綠水起了漣漪，那滋潤安逸，讓你忘了今夕何夕，忘了置身何處。
船行“白龍過江”瀑布，只見泉水噴珠瀉玉，扯出雪一樣白的銀線，組成一幅壯觀的扇面形瀑布，掛在一面懸崖上，銀線像一串白玉項鍊，晶瑩透亮，飄蕩在山崖的胸前。導遊說，現在是枯水期，到了雨季，才能體現飛龍過江的威猛和壯觀，不過我還是喜歡此時它的柔弱，有著夢幻一樣神妙。這該是人間絕景了，小三峽之美之秀之奇盡現其中。
入滴翠峽，就到了巫山縣境。滴翠峽的名字讓你感到詩一樣美的誘惑， 20公里長，如拉開一座連綿的青山綠水畫屏，每一曲彎轉折，都含幽吐翠。一會兒兩岸青峰崔巍，似巨型鐵砧，蹲在那裡，有睥睨一切的傲勢；一會兒怪石嶙峋，山岩摺疊如線裝的冊頁，層層斑駁，蒼苔點染，水波倒影，似真似幻，奪天地造化之美。像什麼“雙鷹戲屏”的雲蒸霞蔚，“飛雲洞”的青峰精變，一路上新鮮著你的眼睛。我們八個人中，畫家侯聲凱、梁耘擺開架式，摹寫山水，而胡光宗、王保安，更是狠不能多生出一雙眼來，默記臆畫，眼觀心察；書法家張勳安卻端著照相機，一連氣就耗掉了四、五個膠捲；有一副美妙歌喉的傅曉鳴，也不由自己，一曲“川江號子”，唱得蕩氣迴腸，婉轉悠揚，合著兩岸的樹聲鳥鳴，伴著一溪綠水的浪花波濤，震顫峽江，搏得一船的掌聲。那交融之情景，讓你久久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接著是“天泉飛雲”，又一絕妙奇觀，和“白龍過江”可並稱小三峽瀑布之最。天泉飛空為雨，雨霧散開為霞，陽光下異彩熠熠，飛泉化做萬千銀絲細線，傾灑在綠蓋如蓮的樹木叢中，高高低低，層層飄垂，滴落翠屏，錯落有致，繪成一幅神仙畫卷。
出峽口則遇一段淺水平灘，山闊水寬，不時可以聽得船底鐵殼磨著石頭，嘎嘎地響著，艱難前行。岸上是雙龍鎮。這裡曾是兵家用武之地，明崇禎年間，出生在陝北的草莽之雄張獻忠，聯合羅汝才，在這裡大敗明軍，揮師入川。張獻忠是與李自成齊名的農民首領，他入川后建大西朝，民間傳說他殺人如麻，以後多年來蜀中小兒啼哭時，喊一聲“張獻忠來了”小兒立馬停哭，比“狼來了”還要嚇人。我知道，實際上四川在明末，連年混戰，流寇式的農民軍也有破壞性極強的一面。四川當時可是十室九空，哀魂遍野了。
巴霧峽，崖更高更峭，壁立萬仞，沿水岸的懸崖上古代巴人的懸棺特別多，我猜測著是不是古代巴人認為，把棺置於雲裡霧中的懸崖之上，可以接近神界，便於靈魂飛昇。
峽中，兩岸不時可以見到裸露出的鐘乳石，這可是億萬年前的傑作，就這麼懸垂於絕壁之上，有的像猴子撈月亮，有的像怪獸撒歡翻滾，鐘乳石奇形怪狀，五彩斑斕，似天然雕塑，任遊人聯想。我們進入巴霧峽時，正值中午豔陽高照，不見什麼霧若輕煙，卻更顯水之清澈，那一江的五彩波光，窄窄一線天，藍的純粹，讓你神怡心曠。
而我卻被導遊介紹的數不勝數的景點弄得雲遮霧罩，一會兒這邊是“仙桃峰”，那邊是“馬歸山”，一會兒龍呀虎呀大象什麼的，我只有滴溜著眼珠子轉，四處對位尋覓，傻子似的，難於揣摸，這些都限制了我的想象和神思飛揚的敏銳。當然有的介紹也很到位，引發你的聯想。當介紹到一峰三疊的“觀音蓮花峰”，心中便存了虔敬，大慈大悲的觀世音化身在此，那仙氣自然就繚繞。船行景移，換個角度，那觀音菩薩似身披輕紗，飄飄欲飛，手揮柳枝，遍灑甘霖，我暗暗祝告著，觀音大師會給小三峽帶來吉祥和福祉的。
遇一段修復幾百米的棧道，棧道盡處有一掛瀑布垂下白練。大寧河的棧道，是遠在秦漢年間開鑿的，延伸到巫峽和鎮坪一帶，全長400餘里。據說，諸葛亮入蜀就由此而過，想象著幾千年前諸葛亮奇兵疾進的焦灼心情，前方戰事吃緊，龐統殞落於落鳳坡，十萬火急。總之三國故事給這古棧道添了精氣神，諸葛孔明的智慧也讓這三峽充盈著一股天地靈氣。
進入最後一個峽叫龍門峽，是最短的一個峽了。什麼“青獅守門”、“九龍柱”，巫山神女種靈芝的“靈芝峰”等等，聽著聽著耳朵就有些麻木了。見前方一橋高架，連接兩岸的雄奇險峻，讓你猛然觸目一動，可是這座橋就要拆了，三峽水庫一蓄水，這小三峽也就全變了樣，幽和奇可能變得一覽無餘，而詭和迷也可能更為虛無縹緲。
船過橋後，大寧河的清碧之水匯入長江大三峽的濁浪之中，此時江面一下開闊了數倍，見清流和濁流，交錯混流，各拉出一條一條水波，終於清波入濁無消息，讓我感嘆。長江已經混濁得要成為又一條黃河了，這清濁交匯給人警示，趕快保護我們的長江，還長江以清白，當然這要從小三峽流出的大寧河開始，否則小三峽之清也會變成大三峽之濁的。
願我們心中的小三峽永遠碧波盪漾，綠意婆娑，永遠如夢如幻，如詩如畫。美哉，永遠的小三峽。
夲文發表於《西北航空》雜誌2002年第5期、《西部發展論壇》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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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西安市詩書畫研究會名譽會長、西北大學中國節慶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磚漢瓦研究會副會長、西安市文史館館員。系中國作協會員、國家一級作家。出版詩集《哭泉》《靈石》《夢石》《朱文傑詩集》（上、下卷）；報告文學《老三屆採訪手記》；散文集《清平樂》《拾穗集》 《長安回望》《吉祥陝西》（上、下卷），《郵票上的美麗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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